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悟空调转方向,一个筋斗望着南海飞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南海。孙悟空直到珞珈山上,撞入紫竹林中,迎面撞见木吒行者,木吒问道:大圣,你哪里去?
孙悟空道:我要去见菩萨!
木吒便引悟空到了潮音洞口,又见善财童子上来行礼道:大圣,你去哪里?
孙悟空道:我有事要告菩萨!
善财童子听得一个“告”字,便笑道:你那嘴好刁,还像当年我拿住唐僧时被你欺负哩!我菩萨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无边无量圣善菩萨,有何不是之处,要你告她?
孙悟空本已一肚子闷气,一听此言便借题发挥大发脾气,大喝一声“我呸!”吓得善财童子连连倒退。孙悟空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你作怪成精时,我请菩萨收了你入法门,如今极乐长生,自在逍遥,与天同寿,你不来多谢老孙,还在此来怠慢我?我有事来告求菩萨,为何说我嘴刁要告菩萨?
善财童子连忙赔笑道:你还是这般猴急,我只是与你耍笑,怎么就翻脸了!
正在讲时,见天上有一只白鹦鹉飞过来,善财童子知道是观音菩萨召见,便带着悟空来到宝莲台下。孙悟空看见菩萨便倒身下拜,止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菩萨叫木吒和善财童子扶起来道:悟空,你有何伤心事,快快说来,等我与你救苦消灾!
孙悟空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当年弟子为人,何时受过这等气?自蒙菩萨解救弟子,皈依佛门以来,保唐僧去西天拜佛求经,弟子都是舍身拼命,救解了他多少魔障!不论是火海刀山,还是虎口拔牙、龙头脱角,历尽几多艰辛,出生入死,都是望他取经成功!谁知这个长老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辜负弟子对他一片忠诚之心。
菩萨道:悟空,你说说原因我听!
孙悟空便将打杀强盗的前后始末说了出来,又道:唐僧不问情由,说我老孙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停念那《紧箍咒》,几次赶走老孙,我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故此特来禀报菩萨!
菩萨道:悟空,那唐三藏奉旨去西天取经,一心要秉善为僧,一路爱惜生灵。你有无量的神通,何苦去打死那些草寇呢?草寇虽是不良,到底是个人身,罪不至死。与那些妖禽怪兽、鬼魅精魔不同。打死妖魔就是你的功劳,你几次救了师父,这些就是你的功绩,但将人身打死就是你的不仁了!按我公论,这次就是你不对了!
孙悟空道:就算是弟子有些不对之处,那也应该将功折罪,怎能够三番四次动不动就念那《紧箍咒》,动不动就赶我走?菩萨,你发一个慈悲,念一个《松箍咒》,将我头上的金箍取下来,我还给你吧,我回花果山水帘洞算了!
菩萨道:悟空,《紧箍咒》是如来传给我的,当年如来派我去东土寻找取经人,赐给我三件宝贝,乃是锦襕袈裟、九环锡杖、金紧禁三个箍,如来只传我咒语三篇,没传过《松箍咒》。
孙悟空道:既然如此,老孙就告辞菩萨吧!
菩萨道:悟空,你去哪里?
孙悟空道:我去西天拜见如来,求他念个《松箍咒》。
菩萨道:你先别去,等我看看吉凶如何。
孙悟空道:啜,还用看?看我这样子就知道够晦气了!
菩萨道:我不是看你,我要看看唐僧的吉凶如何。
菩萨端坐莲台,运心三界,慧眼遥观,遍周宇宙,霎时间开口道:悟空,你师父很快就有伤身之难,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你哪里也别去,留在我这里,等我来吩咐唐僧,还是与你一起去取经,了成正果。
孙悟空只好听从菩萨安排,立在莲台前不敢离开。
再说唐三藏,赶走孙悟空后,叫猪八戒牵马,沙和尚挑担,连马四口,向西又行了几十里路,唐三藏勒住马头道:徒弟,自五更时分出了村,又被那弼马温气得我喘不过气来,现在走了大半日,腹中饥饿,又口渴,你两个谁去化些斋饭回来给我吃呢?
猪八戒道:师父你且下马休息,等我老猪去附近村庄化些斋饭回来。
于是唐三藏下马,猪八戒跳上云头,在半空中观看,只见四面都是荒山野岭,哪里有人家,八戒便按落云头,道:师父,没有地方化斋,这里是荒山野岭,没有村庄。
唐三藏道:既然是没有化斋之处,那就去取些水来解渴吧。
猪八戒道:等我去南山小溪处取些水来给师父饮吧。
沙和尚即刻取出钵头交给猪八戒,八戒便架起云雾去了。唐三藏便坐在路边等候,等了多时也不见猪八戒回来,可怜口干舌苦,头晕眼花。沙和尚在一旁见师父饥渴难忍,师兄取水去了良久也不回来,便将白马绑在树下,行李放在一边,道:师父,你坐一会,等我去取些水回来。
唐三藏双眼含泪无言,只是点头答应,沙和尚急忙驾起云头向南山而去。剩下唐三藏一个人,又困又渴,正在怆惶之际,忽然听得后面有响声,慌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孙悟空跪在路旁,双手捧着一个瓷杯道:师父,没有老孙,你就连水也没得喝。这是一杯清水,你先喝一口水解渴,等我老孙再去化斋!
