季明珠被老公欺负了还可以生气一下,但被长辈欺负了只能睁着双无辜的灵动眸子蔫哒哒。
现在骤然听见老公说他笨,季明珠可算是找到发泄口了,偷偷伸出两根细白修长的手指揪了揪男人的袖口,悄悄瞪他。
软软的小嘴又偷偷挂油瓶了,小唇珠嫩生生地翘着。
少年这副作态太招人,不怪别人总想欺负他,顾商恶劣的这样想道。
但始料不及的是,少年居然侧过脸,以一种让床上的老人看不见他表情的角度,一字一句认真地给顾商做口型道:“克——己——复——礼。”
顾商:“……”
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并不是那个牌匾,而是牌匾它挂在哪里。
很显然,克己复礼那块牌子挂在书房,所以季明珠的意思就是他再这样,就要罚他去睡书房。
……娇气包屁股硬了是吧。
这才多久,就恃宠而骄成这个样子了。
他以为他会怕这个吗?
笑话。
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之前,顾商躺在书房的小竹榻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但真的要让他回去的话,顾商也不太情愿。毕竟哪有领了证了,有了夫妻之实了,结果还进度倒退的?
顾商做什么都要强,他只能接受自己进步,不能接受退步。
男人不高兴地拉拉个脸,然后从善如流地补充:“……好吧,他也没有很笨,起码比我聪明。”
季明珠这下得意了,小梨涡都露了出来。
床上的老人全程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双轮廓深陷的眼睛却清明得可怕,将两人的互动都看在了眼底,然后缓缓笑开。
顾商先是简单问候了一下老人的身体,顾玄也配合的简单回答。
其实他的身体虚弱到这个程度,很多问候都是走个亲情过场。问候与不问候,差别都不大。
顾玄渐渐收敛表情,只带着神秘莫测的淡笑,感慨般地叹了口气:“爷爷看开了。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时间不过白驹过隙,还是要及时行乐。”
“阿商,这个道理爷爷过了大半辈子,临死了才彻底悟透。”老人意味深长的说:“以前是爷爷做错了,把我的一些价值观强加到你的身上……你去过花卉市场吗?”
顾商蹙眉,不语。
一直乖乖听着话的少年倒是突然软糯地接话:“呸呸呸。”
顾玄:“?”
顾商:“?”
爷孙俩扭头看去,只见刚才还被他俩逗得面红耳赤的少年一脸认真地说:“爷爷不要说那种字眼,不吉利。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帮您呸掉了。”
顾玄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季明珠是在说他直言不讳的谈及“死亡”这个字眼,较真了。
老人反应过来,倏地爽朗地笑了起来,一旁伺候的人连忙把床垫起来些许,害怕老人呛到。顾商那张严肃古板的俊脸也不禁柔和些许,眼底流泻淡淡的笑意。
他老婆确实说话很甜很讨喜的,很难让人不偏爱。
他了解顾爷爷,就如同顾玄了解他,所以他才如此放松笃定顾玄不会讨厌他的这位笨蛋小猫。
老人好不容易停了笑,缓了片刻,才纵容地对季明珠道:“好好好,对不起,爷爷说错话了。”
季明珠又羞赧了:“没事的……爷爷不要总是道歉。”
谁家好人第一天上夫家的门,就让人家长辈连续致歉三次的,这也太奇怪了,季明珠喏喏地闭了嘴。
顾商捏了捏少年的手,把话头接过来省得娇气包尴尬:“花卉市场?我去过的,以前接手过一个城东花卉小镇的项目,利润比很好,仅仅三年就回本实现正增长了。”
顾玄淡笑,摇头:“爷爷不是在跟你谈事业。”
“我是说那里面的花,大多都光鲜亮丽的。品种好、形态也好,但那都是人为选育出来的符合人类审美的花卉。爷爷年轻的时候血性太重,让你强行按照我期望的样子生长……”
“但爷爷现在老了,突然就释怀了。”老人的声音变得缥缈。
“我在想,那些被修成各种绚烂花型的花卉,它们生长得开心吗?虽然身价很高,但它们也未必就想生长在富人区的乐园里。”
“所以我现在觉得,人还是要对自己忠诚。只要不是过分的欲望,稍微放纵一下也可以。”
“阿商,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了。我希望你能懂得这个道理。”
“有什么想要的,就要去争取,抓住,不仅是事业与追求,什么都是如此。”
顾商其实也对老人有些话语听起来不太舒服,想跟季明珠一样率性的辩驳。但他终究确实按照顾玄的教导方式,已然成为了一个无趣的大人。
于是他最终只是沉下了眉目,低沉地应声。
老人倏地将凌厉之风尚存的剑眉一竖,面容变得冷酷起来,音调也变得低沉:“但是爷爷并不是说你可以仁慈的意思。”
他希望顾商可以在不伤天害理的情况下,选择过一段相对快乐自由的人生。
简言之,权势那么大,不是摆来看的,是可以使用的。
喜欢什么,那就去追求……若是追求不成,那就打造一个足够大的华贵的金笼子,去掠夺、去控制、去驯服。
“阿商,爷爷知道,你有这个魄力的。”顾玄缓缓说道。
顾商与他对视良久,才启唇:“好的爷爷,我知道了。虽然我现在并不能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但我会记住的。”
老人双眼微眯,没说什么。
是不能理解,还是不想理解,他也不执着点破了。
他的孙子虽然优秀,但着实年轻,有些坑还是得亲自踩一踩才知道深浅。他只是负责提醒他,如果到最后欲念难收,那么是有放任欲望的选项的,不要一味压制,他不希望他的孙子年老了跟他一样留下什么遗憾。
为此,自私一点也无妨。
不过好在他身旁的这个小孩儿看起来很乖巧,像是会疼人的。
季明珠被他看得奇怪,呆呆的唔了一声。
老人重新挂起了笑,谈起别的:“还有一些腐败的羽翼,阿商,不要着急,徐徐图之。一下子斩草除根,过犹不及。”
“日久天长,总有收网的时候,时机很重要。”
老人虽然笑着,眼底的锋芒一下锐利起来,肃杀之气毕现。
顾商的表情也严肃下来:“是,我明白。”
爷孙俩是明白了,季明珠不明白。
他只觉得气氛沉重,有种他听见爹爹和大哥书房商议讨伐边疆蛮夷的沉滞感觉,很喘不过气来。彼时他年纪小,每次他路过听到,或者去端茶送水时听见,都觉得有些心悸。父兄疼他,后面就不让他过来了。
面前的老人一瞬间和季明珠记忆中的父兄面容重合,很和善地朝他笑了笑,仿佛刚才的那些锋芒都没存在过:“哎呀爷爷开玩笑的,明珠吓到了?”
