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度春秋,两度离散,阴差阳错,时过境迁………
兜兜转转,却皆换了颜面。
他,是她的夫,未曾相识却已痴情深驻。
那经了多少宿雪墙头的倾心夜谈,远观痴笑的冷意孤独……却终等不来那句“原谅”。
尽管他们皆明,非是他的错!
每时每刻,他在野心与真情之间犹豫、徘徊、抉择.….…
不知为何,明知自己请入的不是神而是鬼,明知她的到来不是福而是祸!明知冷眼旁观并无不妥,明知她所在意的包容的庇护的皆是错!
到头来,却还是分外不舍...
冥冥中,渐渐的,已分不清当初为何?
究竟为何?!
他知她亦寂寞,亦知她内心始终执念着什么,逃避着什么,抗拒着什么........
却终未予她那无数日夜希求着的自由洒脱。
只因他心中明白......
他不能放手!
一旦放手,她便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白雾,朦朦胧胧,似有似无。
他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就像他无法将自己亲手栽种的孽缘彻底根除!
终而未知,他的爱意早已铭心、刻骨。
亦未觉,论身,论心......
从始至终--
她皆不在此处。
终而有一天,她消失不见了……
仿佛再也回不来了。
又仿佛..……
不小心被勾了魂魄,逐着她的“仙子”去了………
再也不回来了。
挣扎在垂死的边缘,她看到那一线天光........
终于,她骑上飞奔的骏马。
这些年来,她只等问他一句--“为什么!”
次日清晨,窗外的斜风怒号伴着一阵阵寒鸦啼叫,光秃秃的枯枝上满载的细雪经了冬日的暖阳普照,点点消融,迹迹飘摇。
几缕柔和的暖阳晕光滤过交织纵横的枯木杂枝,由半糊的菱纱间悄然钻入园角的青庐,将斑斑驳驳的树影轮廓尽投于半透明的红罗绮缎、悬木梁板,如仙似幻。
若离微微睁眼,却见那婚衾已在不知何时覆盖了全身。
环顾四周,屋内一片整洁,漆木的案椅茶具摆放有秩,昨日碎裂的杯盏瓦片已全无了踪影,只通向内室的几道红罗纱帐仍在屋角钻入的微风中轻飘飘地来回荡漾。
门上的重锁头早已除了,窗间映出几个婢女恭敬守候的窈窕身姿,未得传唤却始终未敢进来打理。
想来如今已然在青庐之中安度了
一晚,更何况昨夜又闹了那么一
出,外面的人总归信了……如今自己独自缩在墙角倒像是故意与他闹难堪了。她抱起衾被漫步走入内室,随意将其扔在了榻上,便径自来到镜前梳妆。
“入内侍罢。”
几个侍女、麽麽应声而入,行过礼后自报了姓名职责,若离依着声音忆起昨晚答话的内侍丝琴,便唤来暂时留在身边,其余的遂令各行其职。
面对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她有些孤独,亦有些失落。痴痴地望着明黄的铜镜中飘摇散落的红罗绮缎,不觉中,忽一丝凉意划过心头。
本以为一觉醒来会发现一切只是个梦境,即便不是梦境也至少能在侍女中找到楚樱......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命运留给自己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关系、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夫君......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一切仿佛要重新开始了。
可………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思着、思着,若离直望着面前的妆镜发起了呆,却被身后不远处几个侍女银铃般地轻轻悄悄窸窒嬉笑声猛然惊醒,她稍稍侧目回望,原是她们见着那杂乱无章的衾被忽感羞怯,再联想到昨日房中王爷直命落了锁,便相觑一目又娇涩嘻笑起来,还时不时偷眼瞧着这边。
那侍女们见若离瞧见了却也不管,便知是个好惹的,也笑的更放肆了些。忽有人伸手进去,从被衾下提了一方正的白巾上来,上面竟有斑斑血迹!若离羞得忙转回目光,不自然地憋抿抿干涩的唇,脸上顿觉烧的火辣辣地疼。
他徐振不愧是徐睿的亲弟,戏竟做的如此足!倒是半点儿都不给自己留退路!
事情已然如此,他还怕当家的夫人何时逃了不成?!不知他在紧张什么……但他的紧张,却在冥冥
中…....莫名地....给了她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希望。
或许……若真有机会....
她不敢再往下想,还没想好。
或许.....永远都不会想好........
那英氏乳母进来,见几个小的边干活边嬉笑,训斥了一番,便令人寻了托案,带了落红的白喜帕去回禀老夫人了。
“奴婢英氏请新夫人晨安。”初次见礼,她恭敬地跪地俯首。
若离却未理。
她望着妆镜中的自己,正恍惚着………昨日,牵红时那高冷傲慢的身影,那不由分说携扼住小臂的如此熟悉着的温度,那不顾礼法径自弃了红英携手迎向殿堂的果决狂放,那一次又一次撩拨起自己内心的涟漪又如此默契地回应着的一切一切,一点一滴………还历历在目……
好像他..……好像他….…
如此像…….…却为何…...
