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五日,若离日日在楚樱床前照料,可她却从未曾醒来….....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像是逗留在美好的梦境贪恋着异世的人生……
有时候,她望着她,冥冥中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早已将心魂交于那片死海中的狂风骤雨,随着那一众飘摇无栖的孤魂一并去了?
甚至更早……在她被丢进林子之.......
甚至更早.......
有时候,她感觉她的魂魄就在窗外、屋中、案前、镜中、甚至就在身后一-不动声色地静静注视着自己.......
她不谴责,不顷怨,无愤恨,无悲恋,却亦无笑颜……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自己….....
每逢夜雨缠绵,她黝黑冥灵的双瞳躲在叶间,随着丝琴窸窣的脚步翩然进了屋,又安静地坐在案前自斟了清新的茶浆,悠然搅动着盏中腾腾生起的露香冷不丁朝这边望一眼........
滢滢笑意悄然挂上眉梢,她便翩然化作一缕青烟,无知了去向。
......
“王妃.....?”
“王妃.…...…?”
......
“若离!”
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似失了魂般透过飘荡的垂帘怔怔望着那外室的案前发呆。
正轻轻唤着自己的丝琴也是声音轻虚,脸上全是惊惶恐惧的痕迹。
“这…都………好几日了…..…”
她声音发虚,目光游弋,恍恍惚惚瞟一眼那榻上安静躺着的楚樱,隐隐拨开外室的垂帘始终不敢进前。
“她..........是不是…....…已....经.........”
她愈言愈怯,声音也在不经意间颤抖着。却被若离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噎得再也说不下去。
在她心目中,从一开始她便认为王妃“救”回的本就是一具死尸!当日亲眼看见那具尸首被弃于王府门前,又是太医亲手诊的脉怎会有错?!平生跟着徐振见的离奇的事情多了,却从未见过谁花那么大心力进入死亡之林去救一具尸首!而且还把她带了回来!更甚日日夜夜陪在床前伺候!
她在意的并不是如今自己倒像在照顾两个主子,而是这“尸体”躺在垂帘飘摇的内室总让自己时不时背后发凉。日子久了,有时候她感觉她的魂魄就在哪儿盯着自己......盯着自己对若离所做的一切!盯着自己对她的尸身所发的言语.......
无人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每若离不在时她恍恍惚惚不敢入室,每逢夜间风吹草动甚至窗棂咯咯作响都像是神明暗示........那屋中不透明的空气和压抑的静寂仿佛坟墓一般……又仿佛若离亲手为“它”搭建了这座坟墓并将自己扯进去一同入眠!
她心中清楚,若离这样恍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潜意识中认定她是因太过想念楚樱得了失心疯!但一个疯人,一个死人一一这更让她夜夜折磨日日心惊……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想来也无任何亏欠之处,可偏偏为何上天要让自己的良心承受这样的折磨?!
“今日王爷可有回你?”
若离掀开垂帐走入外室,落座案前斟了盏茶。这几日她多次遣丝琴去徐振那请太医或他所熟识的世间名医,可每每被徐振搪塞无功而返。
“他还是那句话….…”
丝琴无奈摇摇头,又疑神疑鬼地环顾一圈身后僻静处,“这小丫
头……”如今她给若离说话却总是小心翼翼又犹豫着,
“怕是救不回来了……”
她仍心有余悸地望望内室,那处只安静地幽幽闪着烛光。
“明日我亲自去!”
“他准我留着,又不救她,真不知是何用意!”若离嘟哝着责怪的话,默默饮了手中的茶。
丝琴无奈叹口气,转而去旁边架旁收拾杂物,她只觉唏嘘。王爷心中本明了这楚樱已死,却还是由着王妃胡来,她不禁默默慨叹若离在王爷心目中才没几日便树立的地位已隐隐超越了先前几任王妃,这也不由得让她担心起让自己之后的日子会不会愈发难过。
忽闻外面一阵男子的嗓音,她过去打开门,却见是袭筝正与门口丫鬟们攀谈。见她出来,他便自行迎上来:
“末将请见王妃,传句话儿便走。”他知道这几日丝琴不易,又没有个能说话的人,便和善地望着她笑了笑,还拿“末将”打着趣。他说便欲绕过她进去。
“哎……”不料她一扬手臂死死挡住了去路,却是避着嫌紧紧握着拳只留胳膊贴在他胸前,还愣是借着他不敢用力把他推后了几步。
“这大半夜的….…怕是……”
“不合规矩吧?”