面前的老人真真假假,气势收放自如,只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不怪乎能成为将顾家推上新高峰的一任家主。
触景生情,季明珠有点想家了。
他摇摇头,温顺道:“没有的。”
顾商拿出自己捂了一路的结婚证,递给顾玄看。
这才是他上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这是他一开始就拿好的主意,在婚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他要把结婚证拿到顾玄的面前,证明自己真的有完成他的心愿。
就像顾玄不希望顾商未来留下遗憾,他也不希望顾玄留下什么遗憾。
老爷子笑呵呵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很真实地说:“阿商,你不上镜。”
说完还用手把顾商的脸挡住,只看季明珠那一边,夸赞道:“这样好多了。”
顾商:“…………”
顾商脸色微沉,闷闷道:“您再仔细看看?这不是还挺浓眉大眼的吗……”
顾玄直接把结婚证盖上了。
顾商:“……”
老爷子了了心愿,把红本本还给了他,感叹:“哎呀,人老了,就是话比较碎。青禾,把这香熄了吧,闻久了就容易想起前尘往事,不痛快。”
名为青禾的侍从安静地去把香熄了。
倏地听见一道清润的声音问:“爷爷,这香是南朝遗梦吗?闻着很厚重,确实不太适合休息。”
顾玄眼睛一睁,饶有兴趣地问:“小娃儿还懂这个?谁教你调香的?”
老人声音乐呵呵,眼神却直白带着细微的探究。
他这香是古方,市面上没人能重制流通,季明珠能闻出来,着实有些令他意外。
季明珠对亲近的人不太设防,何况这香其实在大宁朝是非常流行的皇室香,宫廷调香师全都会并且调制得很好。调香在现代也只是个小众文化领域,他倒也没想到这香到现在几乎已经断代了。
不过少年还是保留了点心眼,随意道:“好像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吧,不太有印象了。”
南朝遗梦香气凛冽厚重,有种历史悠悠的大气感和淡淡的忧愁感,确实容易让人回忆往昔,生出许多怅惘来。
这种香常常在皇室祠堂点燃,勤政殿也常常点,但一般不会在寝殿里点燃,因为容易让人陷入回忆当中,睡得不好。
老人身体不好,年岁又高,就算再喜欢这股香气也不宜多点。
心情和身体健康其实是息息相关的,五脏六腑很多都属于情绪器官,用中医的话来说就是肝火伤身。尤其是身体不太好的病人,更要保持心情舒畅,少回忆往昔。
而且这股香和老人身上长久染上的药味混在一起,季明珠闻着有些头晕。莫名的让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坐到车内卫生情况不太好的出租车,然后有点晕车的场景。
总之不太舒服。
顾玄和蔼地笑着,心里却想起云外道长跟他说过的话,随即扭头对顾商道:“阿商你先出去吧,爷爷有些话想对明珠聊聊。”
顾商蹙眉,不太放心地看了娇气包一眼。
有什么事非得支开他说?
顾商是答应了季明珠,以往他不再多想,但未来不能再对他有什么隐瞒……而且,自从他们深夜一起吃过夜宵后,男人对他那乖巧爱哭的小妻子的占有欲与日俱增……
老人瞥他一眼,无语:“爷爷保证,不欺负你老婆,可以了吗?”
此言一出,年轻的小夫妻都有点脸红。
顾商现在虽常常对人唤他老婆,但别人,尤其是他的亲人这样说,感觉还是有些奇怪。
季明珠则是高兴的!
嘿嘿!爷爷认可他耶!
于是季明珠主动赶顾商走:“老公你走吧,我跟爷爷说会话。”
少年面上的柔软可爱的,结果放在底下的手竟然胆大包天地做出驱赶小狗的动作!
顾商:= =
行,娇气包等着。
在老宅这么多人看着,他勉强给他一个面子。
……
男人憋屈地出去了。
室内安静下来。
顾玄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倏地吐露出一句话:“明珠,你可听说过世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