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商喝粥的本意是想哄一下爱哭的娇气包，结果随着温热粘稠的粥液入口，男人幽深的瞳孔缓缓地缩小了一圈。
入口是带着丝丝的甜意的粥水，口感不稀不稠，而是一种润泽的椰浆般的口感。温度也恰好，很适口，不烫嘴也不偏凉使得粥液起胶皮米油。
顾商不自觉地就又主动往嘴里送了两勺，随着暖甜的粥体滑入食道，不多时，一阵暖洋洋的温度就轻柔地安抚了抗议已久的胃部，扰人的疼痛渐轻。
因为自己主动大吃了两口，男人回过神来动作一顿，有些尴尬。
偏偏少年还期待地把小脸仰到他跟前，仿佛忘了上一秒他还在哭鼻子，立刻就露出甜甜的小梨涡追问他的吃后感：“老公，味道好吗？”
“我不敢弄得太甜，只放了两勺蜜，还用凉水过了过才给你端上来的，好吃吗？”
顾商微微抬眼，只见门缝那双狗狗祟祟的管家鞋竟然贴得更近了！
不难想象此时一定有个人正毫无仪态地趴在门板上偷听！
顾商：“……”
一阵尴尬的对视之后，男人硬邦邦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尚可。”
反应平淡一点的话，脸皮倒不至于太疼吧。
陈伯也真是的，仗着他看着自己长大，便年纪越大越有些顽皮起来了。下回得说说他，他跟季明珠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少年煮粥耗时不短，此刻没有得到天花乱坠的夸赞倒也不灰心沮丧，反倒很懂事地点点头：“嗯！”
得到小作精这么个懂事乖巧的反应，男人反倒不适应地挑了挑眉，问道：“我都没夸你，你还这么听话？”
因为同样是做饭，上回少年来顾氏大厦送午饭，他也只平平地点评了一句还行，然后还一时脑抽问是不是真的是少年亲自做的。
结果少年立刻就被冤枉得委屈了泪眼，还伸出被燎出了大泡的手，还……还不知羞耻地求亲亲。
好在后面闯祸的王川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氛围，救他一命。但自己之后严厉惩罚了王川，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有点恩将仇报了……
这回自己同样只是态度平淡地点评，还是在两人吵架过后，季明珠居然没有借题发挥？
只见少年轻轻抿唇，圆润而微鼓的唇珠被他挤扁。
顾商眸色渐深，有些想伸出手把那颗被压扁的可怜唇珠给揪出来，并且严令警告季明珠不要再总是做出这般索吻的姿态。
这里又没有外人。
他捻了捻手中的银色勺子，压下了这股奇怪的欲望。
少年这演技，何不进娱乐圈？
这么想着，顾商竟然也不自觉把问题给问了出来。
季明珠奇怪地睨了他一眼，暗自揣摩这娱乐圈是何物，他还没学到这个词。圈……是圈子？
季明珠只知道什么猪圈羊圈的，从没听过人要进什么圈子。他那个朝代倒是有把人抓去浸猪笼的说法，但是他没做错任何事，应当跟这无关。
于是少年略有些迟疑，嗫喏道：“我不想进什么娱乐圈……”
顾商见他吞吐，还以为他有些意动，便故意逗他道：“你若是真的想我也不会有什么看法。”
“虽然顾家在商界名声很大，但并没有那种认为拍戏唱歌的人就是戏子的那种迂腐思想。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们一家人都没意见。”男人淡声道。
季明珠恍然大悟，原来这娱乐圈就跟教坊差不多嘛，唱唱小曲儿排排戏，这现代人的玩乐方式倒是和以前相差无几。
少年想起刚刚自己煮粥时吟唱的小曲，眼尾还带着泪痕的粉晕道：“老公你想听我唱歌吗？”
大家都说他唱歌真的很好听的耶，老公如果喜欢听的话，他天天唱都可以。
顾商一怔。
不知道少年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跳跃度这么大。
他哪句话要求季明珠给他唱歌了吗？
男人眉头轻蹙，想起来季明珠嫁给他之前的生活环境了。如陈秘书调查到的资料显示，少年以前生活很是艰苦奔波，干的工作都是噪音比较大的类型。
比如乌烟瘴气的网吧，再比如时而火光四射的摩托车店……总之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像是能接触到什么好听的音乐的地方。
顾商原本品味就十分老成，这也跟顾老爷子的栽培脱不了干系。在被送到国外以前，顾商就是由顾玄老爷子，也就是顾家的上任掌权人抚养长大的。
于是小顾商也耳濡目染的培养了许多不匹配他这个年纪的爱好，比如什么品茗啊、文玩和书法等等。
