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公主不可!”
在若离将要触及帐帘的一霎那,郢昭也顾不得了什么规矩礼法,猛地逐着冲上去握住她的小臂,硬生生地将她拖回了半步。
“太子殿下吩咐过!此事并非面上这么简单!殿下不能涉险!!”他真挚地直直盯着若离的双眼,满心的担忧尽写于脸上。说着他便不管不顾将若离往回拉扯。
“你放手!放手!……放
开!………”虽用了蛮力挣扎,她的力气始终不如日日在战场摸爬滚打的郢昭大,眼看渐渐被拖回去,她猛然朝他怒斥一声:
“他死了怎么办!?”
周遭突然安静,若离只觉那手臂上的力道瞬间轻了,直至无了,只他的手还犹豫着,轻攥着自己的手臂不肯放开。
离得近了,忽听得那帐中传出女人娇媚婉转的话语声响,她忽责问般盯着郢昭:“已经有人了是
吗!?”她责他的欺瞒,责他只会顺遂王权不做任何抗争的悲惨!
不知是愧、是悔、还是自责,他垂着头,面无表情。不看她,也不说什么,只黑夜的火把燃光映着他俊美的侧颜,洒在地上的光影隐隐约约间显出那唇角边的微微颤颤。
她无情地甩开他的手直奔入帐去。
怕他再阻挠,她的脚步愈发的快,几乎是一头撞了进去.....
从冥冥黑暗中骤然进入满是白烛耀光之境,刺眼的光晕晃得若离一阵头晕目眩,她伸出纤纤玉指遮挡着光束,半刻之后才勉强看清:帐内一切整洁干净、井然有序。
而正前方--
内室中,遥远处,红漆的雕花案台后,她望见他正瞑目懒散倚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那身型气质相较以往却要沧桑倾颓许多。他身后依稀一个红衣女子半敞着衣襟为他揉着肩,那内裹的颜色在远处都依稀可见....兰指轻按、娇柔妩媚,肢体摩挲间,她蓄意挑逗着他的每一份欲求……她凑近他耳边,似轻轻与他耳鬓厮磨,缠绵说着什么,他却不理,仍闭目养神........
外界看来如此安静,却不知心绪有几分波动........
那女子远远望见若离,却不行礼,也不问安。她冲她缓缓摆出一张神秘的笑颜,竖起柔润的食指放于唇前示意她莫出声。如妖般的冷颜仿如来自九天之巅,勾人心神,摄人魄魂。
一切都如此安静,只听得这静谧之下躁动的心声。
他似感受到她的力道有变,缓缓睁开眸,却在迷迷蒙蒙中望见正前方的远处……若离站在门口。
不知是什么力量牵引着,他扶着案缓缓站起,后面的红衣女子不悦地收了手。
他缓缓绕过案角.....
缓缓走过去.....
他只觉每一步都很沉、很沉……
呼吸愈来愈急促.……
他不知为何,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躁动!
无法抑制已经扩散全身的燥热!
很难受、很难受……
他想要找个人发泄!但他仍清楚面前模糊的那个人是谁,背后的又是谁!
这两类人,无论哪一个!他都要不起!
而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她的父皇 --正是她一直敬仰的父皇!今日将自己置于如此地步!
他要还!
他要--她来还!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行出了内室她才看清:他两眼中竟已是满满的血丝,全身沧桑的颓态仿如一个病入膏肓即将鬓天的老者!又似一个毒侵五脏走火入魔的亡魂!令人毛骨悚然……此时,那两只赤红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丝毫不因脚步的踉跄而转移!不似平时那般空洞深邃,而是欲求满载,迷离涣散却又凶狠锐利!那眼神仿佛要将自己一眼望穿,仿佛自己的良知人性一丝不挂地赤裸在他面前,任其践踏蹂躏……
“我……我来………讨…….讨个人!”
若离害怕到极点,说话的音调也开始缥缈打颤。她游离着眼神不敢直视他,她亦不知那失传于世已久的药之威力,也不知这会让他突然强迫自己还是突然死于自己面前.........
………但无论如何,都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谁--”
他的话半分音半分气,沧桑的颓态已深入骨髓。
若离紧张极了,伴着强烈的心跳和急促而颤抖的呼吸,她默默攥紧了拳用力掐着自己手心。
“te......她!”
