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心神不宁地思着过去的种种,却未注意脚下石子的响动,眼看已近齐王府门前,令瑶儿却突然回了头:
“谁?”
随着一声犀利的呼喊,若离敏捷地闪身躲入旁边漆黑一片的小巷,顺着墙边往前走,转角过后却发现是一条死路。
她自知方才出神反应慢了,不知她看清没有,却只闻她的脚步越来越近。
“谁?”
“你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小令氏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看见你了!”
“我知道你是谁!出来!”
这话让若离心跳差点儿漏跳一拍,不知她真的看到了还是在吓唬自己,却只知此时她已进入空巷,再向前走几步过了转角便能发现自己!一一而此时的自己已无路可退。
若离心中明白,如若让她发现,自己此后恐怕在府中再难以活得长久。
下意识,她拔出手中的短剑。
下意识…..她不由得起了杀念!
然而,随着短剑出鞘的犀利声响,小令氏停住了。四处望了片刻,她转身,默默走出去,却在弥留之际留下低声一语:“我不会放过你!”
她走了.......
她却突然更怕了!
她到底看到什么了?!今日她在明自己在暗,她明智地选择了自保,那么他日会不会己在明她在暗?!!!
刚刚是不是真的该杀了她?!
她不知为何会突然产生这种邪念!不知为何突然覆遍了全身!她突然开始惧怕自己!惧怕那股当日险些杀了肖煜今日又险些杀了令瑶儿的力量!惧怕这“圣女”二字终究与“亡天下”有着不为人知的必然联系!她明确地感知到-一它在控制自己!它在要挟自己!移不开,甩不掉.…却只是时不时随着仇怨激增,而自己却只能顺意而行……
她失神,却觉身体愈来愈乏,便默默收了短剑,趁着夜色一路左顾右盼溜回房中。好在正值深夜无人看见,且丝琴仍旧熟睡着,她轻步行入内室,更了衣便倒在榻上睡去了。
伴着疲惫......
这一梦,很沉、很沉。
…沉到不愿苏醒.....
又是接连几日的沉寂,各院无任何响动,徐振仍闭门不出,小令氏亦时不时苦苦哀求,却皆是无果而归。
这几日,若离想了很多........想到了当日回府肖煜在马车上说的话,想到了他明里暗里把矛头指向父
皇……想到了此番借助对自己的刺杀来暗杀徐振与当日元宵节街头刺杀秦陌寒的手法如出一辙……想到了肖煜那纨绔不拘的外表下潜藏的心机叵测……
想到了徐振毫不犹豫地将弓箭对准了自己身后,而此时武艺高超的肖煜竟丝毫未发现来自身后的袭击!
她不敢想.…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她想告诉他!
凭他对肖煜的信任,若无一点防备,恐怕日后再无回头路可走!!!
........
这些日子,她不知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担忧……甚至恐惧......
时间太长,这一切都那么寂静,仿如寸草不生的荒原,又仿如无人问津的幽冥........
他的脸渐渐模糊.........仿如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仿如这皆是一场梦!
本不愿进入的梦境!一一醒了,却是一场空……
仿佛失去了什么…....
又不知是什么.......
“王妃还在想昨日的梦?”
她突然回过神来,却见面前满桌的饭食丝毫未动。
丝琴殷殷笑着为她盛了半碗汤水递到面前。
“王妃这几日总心神不宁的,莫总想些烦心事了……”
她行了礼,便转身过去收拾床榻以备若离就寝。
“我......”
“担心他.….…”
若离喃喃低语,却未逃过丝琴的视线。
“王爷唤王妃过去呢!”丝琴顿了片刻,便继续铺着榻,仿佛漫不经心说了一句玩笑话。
“他......”
“他在等我这句话?!”
“二十四日!整整二十四日!他就为等我这句话?!”
她惊异地望着借着夜风火烛摇曳闪烁的幽幽纱帐后面丝琴一如既往的劳碌身影,眼中隐隐有晶莹的液体闪动。
却见丝琴微微回眸,嘴角挂起一帘说不清的微笑:“他说了,王妃若是说了此话,便是已准备好告诉他些什么了!”她的微笑仍挂在嘴角,神秘而晦涩,继而又转回去收拾着床榻。
若离颤抖着双唇盯着那方不知多久,那烛火中忽明忽暗的青帘纱帐已逐渐在眼角模糊成片片光斑。
“他在逼我………”颤抖着嗓音,她再也说不下去。
肖煜说的没错!他、父皇、秦陌寒、大哥、番骁终不会是一伙人,自己终将做选择!而他……已经开始主动出击了!一-一旦自己说了,自己和他便已经上了一条船,此后便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了........
不知此时红肿的眼神中夹杂着多少恨意和委屈,只是犹豫着........
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她不断问着自己,却终无答案!
“哦对了!他还说了……”丝琴抱起一叠衣物走出来,“去不去….…
全看王妃自己!”她朝她微笑,转而绕过她去了外室叠放衣物,那姣好的笑容却始终映在若离脑海,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去!”