她故意挑眼望着他挑逗着。毕竟这王妃的寝苑是不准男宾入内的,更别说他是一带剑的武将。
袭筝一听这话却垂目随和笑笑:“我只传句话,又不会怎样。”他忽而借着话望向她别有用意地笑着,这一目却让丝琴顿时不知如何是好,遂逃避着游离的目光咬着唇低下头,脸颊却不由得生出一片绯红。
“都进来吧!”
忽闻屋内传来一声柔婉声语,袭筝张张眉,向丝琴微微一笑耸耸肩故意逗弄她。她自是无可奈何,毕竟是王妃的令,况且袭筝又是王爷的人,两边都不是自己能够多嘴的。
“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袭筝恭敬行了礼,暗暗以眼神示意着身后远远跟随的丝琴。
“有何话我不能听的?”丝琴现在迷茫中透出些许惊异而又莫名其妙的眼神甚是可爱,整张面孔都仿佛在不满地言说袭筝要和若离讲什么私密话。
尴尬一刻,见袭筝无从应答,若离便故意逗弄着丝琴:
“不如……..我们去里面”
她扬神暗示着内室楚樱的方向,她知道丝琴最怵那地方。
“算了!你们聊!”丝琴深吸一口气,总算放弃了。她知道袭筝此番身负王爷的命令,要是当真要瞒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问出来的。
可心又不甘,出去之前还不忘翻袭筝一个白眼:“你说的,传句话便走,别聊太晚!”继而不等他答话便悻悻地出去。
若离默默笑笑不语。
“将军坐吧!”待只剩了二人,若离缓缓亲手为袭筝沏了一盏茶递过来。
“不敢劳烦王妃。”他双手齐眉接过来遮袖饮下,轻轻放在案头。
“王爷言……”
这话忽而引得若离一个抬眼,她料徐振终于要为楚樱找寻名医了!却闻他仍不紧不慢地续言:
“楚樱姑娘的死有蹊跷。”
若离心中顿生出不满,那个“死”字刺得她心中顿时不安!
但她好奇他接下来的话,遂落目垂神不动声色。
“外面有人盯着她!”
“有人想让她死!”
听闻这话,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若离不禁垂眸轻蔑一笑。当然!当然有人想让她死!就是那个你们家王爷宠上天的令瑶儿啊!她怕自己养在荀烟膝下的那个什么“子睿”被泄露,想杀人灭口……若说想让她死,还不如说想让自己死!因为当夜正是自己穿着楚樱的衣服想事情出了神被她逮了个正着!
“谁说她死了?”
若离再也忍不住了!那一声声的“死”字刺得人心里发慌。
却不料袭筝继续一本正经地接上她的话:
“她没死!”
她顿时望向他,他的眼神很坚定,仿佛在肯定着自己都不曾如此肯定的答案!
“王爷相信她没死!”
“我也相信。”
他坚定地望着她的眸子,此时却轮到若离心慌了!不可否认这话确实给了自己无限的希望,可他这么确定未免过于诡异。
过了一刻,她垂头小声嘟哝着:
“你们.…....怎么…..知道...…”
“她....…”
“没…...…”那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
她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袭筝,眸光不安地流转间愈言愈颤。
“我无从解释!王爷也无从解释!”
“但就是信着!”
他坚定地望着她,
“不管她是死是活,王爷相信王妃能救她!”
“就算她已死,王妃是天灵!既然能从林海中走出来,就一定有办法让她活过来!”
.........
他郑重其事地望着她,每一个字都深深砸在若离心中,她却渐渐感知到事情不对……徐振为何这么关心楚樱是死是活!?一
良久,忽而意识到什么,她仍垂着眸,声音却不觉随着心绪一同颤抖,
“他想做什么?!”
袭筝却无丝毫犹疑:
“查那幕后的人!”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楚樱姑娘能活着!”
“而外面的人不知道她还活着!无论她以前和那人有何牵连,此番已经脱清了一切干系,便再不会有所顾忌!”
“她若醒了,便一切都明了了!”