她紧闭起双眼壮着胆子大喝一声,机械地一动一颤抬起手臂直指着正前方。那悬在半空伸直的手臂和指尖以及整个头颅都随着毫无节奏的微弱呼吸频频打颤。
那指尖的方向从侧旁穿过秦陌寒,便正对上那红衣姑娘,她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熟练地铺着床榻,仿若没看见。
秦陌寒却不理,也未说话,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径自缓步向前逼近!
若离僵硬地一点点抽回手,一步步向后退着。
“你………你让我……带走她!
明………明日你……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她不确定他是否清醒,也不确定他是否听得见自己说的话,只是紧张到了极点,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全是音颤。
他无动于衷,仍迷离着如野狼般的赤眸步步紧逼着。
“今……今日....是父皇的错.......
“我……我会……弥补……”
“我们都会……弥补.…”
“…求………求你别……报复……“
她知道此次伤他至深已触及他底线,他对父皇可不像对自己那么客气,此事他若无损、待他明日缓过神来第一个报复的一定是父皇!!而他的手段自己是领教过的--而且敢肯定自己见识过的只是凤毛麟角!
他是个疯子!把他逼疯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不知现在对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但只想有话说,只想用自己的声音在他脑中引起哪怕一丝一毫的良知和记忆,让他在潜意识中清楚自己是谁,至少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猎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生命!!!
她眼看要退到墙角,已无路可逃。未及所料,他猛然一只手重重打在她头顶一侧的墙上,几乎将若离的娇小身躯包裹在他与墙的狭小缝隙之间。若离正欲趁其不备从另一侧溜走,将将动辄,却又一只坚硬的手臂猛然间砸在墙上拦住了去路。
他与她离得如此之近,将她包裹在身下,望着近在咫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人儿,他倏然间不知为何…………脑中划过一瞬间的怜惜不舍……
被他覆盖在窄小的空间中,她紧紧贴着身后的墙缩着脑袋,颤抖的双肩快耸到了耳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上近在咫尺的粗重呼吸声,能感受到那能够随时撕碎一切占有一切的野蛮兽性!感受到那经历了无数战争杀戮的男人血性!那劫渡了世事沧桑想要暂投温柔乡的倾颓无助...
她涣散游离的目光闪过他剧烈蠕动的粗重喉结,向来冰冷的身躯瞬间被剧烈起伏的胸脯发散的燥热笼罩。
她不敢大声喘息,只整个身体还在随着紊乱的呼吸打颤。她感受到他的脸在自己面颊上摩挲着,炙热的气息温柔地喷洒在面颊上,挑逗着每一寸细微的触感……
他每掠过一处,便燃起面颊上烧得滚烫的一片绯红,也激起内心奇痒难耐的一丝躁动......
可这触觉,却愈来愈不清晰………
她,也愈来愈不清醒....
她的眼神愈渐涣散,扑朔迷离.......
不知为何,竟有一丝安逸,有一丝欢喜,又有一丝留恋..
渐渐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不似方才那般惊惶……呼吸渐渐和缓,却是另一种异样。
她渐渐随着他在面颊上温柔的浅啄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耳鬓……很舒服………很温暖……似全身心浸润在玫瑰花瓣的花浆间的温暖………
他沙哑着嗓音徐徐将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她白皙纤细的颈间……
“怎么还?”
他不知觉动了情,冥冥中已不再清醒。
“不还了。”
她微微一笑应和着,朦胧细微的声音像是从肺腑挤出的袅袅呓语….…轻柔缠绵,似真似幻……
她亦在不知何时动了情,虽不懂得男女之事,此时却想任他处
置……从未像此时一样甘愿任命.....
他覆上她的薄唇隐隐浅啄,暗暗挑弄着她心痒难耐的触感,那内心深处残存着矛盾纠缠着的矜持保守愈来愈淡......
--她知道………她今天要输了………彻底输给他了…………
他逐渐深入,湿滑的触感搅扰着唇畔,舌尖挑弄着她的味蕾,她能隐隐嗅到他遍身的栀子茶香和口中甜甜的春梅酒酿。
他在攻….…….却不自觉地怜惜柔情......
她在躲………却不自觉地欲拒还迎.....
