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又是几日。
若离一直待在离显宫不愿走动。只是大哥多次派人来催让她去后宫走走。无奈之下,她只得顺随。
方踏出殿门,便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向这边走来。她身后还跟着六个官女,看来地位并不
低。
待走近了,那女人便微屈膝向若离鞠了一礼,“妾徐睿恭请公主圣安。”声音柔和婉转,微笑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
枫若离只觉得好笑,又惊于自己前几日被陛下册封的事这么快便传人了后宫。只是此等位份的人给自己行礼,确实不合规矩。
“姐姐是父皇后宫之人,怎曾与我行礼?”枫若离微笑着看她,但并未伸手拒礼,天生的敏感与警惕让她不习惯与旁人走的太近。
那女人便自行起身,“妾怎敢与公主姐妹相称。”
她也不再走近,只是安静端庄的束手站着。
若离心想,这么大的阵仗,定是父皇恩宠不少,可她却说话行事小心拘谨,看来是明事理的,正如它的名字,睿智,心细,安静,淑良,无生是非。
“后宫我真是不熟,不如姐姐带我走走。”
那人见若离主动与她亲近,自是欣喜。
“妾荣幸之至。”一样近乎完美毫无瑕疵的微笑。
“只是……”她放低了声
音,看向若离的衣裙,似在犹豫着什么。
若离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衣摆,平日她便喜欢穿素净的衣衫,薄纱青丝,显得不那么耀眼。“有何不妥?”
“宫中穿白……”她拉下眼帘,“是忌讳。”她眉头微皱,有些紧张。
“姐姐稍等片刻。”说完若离便向内殿走去。
徐睿抬头,一瞬间,她有些惊异于公主对自己的建议如此顺从,毫无反驳,也什么都不问。但马上又换上那完美的微笑。
无过多时,枫若离身着一身红装从后面出来,顿时看呆了众人。就连徐睿那毫无破绽的微笑也僵在脸上,显露出些许惊艳,她看到的已不再是方才一袭素纱,安静祥和的小姑娘。
她面前的女孩,一袭红裙,金钗耀目,嵌丝中金缕线在窗边投入的日光中闪耀,精致的五官,挺立的剑眉,赤色略带晕染的眼影,衬的若离整个人尊贵庄严,但略显刻薄高傲。
不顾众人的目光,枫若离径直走到徐睿面前,换上笑颜,“走吧?”说完便向殿外走去。
徐睿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她望向那抹红色的背影,脸上现出无可奈何。
毕竟公主是听了她的建议……可是.....
她无时间想很多,只得跟着走出去。
一路上,徐睿也不向若离介绍各处住所,只是指路,仿佛有她要去的地方。
若离也不问,毕竟客随主便,便随她去吧。
大概绕了一个时辰,徐睿停在一处宫前,这宫殿虽然与前殿离得远,规模却能与先皇后的离显宫媲美,枫若离不禁好奇这里面所居何人。
那守门的宫女见了徐睿,厌恶神色尽显于脸。
“我与公主特来探访,还望姑娘通传。”徐睿毕恭毕敬。
当那宫女听闻是公主,又看到她身后那一袭红衣,才瞟了徐睿一眼冷冷的道:“是,请娘娘和公主稍候。”说完便转进门去。
徐睿转头看了一眼若离,一样带着那近乎完美的微笑。
若离内心深处一阵感叹,后宫真是个磨人心性的地方,竟令人忍让至此。不过,或许也正是徐睿的这种性格,面对众多厉害角色才能够逃过一劫吧。
不一会儿,一个标志的宫女落落大方地走出来,依衣着看应是正主身边的人,“娘娘和公主请。”她躬身,盈满笑意,礼数俱全。
枫若离也不多问,便只身向内殿走去,没走两步,徐睿便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这倒稀奇。
看来一向隐忍退让的睿姬想拿自己当靠山。不论她们心中如何想,但至少在别人眼里这再明显不过。
枫若离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她也回以完美的微笑,接着继续看向前方,眼神中充满自信和神采。
入得殿内。
恰巧众位嫔妃都在,似是正赶上请安,若离暗自庆幸,这样倒好,也省得自己去转各宫了。
