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深情随窗外明月一同升入寂静夜空的漫天孔明灯,此时她再也无法回言。她不由得信了!自从他说出“芪娴”这个名字她便再无怀疑了!这个名字恐怕对他来说是个再也无法抹除的记忆、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不,不是遗憾!是过错!是罪孽!是他亲手栽种下待它生根发芽又亲手拔除的罪孽!
过了许久,却见他沉吸一口气,“回吧……路上绕着人走….别被不干净的人撞见。”垂眸落目,她心中隐隐知道他指的是谁,却闻他续言,“……令瑶儿还没那么大本事,以她的胆量这辈子都不可能杀人……你想多了……”“待明日送陛下回宫,这几日我再多派人去寻一寻,也去府外找找一”
“..….…总会有收获。”忽而一瞬犀利的电光闪过那双凌厉的鹰眸又转瞬即逝,她却丝毫未察觉。
听闻此言,不知为何,却觉安心许多。恍惚间默默行了礼,她转身缓缓退了出去。
行入外室,却见徐程靠在门间闭目养神,而令瑶儿那双满是哀怨和委屈的眸子正远远盯着自己,方才的话她很可能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见自己出来,她又一次恍恍惚惚匆忙起身,只是这次手中无茶,却像在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缓缓移步,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张娇俏脂粉面,心中忽然搅起一阵不安!或许这一切都是错的!或许自己被徐振骗了!或许他在保她!或许她已经将楚樱杀了!或许连尸骨都找不回了!…...此时,面对令瑶儿这张充满诱惑的脸,她真的不知该不该相信他!她不知现在楚樱到底是死是活!….....不知他所保证的令瑶儿“一辈子都不会杀人”到底是真是假!……甚至脑中突然闪过当日冥海中遍地尸骨遍野迷雾…...满身血迹的楚樱静静躺在那…....双目无神仰望着苍天.......
“令瑶儿..…”
“你把她还给我……”
“我求你……”
虚无缥缈的嗓音已开始颤抖,她缓步近前,却也惹了令瑶儿一阵莫名心颤,藏在背后的双手不觉暗暗紧了几分。
“我求你.……”
“你把她还给我.……”
“尸骨也好…...….”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一次,自己寻不回了,当真再也寻不回了!突然间,好累、好累了…..真的闹不下去了…好累好累了…....
“枫若离.....”
“你为什么咬定是我……”
“你究竟为什么……”
令瑶儿眼中清泪婆娑,几声垂问毫无底气,她已无胆量也无力气再多加辩驳。眼见着那双如楚樱一样索命的幽瞳越来越近,她心中的惧怕早已压过了那几分争强好胜的不甘。
“你在藏什么….….拿出来....!”
“拿出来!!!”不由分说,气急败坏的枫若离上手就抢,凭着旧日学的功夫令瑶儿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虽然死死攥着不撒手却还是被夺了去,抢夺间还莫名被这毫无礼数的疯丫头伤了纤纤玉指,不觉一瞬恨意划过心头。
若离夺来那物,却见是徐振当日约自己书房会见时赠予的匕首!当时自己被老夫人留下悄声告诉楚樱的就是这把匕首!她就是用这个刺的徐振!如今她若当真失踪了又怎可能不带利器护身?!它为何突然出现在令瑶儿府中?!而令瑶儿又为何将它藏在身后死活不肯让自己看见.......!
除非.…!!!!!?
婆娑清泪瞬间染了整张面颜,失神错愕间她凝望着令瑶儿,她不知面前这张被徐振信誓旦旦称为“永远不会杀人”的可人娇颜到底蕴藏
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狠心?!!!自
己当真被骗了!她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徐振当真在保她!今天自己来到这里低声下气求了这么多话听了这么多话求到的竟然早已注定是一具死尸!!!!
或许...…连尸身都不曾留下........