不是他…..?
自己怀揣欣喜和期待而来,他却早已安排好让自己抱着失落和愤恨而归.....
此时……有些无助……有些委屈………有些怨怼…..
有些想哭。
她紧咬着唇,朝露般晶莹的泪珠却已然映着朝阳燃光,携着一辉赤焰划过面颊。为她绾髻的两个婢女见此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再多言一句。
“老奴来替殿下绾发。’
那英氏乳娘径自起了身,回身摆摆手,众人会意,便尽皆默默依礼退了出去。
她自理解若离的心境,昨日庐内的种种纠葛也听得真真切切,便特地用了“殿下”而非“夫人”,也让若离觉得好受些。
若离却仍垂着头默默落泪,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过了些许时候,见她情绪稍定,英氏便抽出帕子为她轻轻拭了泪,试探着柔声道:
“殿下纵有诸多不愿,如今过了洞房花烛,便已然是将军府的大夫人。多少….…要在王府……立些规矩,约束下人的……”她识得分寸,屏退了人,也给若离留了体面,却摸不清这初次见面便板着脸落着泪的新夫人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只得小心谨慎地应付着。
她却垂着头,默然未做声。
英麽麽顿觉尴尬,却也不敢再多言,唯恐一句说不好触了伤心处,摆弄着发髻的双手也不知觉被这莫名的寂静扰得忽停了动作,自颤了两下便缩了回去,却又摇摇颤颤不知何处安放。不知所措地寻思了半刻,她便小心翼翼地颔首致了个礼,转身去案前调茶。
“他骗我。”
她示弱了。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话出了口,带了浓重的委屈和酸涩,却倏然不知自己在怨徐振还是秦陌寒......
亦或是父皇...…
英氏抬首,见她说话了,自是欣慰。
“前些日子便早定了,陛下那儿也准了的。一直向宫内言着'将军府’,殿下却从未辩驳,自当是殿下属意了予楚樱姑娘嫁过来的。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料到,回来的竟是殿下……”
她一激动,眼中的冰晶又开始明晃晃地打着旋儿:
“我怎知……”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倏然没落了神色。
“殿下以为如何?”
她咬着干涩的唇,隔了半晌,轻道:
“没什么。”
“麽麽替我梳妆罢。”
若离默默望着镜中那麽麽和蔼的笑颜,脑中却不觉回忆着她方才的话。思来想去挑不出什么毛病,却总觉令人不舒服。
那语气面上看似意味深长、诚恳真挚,偏偏话里话外直戳人心……分明是嫌怨了,字字句句不离父皇授意,隐隐冥冥指摘全是自己的错!全是自己担了自己自酿的果!是自己“未辩驳”、是自己弃了出宫的路、是自己做了最后的选择!自己自作自受还给下人甩脸色.....
徐振有二职,当初他们若不想让人误解,又何必模棱两可地处处言说是嫁“将军”!?一个“齐王”的身份足足比一个“副将”来得更气派些……究竟是父皇有意留着这漏洞来堵天下悠悠众口,还是秦陌寒有意留着回旋的余地来骗自己上钩!?
可……逃的是自己……一切责任尽可归于自己和大哥……嫁楚樱,父皇又有什么可惧!?
而他……又有什么可躲!?
她终于明白了!终于看清了!
他们….…
竟都料到了!!!
--都料想过自己会回来!!!
--无论是否确定,却都早已为“以防万一”做了十足的安排,且早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足足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利益的把握!
他们二人,往日在政局上斗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而今却在此如此默契不谋而合地拿自己做牺牲品!
秦陌寒!……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先前是他言要娶自己,如今又凭什么把自己拱手送给别人说走就走?!!!
父皇!……自己尚且都不确定会不会回来,当时仅只一念之差!即使在那婚辇中还犹豫着心神……他却凭何能料得自己会如此选择?!!!
她忽而看清了!……看清了经了自己出宫逃往军营还一住就是几个月、经了秦陌寒在文武百官面前冷不丁地骤然提亲摆了他一道、经了隗北隅的秋夜给秦陌寒下了药却导致自己在将军帐中醒来、更是看穿了对于当夜深林中事,太子尽是寻着托词来掩盖……经了这么多事,父皇已然相信了自己心向秦陌寒!………甚至已然相信自己论身论心皆已是他的人!因此他不得不为自己有可能回来留着另一手准备!
他相信着,却也怕着!内心还不断抱着侥幸阻止着…..
他在不断试探着另一种可能.....
--那其实原本就不用试探,而本就是事实的可能--
自己和他.....
本萍水相逢。
如此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