音乐方面他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不像其他那些接受什么精英培养的公子哥，没事去听听高雅的歌剧，什么《奥赛罗》和《托斯卡》。如果非要扯出有好感度一些的，他更喜欢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那些婉转的传统戏剧小曲会更合他的口味。
每每听来，都会让人获得洗涤心灵般宁静感，顾商在商圈杀伐算计的功利心便能得到片刻的安歇。
根据自身的经历，顾商觉得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
所以他不觉得他能够欣赏少年那些年轻口味的流行曲……没准还会觉得很非主流，那就太扫兴了，还是算了。
于是男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太晚了，算了吧。”
他不感兴趣什么的也别提了，省得又让他伤心。
倒不是嫌弃少年出身卑微了，毕竟和名门望族的顾家相比，大部分的家族都显得不太够看。而且一个人的出身也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他不会因此对季明珠有什么不满。
季明珠没有读完书，他现在也在尽量给他弥补一些缺憾。
他自己是那块放到烈日下消融无踪的冰块，感受过那种怅然，便不希望少年也感受一次。
少年也不失落，依旧很乖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很像闯祸之后跟主人刚和好时，乖巧得像个假猫的小猫崽子。
季明珠一乖，顾商的心却莫名地柔软起来，像是被一只爪子不尖利的小猫挠了挠，痒起来了。
但这种痒意跟刚刚独自睡在季明珠的床上的痒意不一样。
不难受，反而有种奇怪的爽感。
像是像被再多挠两下般。
喝着季明珠亲手熬的粥，男人隐痛了一天的胃部终于安静了，他的眉眼也随之柔和下来。他没忍住又逗了他一句相同的话：“又这么听话？”
男人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像质感极好的大提琴，优雅而沉稳，里面暗藏着他自己也丝毫未察觉的柔缓。
少年软乎乎地仰起头，眼神落在男人身上，像一片轻飘飘但撩得人发痒的小羽毛。
柔软的唇瓣向上微微弯起，那颗被碾磨许久的唇珠终于可怜兮兮地舒展开，眼睛也随之弯成一个胖胖的小月牙。
他乖顺道：“嗯，老公不想我唱，我就不唱了。”
“不夸我也没关系，因为这个粥本来就很简单嘛，没什么技术含量，根本都没有我的发挥空间。”少年轻轻歪了一下头，暖色的灯照在他脸上又轻又软，比姜枣蜜还甜。
“这么简单的粥，也不需要夸我什么。重要的是这是我不睡觉爬起来给你做的哦，所以你要全部喝完，不然我会生气的。”季明珠神色认真，清晰地说着自己的诉求。
顾商一怔。
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长这么大，各种臭毛病已经成型，很难再改正。
而且高处不胜寒，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敢对他提出什么要求的人。
纵使他的生活习惯不好，顾妈妈偶尔会打电话来关怀他。但母子俩相处模式甚至比上下级还要客套生疏，顾妈妈时常想关怀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多给他转发一些相关推文。
顾商看到了，会公式化地回复一下，并且表达感谢，实则没有记在心里。
陈伯也会担忧，会多劝几句，劝不住也就算了。
如果他有要求要沏茶或者喝咖啡，陈伯也会无奈地为他冲泡，甚至药物也是他来管理的。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直率地要求他——你要吃我做的饭，不吃的话我就会生气。
生气，多么没有威胁力的一句话。
但少年莽撞而热忱的目光似乎真的不知道他说了一句对于顾氏偌大的家族掌权人来说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威胁，这种生涩的表达却把顾商今天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的心给撞了个七零八落。
男人垂下眼帘，遮去眼眸里的复杂心绪。
他想，或许他可以糊涂这一回。
就算少年在虚情假意、就算他觊觎顾氏的家产，就算他根本就不喜欢男人，但今晚他想沉沦。
碗里的粥已经喝完，男人搂紧了怀里的少年，声音喑哑。
“季明珠，我们和好吧。”
“你别跟我生气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