终于,她最后一丝矜持隐忍的内心防线被完全打破,她微微探颈迎了上去……
缠绵一时之后,他却倏然猛的抽开身。他眼神依然涣散,身体依然炙热,并且愈来愈燃得剧烈,他并不全然清醒,却已知道怀中的是谁。
他望着面前闪着滢滢溢光的乞怜星眸、扑朔迷离望着自己的若离,突然心生痛楚......
他想要她!
现在就想要她!
身体的躁动是不容欺骗的实证!无论是出于药力,还是只是出于她是她,他唯一确定的是,至少现在,他不想放手!不愿放她逃走!
但是他不能!
她现在不清醒!自己也不清醒!甚至说不清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到底是肉体的泄愤还是单纯的欲望、是赤裸的怜爱还是被猛然激起的忿怒!
待至明日,她会悔,会恨,会怨,会流泪,会心痛.......
他紧紧扶着她的肩粗重地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快些清醒,继而垂下头深深扎入她的怀中长长吐出......
她未回神,却依稀感受到他在怀中颤抖,她不由自主地微颤着手臂将冰凉的纤纤玉指轻轻落于他的耳鬓……她有一瞬间心悸,如此熟悉的触觉,却如此陌生着….…
“把她带走。”
那深深埋在怀中的头颅下隐隐传出一句伴着微渺气息似有似无的虚语,他已虚弱至极。
她渐渐清醒,也渐渐清晰--他在隐忍。
他一直在隐忍!隐忍到害了他自己的身体.....
虽怜悯,甚至有一瞬感动………可自己……又怎么可能给他!?
自己和他......
两个因恨结缘的冤家,至死都是你死我活的命数!说不清谁欠了谁几何,却终究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命、太多的仇恨怨怼、太多的不容触碰的嫌隙和秘密横在中间……彼此相惜相克、相竞相搏,相斗相生……又怎可能有情!?
如今借着这竹芝蕻走到一起.....简直就是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她望着怀中那个早已破败不堪、仿佛遇到风浪躲进港湾的帆--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渐渐起身,一时又恢复了犀利沧桑、狠戾嗜血的眼神,仍是布满血丝,凶神恶煞,却有隐隐约约的滢滢白光在微微颤颤的眸间闪动。
他双手按着她的双肩将身体退开些距离,严肃而虚弱地盯着她重新燃起恐惧的双瞳:
“走!”
如此之轻,听在心里却是如此之重。
她感受到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飘忽颤抖,她感受着他用尽了力气在说这话.......
肩上的强硬力道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他在隐忍..…努力地隐忍......
她呆滞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倏然两行泪滑落面颊。
他终于放开她,退开些步伐。
“走!”
同样之轻,却是同样之重.…同样的颤动。
她知道,他的药力还未散,甚至愈来愈烈--她慌了神,完全清醒的她顿生恐惧,再加上懵懵懂懂、不知方才为何被他幽幽冥冥中
“骗”入了境,险些失了身,又仿佛不知如何失了意识入了局入了
梦……仿如一切尽在他的掌控……突然周遭的一切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她突然唯恐今生葬身于此!唯恐在不知何时与他莫名成了连结一体、永世逃不开干系!
“还不快走!”
她向那远处的红衣女子喊着,声音虽不大,但她确信她听到了。
“将~军~”她故意婉转着语调半敞着衣襟迎上来,想要抓住最后一线机会。
未及她走近,秦陌寒霎那间从旁边的鹰嘴雕花木架上抽出佩剑,一个蹒跚的猛然转身横扫而过:
“滚--!”
那剑起风落竟胡乱拦腰劈断了一只青花釉里红,瓶颈连带着半个瓶身随着一声脆响碎落一地。
他如今的状态已不能承受配剑之重,持剑的手悬在半空颤抖得厉害……眼神中全是嗜血的兽性和隐忍的剧痛……还有几分无助的乞怜和敬畏的惶恐!
那剑的尖端直指着红衣女子上下无规则地颤抖摇动。若离相信,即使现在她顶上刃头,恐怕他也无力将它刺入她胸膛……
她不知为何顿生满心的怜悯--或许,那不是怜悯,而是心痛!
……从前,他是多么的桀骜不驯,多么的轻狂洒脱,呼风唤雨!而如今,却是如此沧桑颓废、落魄不堪,虚弱至极!以致拿一个小女子束手无策而生惧生乞、歇斯底里!更是颤抖地悬着佩剑假模假式地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令人讥讽耻笑!