见她们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身披一袭红装,烈焰红唇,剑眉鹰眸,神采奕奕的七公主身上。看来公主也并非是个好惹的角色。众人窃窃耳语,也同时惊异于睿姬竟攀得如此高枝,各人皆在暗自反省着自己之前对徐睿的所做所为有无不妥。
见状,那高座上华饰彩妆,雍容贵气的中年女子起身,众人见状也一并起身,这样的阵势倒是把若离惊到了,看来那女人的地位不一般。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快步到若离面前,径直挽住她的手,若离感到很不适,眼神中充满慌张与警惕,一时间刚刚的感气和强势烟消云散。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她突然笑了,热情的笑着。
众人也笑了。
有那么一刻,若离有些恼羞,似乎被这女人闹了难堪。
“本宫肖氏,讳晴落,是这宫中的贵妃。以后公主若有何事,来寻本宫便可。”她热情的化解自己刚刚造成的尴尬。
接着,肖贵妃依次介绍着众人:“这是莲妃,弗央国公主,太子之母;这是齐妃,上大夫齐儒之女,二皇子之母;这是祁兰夫人……”约十多位,她都能流利记得位份甚至出处,作为掌管后宫之人也算尽职尽责了。
但若离对她总有莫名的抵触,隐隐感觉她对自己的热情来自于对显皇后的愧疚。
那些嫔妃看枫若离的眼神很是热情,不言而喻,此等显贵身份的公主,又得陛下独宠,年龄又小,容易被拉拢,若她偏着哪位皇子,那一定是前途无量……
此时莲妃眉梢划过一丝担忧的神色,其实里在刚刚枫若离进来时她就注意到了。听了肖贵妃的介绍,若离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前大哥说他是莲妃私生子等的事只有她们母女知道,也谨凭此大哥得以保住太子之位。而自己与大哥走得近是众所周知的,儿的心意母妃岂会不知?她定是怕自己不肯放手以至害了太子,害了所有人….…
若离这样想着,不知觉肖晴洛已介绍过众嫔妃,肖贵妃便为若离指了座,自己回归上位,与众嫔妃交代后宫事宜。
看她的言辞,各项事宜安排的倒是井井有条,也不像会刻意为难之人,她能坐上这后宫主位也定有她的道理。枫若离不禁心生一丝敬意,微笑着看了看台上之人,偏偏余光中扫到一双凤眼。
是一位年轻的娘娘,穿着艳丽,花枝招展,粉黛浓妆,在众嫔妃中显得格外耀眼,但总感觉搭配的有些怪异,甚至滑稽。只是若离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和阶品了。在众人皆望向高台听肖贵妃安排之时唯独她盯着若离,似在发呆。
若离直视她,她立刻收回目光,随着众人看向肖贵妃的方向......
无多时,晨会便散了。嫔妃们向肖贵妃行礼告退后,便三三两两走出大殿。
枫若离也随人流走出,睿姬立即跟上她的脚步,显然怕自己晚了一步,这好处便让别人抢了去,她与若离并肩走着,悄声侧头奉承:“公主方才甚是惊艳……”若离知她意图,也不看她,只是目视前方微微一笑。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这一路上,睿姬有意无意的搭着话,似有似无的刺探着若离对肖贵妃的态度,这翻身的唯一机会它可不能错过。
她们来到一处庭院,蜿蜒小径,四面绿意环绕,正欲走近,忽从中有异响,若离敏捷的转身,迅速伸手抓住郁丛里射出的那只无头箭。那箭擦着睿姬耳边过来把她吓得不轻,那一向完美无瑕的微笑已荡然无存,呆呆地看着若离手中的剑,同时也惊异于若离的身手。
“多谢公主。”她稍安定心神,又换上笑容。
“姐姐没事就好。”若离在手上把玩着无头箭,并未抬头,只是挑眼看了看她,接着又垂下眼帘看着手中之物。
这时,绿丛外跑来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孩子,手中拿着弓,身后跟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宫女。
那宫女一见二人便跪下行礼:“小皇子无意得罪娘娘和公主,还请公主降罪。”那小孩儿本是低头不语,听说是公主,便直直的盯着枫若离。
若离也打量着这孩子,衣饰暗青,剑眉明目,虽年幼,便已现风度翩翩的气质。
若离把玩着箭,走近他,附身蹲下与他平齐而视。
“你是谁呀?”她冲他笑了下。“为何射我?”