“这也是……”他望望垂着头默不作声的若离,“……王爷不愿出去寻医的原因。”
过了良久,她仍垂着头默不作声。
在她看来,徐振真的小题大做了!他多疑的性格倒是和父皇不相上下!为护那“幕后人”他可真是费尽了心血!大费周章编造出来这么个故事无非是想让自己不再一次次缠着他去寻医,从而耗得楚樱真正身魂分离之后保得令瑶儿一世清誉!.......什么相信自己!什么天灵所归!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到头来说到底还不是缘由都不问一句就偏向了那个令氏妓女!
“如果我说是令瑶儿你信吗?!”
她沉沉吸入一口气,忽而仰起头郑重其事地望着他,他能感知到她此时紧咬的牙关和那狠戾的眼神透出的恨意。
“不是她。”
想了片刻,他亦郑重答。声音竟比刚才言楚樱还活着的时候更坚定许多!…...…这也更印证了她心中对徐振偏宠令瑶儿的猜测。
“那我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垂目,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默默压制着心中的不甘,
“你回去告诉徐振,我没有什么神力,也没有什么天启……如果真想要答案,就去请最好的御医!”
“还有……”她痴痴望着内室那边的冥冥恍恍幽烛澜光,“楚樱是我的人!她只是个婢女,也只依着我的令做事,与外界没有丝毫联系。若有一天她真的醒了,我也不准你们迫问她一丝一毫……”
她言得轻,语气中却透着无可动摇的坚定。
“将军回吧,我累了,唤丝琴进来吧。”她默言。
对于他刚刚说的话,她无甚把握….…现在她心中已不那么确定徐振到底是为护小令氏还是真的要找他说的那个人!--毕竟袭筝方才的眼神那么郑重那么坚定!一一让人不由得相信着他说的全是徐振再不会同第四个人讲的“秘密”!
或是因为前些日子在他书房自己说出的四个名字中有丝琴,他今日刻意瞒了她。
…......可若他的判断是错的怎么办!?若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怎么办?他若真的单纯在保令瑶儿而编造谎言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无答案。
但无论如何,她心中明白,经了那乱葬岗的纷纷迷雾累累白骨,楚樱再也经不起任何折磨!无论到底有没有那个人,徐振都不能再审问她一分一毫!一一除非她自己愿意说。
“今日打扰王妃了,臣告退。”袭筝拱手正欲告退。
“等等!”
若离叫住他,默默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轻轻放在案上。
袭筝拿了来,脸上现出似有似无的欣慰笑意,他拱手谢礼:
“臣代王爷谢过王妃。”
若离一个抬眼打断了他的话,
“给你的!”
一时尴尬,她垂下头不自然地游弋着眸光,想来当时只顾着去救楚樱,便无端地把前来阻拦的他胸前狠狠刺了一刀。
听闻这话,他眼中闪现一瞬惊异,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若离时不时惶惶偷眼瞟着自己又补充一句:“丝琴给你的!”
她早看出来他们两个关系匪浅,倒不如卖丝琴一个人情也正好化解尴尬。
“多谢王妃!末将….…”他终于随和笑了,轻声拱手谢礼正欲告退,却冷不丁被若离接了话,轻言一语道破天机:
“喜欢她?”
她抬眸,扬着弯弯的眉眼戏谑地望着他,眸光却看的他头皮发麻。
“王妃.…...…”
“说什么……”一阵尴尬沉寂,他忽笑了笑,却始终没敢抬眼看她
一眼,也始终未放下额前的手臂
一一那展袖掩了大半张面颜。
“我说--”
若离白他一眼,站起身慵懒地伸个懒腰走向内室,
“你若不趁早,小心被徐振抢了去!”
“她心思在那….….”
“到时候可别后悔!”
轻言,她回眸,定步,唯美的侧颜向他投来一个饱涵深意的微笑。
却见他默默笑笑无再多言,颔首鞠了一礼便退了出去,行至门口与丝琴擦身而过时还不忘低语嬉言一声:“谢谢”。
“啊?”
一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立在那里半晌,丝琴莫名其妙地望望身后逐渐消失的那背影,又瞠目结舌地望望帐帘旁边的若离,却只得了她一个回眸间包涵深意的微笑。
....
轻轻的,静静地,她入得帐。
缓缓落座于榻前,她默默望着幽幽曳曳的烛火映照下投射在楚樱冷面上的光斑在明净的月色下游移流转……仍笑着。
冥冥中,她知道一一
今日过后,
她便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