“令瑶儿!!!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她还给
我!!!!!…...”眼看着早已控制不住情绪的若离手中的匕首已不知觉攥紧,徐程匆忙逐上去劝架,好在若离还分得清楚无意伤他,否则就连他也难逃此劫一-
“一个匕首也说明不了什么!!哎哎哎!你能不能先把它放下.....喂……我说.…....喂!…......”用尽力气扯着怀中挣扎着直往令瑶儿身上扑的疯子还不时躲着天空中胡乱狂飞的利器,徐程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是这耳膜却已快被震破…...凭他的力气足以将她移走,可又怕那匕首没个准头……此时却只能无奈听着耳边密密麻麻毫无缝隙的哭嚎……
“令瑶儿!….…你把她还给
我!!!当初若不是你!她也不会被扔进冥海!更不会遭那么多罪!她疯了、她失忆了、她想不起任何人了全是你害的!!!令瑶儿!我入府时盏中的血蜈蚣就是你放的!
徐瑾轩往水里砸石头也是你指使的!你想杀我灭口!令瑶儿!!!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徐振你出来!你给我出来!这匕首就是证据!这就是你说的永远不会杀人!你出来给我个解释!…......令瑶儿!我求你…..你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就....…一面.......”
“尸骨也好..…”
被徐程拦着,她无法接近小令氏,却只凭着一时冲动使足力气将那匕首扔过去,却被令瑶儿倒吸一口凉气躲了过去,却见那白刃瞬间插入凌花雕木的案几上,那裂缝深到令瑶儿瞬间生出一身冷汗。
徐程望着怀中刚落水不久又连夜折腾起来的小人渐渐无了力气却只剩哭泣,却倏然转身钻入自己怀中继续颤抖着抽泣。侧目偷望下那半开的门后昏暗的内室仍无丝毫动静,他抬臂揽她入怀,却只觉那剧烈的震颤仿佛汇聚了自从入府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多少恐惧多少不安….…哭出来,或许会好些……
方才若离在内室时,他与令瑶儿聊了很多。而此时她幽怨的双眼仍不断在自己眼中寻找着同情寻找着共识,他却只垂眸颔首,他真诚向她致歉一一
有些事情,他不想问因由,也不想揪细节,他只想护短。
“我们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天长日久,有的是机会。”他贴近怀中小人轻言,却是没让令瑶儿听见。怀中人儿似是默许,却垂眸不言。
“哎…...…这个...…”令瑶儿耸着肩僵了许久,怯生生伸出手指指指案上的匕首。
徐程垂眸望望怀中的小人,犹豫片刻望向令瑶儿:“送给你留个纪念!告诉他……这种物什…..我们不稀罕!”
无意间,她抬眸瞟他一眼,眸中噙着泪,无任何神采,心中却莫名一阵温暖。
一路无言。夜仍幽静,月仍清冷,元宵佳节的人间天堂却仍热闹非凡,幽幽河灯伴着几盏几近燃尽的孔明散射着最后几点零星光斑……河间嬉笑玩闹的宫女也渐渐少了,那群灯聚集的河岸间只几个飘渺倩影不时传来泠叮轻言。
“其实...”
“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她真的逃了……?”
他瞥瞥她的双眸,却见她仍无精打采垂眸不言。他心里明白,自从她看到那个匕首,心中便已认定了她的死讯,任自己再怎么调解都无济于事了。
“就算!呃…..就算,她真的遭了什么不测,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想啊,现在的形势,我父王盯她盯得紧,把她跟贼一样防着,这令瑶儿又时时刻刻想杀了她,所以在王府熬下去她才真的没有活路!所以!现在不管她是去了还是逃了,不都是最好的结果吗?.......整日整夜操心她的事,你不觉得累么?......你把她拘在身边,她会记恨你的~就像你记恨我父王一样~”他轻笑嘘言,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入眠,“你放她自由,她才会终生感激你~.....你觉得呢?蒽?”