唐三藏道:我不喝你的水,我要是渴死了,那是我命当如此!我已经不要你了,你走!
孙悟空道:师父,你怎么还是这般食古不化,没有我老孙你就去不得西天!
唐三藏道:去与不去得,不关你事!你只死猢狲,你还来缠着我干甚!你走!你走!
孙悟空突然变了脸,骂道:我呸!你这个狠心的秃驴,你恩将仇报,这次是你自作自受!
孙悟空说完,一手丢了瓷杯,一手执着铁棍照着唐三藏背脊上怼了一下,唐三藏当场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孙悟空一手执起地上的包袱,一个筋斗不知去向。
再说猪八戒,一直去到山南的坡下,见山坳处有一座茅屋,原来是刚才在半空中被树木遮挡,没看到,现在来到眼前才知道是个人家。猪八戒想道:我如此长相,别人看到定会怕我,哪里肯化斋给我?我还是变化个模样。
猪八戒念动咒语,将身子摇了七八次,叫声“变”,变作一个像有肺痨病的胖和尚,一摇三摆来到门前,有气无力道:施主,厨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贫僧是东土来的,去西天取经,我师父在路上饥渴,万望师父给些冷饭救命。
原来这家的男人都去了田里插秧,没有回来,只有两个女人在家,煮了午饭,装了两盘送下田,锅中还剩下些饭和锅巴。那老妇人见猪八戒满脸病容,又说是东土来的,要去西天取经,想是胡说,又怕他死在门前,便忙将些剩饭和锅巴装满一钵头给他。猪八戒再三多谢,然后拿着饭回去给师父吃。
行不多远,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沙和尚站在山崖上叫他过来,道:师兄,这里有溪水,你去哪里了,不去装水给师父饮?
猪八戒走过去道:我刚才在山坳见到有人家,我去化了些斋饭回来给师父吃。
沙和尚道:师父是饿了,不过现在渴得厉害,急着要装些水回去!
猪八戒道:这个容易,你用衣服兜着这些饭,我再用钵头去装水。
于是两个装了水,欢欢喜喜赶回大路上。回到大路上,只见唐三藏面磕地,倒在尘埃,那白龙马挣脱了缰绳,在那又叫又跳,行李也不见踪影。
慌得猪八戒一昧捶胸顿足道:不消说,定是那伙强盗的余党来打死了师父,抢走了行李。
沙和尚绑好马匹,痛哭流泪道:怎么好?怎么好?取经要半途而废,中道而止了!
沙和尚来到师父身边,双眼抛珠,伤心痛哭,一昧叫师父。猪八戒道:兄弟,别只顾着哭了,事已至此,取经之事别提了!你在此看着师父的尸首,等我牵白马去找个圩镇,换几两银,再买一口棺材来,将师父埋了,再与你各顾各,散伙了事!
沙和尚不忍舍弃,将唐三藏抱起来,放声痛哭道:苦命的师父!苦命的师父啊!
忽然间,师父口中喷出一口热气,沙和尚赶紧摸一下唐三藏心口,还有暖气,连忙叫道:师兄快来,师父未死!师父未死!
猪八戒连忙上前,两人七手八脚扶师父坐起来,唐三藏慢慢睁开双眼,喘了一轮,长叹一声道:哎!这个死猢狲,几乎打死我了!
沙和尚、猪八戒问道:是哪个猢狲?
唐三藏不言,只是唉声叹气,沙和尚捧来清水给师父。饮了水,唐三藏才慢慢道:徒弟,你们刚走了,孙悟空便来缠住我,我不肯收留他,他便打了我一棍,将包袱也抢了去。
猪八戒咬牙切齿道:这个泼猴,好无礼!沙和尚,你来服侍师父,等我老猪去找他,教训教训他,取回包袱。
沙和尚道:二师兄,你别发怒,扶师父到附近人家化些热茶、汤水,热热饭给师父,调理一下师父再作打算。
于是两个将师父扶上白马,拿着钵头,兜着冷饭,一直去到刚才那人家处。那老妇人见他们来了,急忙躲起来。沙和尚合掌道:老妈妈,我们是东土大唐去西天取经的和尚,我师父有病,求你化一些热茶、汤水,给口饭吃。
老妇人道:刚才来了个肺痨肥和尚来化斋,也说是东土的,已经将剩下的饭都给他了,怎么又有东土的和尚来呢?我这没有人在家,你们去别处吧!