换作他时,他可不理、一切皆空,亦可果断决绝,一切皆遂心意;而如今,那往日“战神”的孤傲瞬间扫落一地,甚至连一个正常人的行为能力、一个正常的清醒头脑都荡然无存……--那不是战场上的万箭穿心,不是刑场上的腥风血雨!而是将他扒开皮囊赤裸裸的鞭挞!是将他骨子里的高傲连同他的尊严碾碎在地!是逼着他怒、逼着他恨、逼着他仇视一切!!!
他坚韧的身躯和坚忍的毅力经历了遍身的剑戟伤痛仍可笑谈江山,一句“没事”便轻描淡写地划过一切的苦楚。而今……他在意了……激怒了!他对他设防的底线被瞬间打破了!他不再安于这个所谓“平衡”的局…………经历了今天的事,他相信,更加相信:
他们,永远不可能平衡!
那个权利顶端的人--他要的也早已不是稳固和平衡!而是除去一切忧患烦扰而高枕无忧的永生!
她倏然间从那喷火的眸中读懂了他的愤恨、狂怒………读懂了他在抗争、他在搏!读懂了那颤抖的刃尖究竟对准的是谁!
--不是那红衣女子,而是她背后的那个人--
父皇!
方才想得出神,不知何时,那女子早已在惊惶中径自逃了。秦陌寒手中的剑瞬间从他瘫软的五指和胳臂间滑下摔落在地,接连几声清脆的鸣响。
若离默默转回身,什么也没说……她掀开帐帘径自出去。
其实….扪心自问,她亦怕........
和那女子一样的恐惧………
毕竟他恨的人--
是自己的父皇!
待到只见了满眼的月色狡黠,她不由自主又转过身去,透过门帘间的微小缝隙望进去,只见他踉跄走进内室,随意择了一处挨着墙坐下。
他倚着墙,赤红的双眸涣散迷离,空洞无依...
他面无表情,
呆滞地望着穹顶……
…..就这么望着....….
.....一直望着.......
“殿下没事吧?方才里面.....”郢昭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这才过来轻生问询。
若离这才发现自己已完全被泪洗了面。
“没事……”她不自然地胡乱抹着脸上的泪,声音也似带了哭腔般颤颤巍巍:“别告诉哥哥。”嗓音沙哑得仿如枯枝残叶的莎飒声响,令满载忧心的郢昭也不敢再问什么。
她径自向营中走去,郢昭也未敢跟随。
他知道,她终究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刺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远远望着她的背影,他心中百感交集。
若离转过将军帐,
经过秦陌寒“栖身”的那一方寸之地
她停住了
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一步一步......
她轻声过去。
背靠他坐在帐外
学着他的样子望向天空
只见--
群星璀璨
他们只隔着一道帐墙
里面却安静得像是无人
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
她不知道
他还在不在。。。
“秦陌寒!”
如此轻、如此静
“你是不是….…
……死了?”
........
“秦陌寒!?”
没有响动,
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秦陌寒!若你……”
“若你………”
“若...…”
她眨着星眸,长睫在火把燃灰肆意翻飞的沉夜中忽忽闪闪
“若你明日….…
还活着….…”
仍是如此安静、如此心静
“我嫁给你。”
她知道,
他在,
一直都在!
她希望他在。
只是她不知,
他是否........
听得见
她的话......
“你要与他斗,我便陪你斗。”
很静、很静….…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无一丝响动。
“得圣女者得天下……”
“你会赢的。”
仍无声响,
她干涩得已失了血色的唇不觉开始颤抖
倏然止不住的泪汹涌而下
“你.……”“你...…”
她怕!
她怕得不到回答!
“你说句话好吗?”
微弱得像是从嗓中挤出的呓语
自己尚且怀疑是真是幻
仍无回答
静得可怕
乘着满脸交错纵横的泪痕
她仰面迎着璀璨明星照耀下的深邃苍天
星眸散发出迷离斑斓的异彩
很久、很久….…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她渐渐睡去……
梦中
很轻、很静……
仿若来自天际的空灵幻影
虚无却又纯粹
轻俏却又缥缈:
“说定了。”
嘴角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