“为何不去?”
此言一出,丝琴忽然抬眼,眸光中闪现惊异。继而一抹笑意挂上眉梢。
若离抹了把眼泪,径自披了那狐裘,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场梦中芪氏灰飞烟灭的身影。
此时,她只知道一一若自己想与那背后操控的人博弈,就必须拥有盟友……而这个人。徐振!一一是最好的选择。
书房内,灯火未明,只几盏幽幽夜烛在微风中四处漫射着摇曳光影,映照着案前那一袭青白色的长袍仿佛沉石于水,幽冥而空灵。
墨青色的镇尺砚台静静地置于一侧,提袖点墨,柔软的狼毫默默于宣纸边缘刻下五个名字,流畅自如,不紧不慢。
望着它们许久,他双目无神,亦或是一种不知前路何如的迷惘。修长刚劲的手指默默覆上那青墨般的镇尺,手起石落,霎那间毫无偏差地遮了尽数字迹。
亦正在此时,随着那镇石落下,门开了。
他抬眼......
远远地,她披着狐裘,裹着门角沁入的一线幽冥月色,坚定而从容地向自己走来。
随着身后袭筝关门的声响,舍内历时暗了许多,也静了许多,她心中却无丝毫波澜。
步伐沉稳而坚定,她望着他毫无表情的眸光越来越近,那犀利的眼神猜度着一切,又希冀着一切。
行罢礼后,若离款款落座于他对面,眸光落于案上那张白皙的宣纸,却见旁边单螭格枕上的笔尖上的沉香墨无声滴落。
她知道,他已有了猜测。
他想问自己的猜测。
“伤.......”
“可好些了?”她目光游弋,声音颤抖,时不时抬眼瞟一眼他的神情。却见他的目光丝毫未变,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下透出一种神秘叵测的幽冥。
“用不用……我帮.…”
“不用。”仍细语沉声,毫无波澜一一他打断了她的话。
若离毫无规则地眨着眼,呼吸不由得颤抖起来。她知道此番逃不过。
“你..…..…”
“令他出去。”她微微侧首示意袭筝。
“他什么都能听。”他仍笑着,双目始终慈爱地直视着她的眸子,却不知那笑意之下暗藏的猜度有几分。
“我想……”她垂下头,声音亦变得沙哑。
“可能是….…”空气无比沉静,他默默等待着他的答案。
“丝琴。”
一瞬毫无痕迹的笑意划过他的唇角。
“猜到了。”他柔声答,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视着她。
“可能是......”
“荀烟。”
她的声音已开始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发现的芪氏那些秘密还能瞒他几时!!!
“猜到了。”
表情无丝毫变化,双目却盯得她头皮发麻。
一时间,眼眶已经湿润,盈盈晶液在里面打转。
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不能再说下去了!!!但他乐此不疲的眼神下潜藏的犀利不断告诉着自己:自己已经把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了!这些天,他亦想通了!
没了圣女,王府一样存在!若不能为他所用,他足可让自己“早已死在那妓馆”!
她偷偷回眸扫过袭筝手中紧握的利剑,又抬眼望望几尺之遥的对面那张不改笑意的脸。
“你放我走吧!!!”她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惧,豆大的泪珠瞬时染了整张清冷的面颊。
却见徐振闭起双眸,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继而摇着头,犀利的目光又一次望进她满是委屈的眸中:
“不可啊!”他的眸光充满怜悯,亦有几分无奈。却始终不改决定。
她知道,自己此番逃不掉!
颤抖着唇良久……早已不知面色几何....她感到自己仿如从地穴中爬出的幽魂.......
沙哑着声音,她渐渐吐出那个名字:
“肖煜!”
一时间,她紧闭双眸,紧咬牙关,面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一片血染。
“猜到了。”他朝她轻笑,抬手抚去了她面颊上纵横交错的泪。
她立时抬眸望向他!她终于看懂了那神秘笑容中的暗藏的诡异!他现在要向自己开诚布公了!他继续询下去,便是直白明了告诉自己:他一一
要反了!
他在赌!在赌自己会不会和他一道!在赌自己对经历过的一切留有多少恨多少怨!他何来如此自
信?!…......或者,是谁逼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亦来不及细想其他,索性心一横说了出来:
“父皇。”
他脸上终于出现了满足的笑意,顺手提起青瓷白壶斟了碗茶。
“来,喝口水!”他将茶盏递给她,她默默感受着苦芪花茶柔软的纤蕾浸润着干涩的唇角,心中提起的一口气终于落下,仿佛侥幸逃脱“还有我!”她心一横,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手起盏落,“铛”的一声砸在曲雕石案上。
他突然笑了,那笑中带着迷惘:“这我倒没猜到!.….…”他戏谑着。“是你吗?”忽地,他故作认真盯住她红肿的幽瞳。
四目相对,她望着他,此时多么希望那个人就是自己!当时便不偏不倚地杀了他!!!
“你为何救我?”