他不答。
“呐”,枫若离拿起他的小手,想要把箭还给他。
不料刚一握住,他便警惕的推开,同时退了好几步。
“我不能告诉你!”他顿了一下嘟囔着,低下头,声音也弱了许多,“因为我母妃让我离你远点……”他说完便转身跑开了。
这话让若离颇为尴尬。睿姬立即上来劝说:“十一皇子年幼无知,小孩子的话岂能当真?公主别往心里去……”
若离本身就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她更欣慰睿姬不像会挑事之人,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定会打着替自己鸣不平的理由对那孩子的母妃指指点点。
“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公主离宫时太小,许是记不清了。”她仍耐心的解释。
这肖贵当面对自己那么热情,私下却告诫儿子远离自己。若离忽然有些感动,对这份母爱与包容,在所有人都拿自己儿子做赌注之时,只有她宁愿这孩子远离是非的斗争。
她想到了她的母亲,那日父皇遣退了离显宫的所有人,独留母亲在殿中。从早到晚,若离一直侯在殿外,母亲却始终没有走出来......
直至第二日,母后以一袭红衣迈出殿门,尽显憔悴。她随父皇人了朝堂。。。。
便.......
消失了……
即使自己被送出宫学艺也不见母亲出来相送,后来宫内差人告知皇后死讯,若离却已经淡然,只因离时年幼,母亲并没有给她留下些许印象,仅存的记忆也已成碎片。此时的她独立,坚强,警惕,足以保护自己。
她内心隐隐泛起一阵悲哀,自己的母亲是否会像肖贵妃一样保护着自己?
她想着,一时入了神,连睿姬说的话一字未听进去,只知道她一直在不紧不慢的安抚着。
这时一位衣着素锦的中年宫女迎面走来,毕恭毕敬的朝她行礼,“奴婢参见公主,莲妃娘娘有请公主移步莲池宫。”
若离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无奈的挑眼望向空中……该来的总会来,自己总要准备好应对。
善于察言观色的睿姬很快看出她的担心,“不如我伴妹妹一同前去?”