她失神望着池中的幽幽河灯,神情无比的安静。徐程的话她听进去了,全听进去了。不得不说,这个家伙当真有特殊的能力看穿心思,而且有口才有魅力让自己在任何时候感受到暖意,却也不得不说自己真的羡慕楚樱.........即使自己明知那只是一线无望的希冀与幻想….....但至少,她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与如今的世界不同的地方,过着不同的人生,享受着不同的心情。
“哎!你不是说...你不相信什么河灯吗?走!让你信一次!”不由分说,还未从思绪中回过神,手臂却突然被拉起直朝着池边而去。
“程公子?七公主?哦不,王妃!”
“奴婢嘴拙,见过王妃!见过程公子!”
池边三个小宫女显然未料到这深夜还会有王室人前来,只一副醉颜红得像那春日里胡桃木的绛芯,此时却也少了几分内宫拘谨,多了几分闲逸放纵,只这醉意羞颜时不时往徐程身上瞟来瞟去。
“呦!喝酒了?小心回去你们夫君不待见!”徐程调笑,顺手拈了朵花戴在一女发上,那下面瞬时羞了半张面颜。
“公子说哪里话?奴婢们尚在宫中当差,又哪来的夫君?怕是公子自己醉了吧?”旁边一个大胆的又来调笑,却惹了好一阵窸窸窣窣玲珑轻笑。徐程偷眼望望身后若离,不枉他一番折腾,那眼角总算有了一丝细微的弧度。
“蒽……酒不醉人人自醉……说得好!”又是一阵嬉笑,那如山泉般的细腻声响直随风飘摇上了冷月树梢,“来,给我们一盏!毕竟一年一次!我们也囫囵许个愿……”
“小公子可是有心上人了?”
“那王妃许的……定是王爷了吧?新婚初年还未过,外面可都传如今王爷与王妃正是如胶似漆琴瑟和鸣之时!怕是连….…”
“哎哎哎…哪那么多废话?!我看姑娘家家就不能多喝,这喝醉了就开始乱嚼舌根说胡话!快!快去!”徐程见势匆忙打断,面上嬉笑着轻点那女额梢,心中却不禁一阵唏嘘,自己好不容易哄好的险些让她一句话就搅和了。
却见那宫女借醉翻个白眼悻悻转去将河灯取了来点上递给他,却不甘心被他打了话仍不依不饶:“程公子放了我的灯,可有说法?”她满心欢喜等着他回答。
“我不放!她放!”却见他转头望望若离,脸上堆的全是笑意,他这招金蝉脱壳之法却是用的极妙。那宫女虽不甚欢喜,却还是笑得灿烂,嘴甜得如抹了蜜一般:“王妃吉人天相,明日收灯之时定能为奴婢讨个好彩头!”
她未言任何,却只垂眸轻笑,看在他费尽心机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她接了灯,倏然察觉这么多年来这竟是自己第一次放河灯。垂眸细观,那烛芯里幽幽瞑瞑的摇曳火光却正如楚樱的幽瞳。
缓缓俯下身,轻轻将灯置于水中,静默望着那平静的池水将
“她”带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不觉一缕忧伤失意划过心头。
倏然一瞬间,透过那还未漂远的幽幽烛火残存在水面的几缕朦胧光斑,她仿佛看到那漆黑一片的池水下面有张人脸!
一楚樱!
--那双眸子自己永远不会忘!
她仿佛有好多好多想说的话,却又来不及表达!……隔着一帘水雾,她只静静地望着自己….…她笑着......一如先前想起她的那位“仙女”一样迷恋而感激地笑着........
仿佛忽而被一瞬神秘的力量牵扯着,她缓缓伸出手去.....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她将要触到她的面颜!
就在指尖将要碰触水面的一霎那,忽而瞬间被一阵掌风拨了去-“哎!水凉!”回头一瞧竟是徐程。可回眸再探那方池水,却只剩了他方才拨掌时的几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