目色垂落,思索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蠢。”他揉着额头,戏谑地望着她的眸子。
“我是你的妻,还是你的剑?”她回望他。
“你想做哪个?”他仍不改笑颜,戏谑地望着她等待答案。
见她不答,他咬咬唇深吸一口气继续言:“你若哪个都做不好你还可能成为我的盾你知道吗?!”
他知道自己此话当真狠心!但他实是气极了!她从始至终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此时她才后悔刚才问的问题有多蠢,或是自己本就不该问。
“你打算..…”
“如何处置他们?”她暗暗发誓这是今天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自己想知道的最后一件事!
他却忽而笑了,顺手斟了两碗茶:“如何处置?你太高看我了。”
若离接过茶盏,二人以婚仪相对默不作声饮毕落杯,盏落的一霎那,徐振突然开了口:
“想杀我?”
她瞬时抬眼望进他眸中。
“想!”
片刻,她答。
坚定不移,毫无犹豫!一-
她感到从无如此坦率心安地看过他。
瞬时一把短剑出现在她面前石案正中央,剑鞘直指徐振。
她惊惶地望着他,他却仍一脸戏谑的笑意。
她回眸望望身后,却见不知何时袭筝早已不见了踪影。
垂眸,她颤抖着双手缓缓拿起剑,渐渐抽出薄如蝉翼的刃角…..随着白刃愈来愈长地抽离剑鞘,幽烛冥光的耀斑不断划过那片片锋芒,立时被刺得粉碎,化作银粉融于凄冷明净的月光。
手虽颤抖,心却未犹豫。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必须死!!!否则自己方才说出的人就都会死!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再相信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也不再相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她真正认识到,有些送到面前的机会如若抓不住日后便会悔不当初!
白刃随着那铮呤的声响渐渐移出,仅剩一段刃角。他望着她眼中无比坚定无悔无惧的痕迹,却仍旧一副温柔深邃的微笑。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若离一个激灵突然站起,顺而霎那将匕首收回藏在袖中。
她回身望向徐振,眼底的张皇无措毫无掩饰。
“送你的!”他却朝她轻笑,继而仿若无事般垂眸径自饮了盏茶。
“王爷!令主子在外面跪了多时。求见王爷!”
若离一听这话便知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今日注定自己杀不了他!说也奇怪,自己方才怎么就蠢到相信了他自己来送死!?小令氏跪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次就突然当件大事报上来了?!今日若不是小令氏,袭筝亦有其它借口进来圆场,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刻意给自己这个机会又亲自剥了去!….…他们此般行径,便是没想瞒自己!他在暗示自己,在警告自己:
只要身在王府,自己就注定是他的掌中物!逃不走,甩不掉.........不做他的妻便要做他的剑!
她望望窗间,外面倾盆的冷雨夹杂着疾风吹卷着枯枝疯狂地拍打窗棂,想来这小令氏也是用情至深。可无端的,明知此番是徐振有意挑衅,潜意识中却还是因了袭筝一句话把这怨气推给了她!
“今日不见,让她回吧!”徐振摆摆手,默默将面前的宣纸收了。
“不如我去罢!”她对上他的眼神,回给他一个戏谑诡异的笑意。她第一次看到徐振脸上浮现出犹疑一一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令瑶儿才是他的软肋!
“你去吧。”犹豫片刻,他还是应允了,却令袭筝跟了出去。若离不禁轻蔑一笑,头也未回地快步离开。
“公子何至于?我一个小小女子,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待行出外室,远远望见小令氏可怜楚楚地跪在雨中,若离向袭筝戏谑道。
“王爷可不认为王妃是个小女子。”袭筝为她撑开伞,若离接了来独自行至雨中。
“王妃!”
刚行几步,袭筝叫住她。
她转身,却见他犹豫片刻:
“王妃今日…...…”
“捡了条命。”
却见他双手叠至额前,躬身一一行的却是致歉之礼。
她心中猛的一沉,整个人已慌了神,一阵莫名而来的后怕涌上心头。
神情恍惚,她继续走着,待至小令氏面前,早已乱了方寸的她只丢给她一个冷眼:
“王爷不愿见你!回吧!”
她不知自己此时的眼神夹杂着几分轻蔑几分挑衅又有几分仇恨,亦不知自己已将多少对徐振的恨意理所当然地安在了她身上….....但说完此话她便后悔了!她不想与她结怨的!从来不想的!
但她分明看到自己一路走来令瑶儿那惊异凄凌的目光,以及自己轻描淡写一语之后那深藏眼底的心嫉与憎恨!…...她或许永远不解,为什么自己一进王府便得了高位..….为什么她跪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王爷却第一个召见了自己………为什么明明王爷知道她的孩子被毒害了却丝毫未作惩罚……
.......
一路踩着青石子上的积流成河的春雨,默默听着油纸伞上噼啪跌打的霖浆,若离心情无比沉重。
她不知…今日徐振究竟是示威还是判决!究竟他还留有多少容忍多少耐性!.….....…这些.....足以让自己在小令氏眼皮下安然无恙的生存吗?足以让自己撑到“他”回来吗?.........
不知为何........
突然地,
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