若离一笑,“姐姐还是早些回去吧,想来我与莲妃娘娘初次见面,她定不会为难于我。”
片刻,睿姬一样戴着端庄祥和的笑容,“那好。妾便先回了,公主若有需要便可差人唤我。”说完又微微屈膝行礼,若离并未阻拦,微笑中看着她依礼退下。
若离在那中年宫女的引导下来到莲池宫。
宫内殿前偌大的莲池中绿肥红瘦,映在夏日的灼灼日光下格外炫目,清晨的露水还未干,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晶滑入水中的滴嗒声甚是悦耳。
“先前陛下命人在园中修了这莲池,也是念着娘娘这名号。”那引路的宫女解释道。
“那莲娘娘可是深得父皇欢心了~”若离感叹。
“当年与弗央国交好之时,娘娘还是弗央国公主,陛下圣宠自是不少。这又是太子殿下的母宫,自然要贵气一些。”宫女的神色中略带自豪。
她们来到莲池间一处亭台,“公主见谅,娘娘不喜在内庭见客,请公主稍等片刻。”那宫女说完便沿小径走出半人高的莲丛。
这莲妃倒是主客分得清楚,别人把自己往回拉,她却往外推。可是自己毕竟是一国公主,还夫见面就这样的刻意疏远多少让人不快。
只是此时,切不可辜负了这难得的好景致。枫若离望向远处,神游遐思……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不知者,道这莲池耀
目……”身后传来轻轻的中老年妇女的口吻。
若离猛然回过神,转身。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上已略显皱纹,从五官却能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位倾城之人。她束手立着,像个慈爱的母亲。
若离一时间忘记了行礼,只是看着那双慈爱的眼睛,无比羡慕。
“知我者,却道它是枷锁。”她苦笑,走到莲池边面向那一望无际的景致。
若离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礼数,微微屈膝象征性补了个礼。未说一个字,只是疑惑。
“公主可知?”她仍旧看着莲池,声音低沉。“这莲池建于然儿被封为太子之日。而并非本宫圣宠之时。”她再次苦笑。
“陛下当日不建,却偏偏在太子册封之日建,我自不必说,公主已知何意了吧……”她显然不愿把话挑的太明,避免惹祸上身。
枫若离自然明白其中之意,人虽是活的,莲池却是死的,陛下在太子册封之日建莲池就是用来警告莲妃,她将终属于这里,莫再觊觎更高的位置--将来太子如何也与她毫无关系--以至于她从年轻到老都做着这个清心寡欲的侧妃,而眼睁睁的看着貌美的新人一个个爬上头顶……这也是莫大的羞辱与讽刺了。
只是……父皇如此对待莲妃岂与大哥有关?难道大哥的太子之位只是父皇用于制衡权力的手段?莫非父皇已知道大哥并非……!?枫若离不敢再想下
去,只希望这些只是自己胡乱臆测罢了。
“娘娘为何对我说这些?”若离想,这些对于莲妃算是不小的秘密了,断不会轻易给外人讲。
“太子,”她顿了一下,像在思考。“与你……”她忽然转身直视着若离。
若离下意识的躲避她严厉的目光,垂下眼帘,同时低下头。仿佛聆听师傅长辈的教诲。
“公主当知,太子出身并非嫡系,如今在这宫中举步维艰。太子的身世……”她停了下,以眼神刺探着,观察着若离的每一个表情与神态。
见若离不惊、不疑,没有丝毫的表情,莲妃心中便明白若离知晓一切。她苦笑了下,“这孩子倒是对你动了真情,连这些都不曾隐瞒。”看来她并不打算对若离隐瞒大哥的私生子身世。
“本宫当年怀这第一胎就历经磨难。孩子还未出世就到处惹人指点。后宫中言语传的再凶,没有证据也便没了意义,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至于圣上”她苦笑,摇着头,“是不是自己的孩儿他自然清楚,只是不愿戳破脸皮问个明白罢了~”
枫若离懂了……完全听懂了!
她和大哥的爱注定是要牵起一番波澜,若她们执意坚持,便会将当年的传言风暴再度掀起,便也辜负了父皇宽恕并保护大哥的一番心意,自己也便成了敌人手中最坚硬的一把利器、最有力的证据,最终只能被人挟持着刺入大哥的胸膛...…
不知何时,莲妃已经离开了。独留枫若离一人低头垂目静立在黄昏西斜的赤辉下,暖色的莲丛中。
露水……滴答……水光中泛起涟漪。
泪水……滴答………顺着红木桥板的缝隙滑落,点出阵阵波澜。
她仰天痛苦地悲泣,疯狂地嘶吼。
她想要宣泄!她要嘶喊出内心的压抑、痛苦与不甘。却一下没了力气,瘫软在地上,那松匝的长发也随之滑落。
阵阵风袭来,乱发夹杂泪痕在脸上肆意刺划...…
她只觉……
这个盛夏……
风瑟。夜冷。
远处,莲妃静静伫立在殿中的窗前.....
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良久……
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