唐三藏闻言,扶着猪八戒下马躬身道:老妈妈,弟子有三个徒弟,合意同心保住贫僧去西天拜佛求经,只因我那大徒弟孙悟空一生凶恶,不遵善道,是我赶走了他。谁知他偷偷回来,在我背上打了一棍,将行李抢走了,如今我要让一个徒弟去找他要回行李,故此想暂时在老妈妈府上来等候,我要回行李便即刻走,决不会久住。
老妇人道:为何刚才那肺痨胖和尚化了斋饭去,他也是说去西天取经的。
猪八戒忍不住笑道:老妈妈,刚才那胖和尚就是我,因为我嘴长耳大,怕吓唬到你,所以才变作胖和尚,你不信你看看,刚才你给的饭还兜在我师弟的衣服上。
老妇人一眼认出是自己给的饭,于是便放心叫他们坐定,然后煮了一壶热水来给唐三藏泡饭。唐三藏吃了几口饭,定了神,问道:你们两个谁去要行李好呢?
猪八戒道:前几年师父赶走他时,是我老猪去找他的,我认得去花果山水帘洞的路,等我去吧。
唐三藏道:八戒,你不能去,那猴头与你不和,你说话又粗鲁,万一你一言不合得罪了他,他就要打你。
沙和尚道:那我去吧!
唐三藏道:悟净,你到他那,要看他如何对你,如果肯还你包袱,你就拿回来;若不肯还时,你千万别与他争吵,你到观音菩萨处,请菩萨去跟他要!
沙和尚一一记在心中,拉过猪八戒道:师兄,我去找他了,你在此服侍师父,千万别得罪了这家人,我要到便即刻回来。
猪八戒道:我会的了,你早去早回!
沙和尚便念起咒,腾云驾雾,直奔东胜神洲而去。在半空中,足足飞了三日三夜才到了东洋大海,只见大海深处,黑雾涨天阴气盛,沧溟衔日晓光寒。沙和尚心急如焚,也无心欣赏,漂洋过海,一直去到花果山,水帘洞外。
沙和尚按落云头,见满山都是猢狲,吱吱喳喳,又走近前去细看,只见孙悟空高高坐在石台之上,双手捧着唐三藏的通关文牒,对着众猴高声朗读:东土大唐王皇帝李,驾前敕命御弟圣僧陈玄奘法师,上西方天竺国娑婆灵山大雷音寺专拜如来佛祖求经。朕因促病侵身,魂游地府,幸有阳数臻长,感冥君放送回生,广陈善会,修建度亡道场。盛蒙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金身出现,指示西方有佛有经,可度幽亡超脱,特着法师玄奘,远历千山,寻求经偈。倘过西邦诸国,不灭善缘,照牒施行。大唐贞观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自别大国以来,经度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孙悟空行者,二徒弟猪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净和尚。
沙和尚见孙悟空念的是通关文牒,便走上前去大声叫道:师兄,师父的通关文牒,你念来念去干甚?
孙悟空抬头看了沙和尚一眼,却不认得,便大喝一声道:我呸,给我捉住他!
众猴子一起拥上来捉住,拉拉扯扯将沙和尚推到孙悟空面前。孙悟空,跳下来问道:你是何人?斗胆擅闯我仙洞?
沙和尚见他翻脸不认人,只得忍着行礼道:大师兄,这次确实是师父不对,师父错怪了师兄,将师兄咒了一轮,又赶走师兄。师兄好意回来,谁知师父不肯回心转意,才激怒了大师兄,将师父打晕了,拿走行李。后来我和八戒化斋打水回来,救醒师父。如今我特来拜见师兄,如果师兄不恨师父,还念师父当年解脱之恩,就同小弟一起将行李送回去见师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如果师兄还是不愿意再见到师父,望师兄将包袱交还给我,师兄在深山悠游自在过日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孙悟空呵呵笑道:贤弟,你此言差矣!老孙打唐僧,抢行李,你以为我是想回花果山?如今我熟读了通关文牒,我自己去西天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自成功,让南瞻部洲的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
沙和尚笑道:大师兄,你这般说就欠妥当了,哪有说孙悟空取经的!我佛如来造了三藏真经,他叫菩萨去东土寻找取经人去求经,要我们历尽千山万水,保护取经人。菩萨曾经讲过,取经人本来是如来门生,叫金蝉长老,只因他不听佛祖讲经,贬下灵山,转生投胎东土,叫他去西方复修大道。注定他在路上该有这般魔障,故此菩萨才解救我们三个,要我们做唐僧的护法。师兄,如果你不是保唐僧去,佛祖如何肯传经给你,岂不是空费一场神思?
孙悟空道:沙僧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只你有唐僧去上西天,我就没有?我已另选了有道圣僧在此,老孙独立扶持自己的唐僧去,有何不可!我已经选定日期,过两日就动身西去。你不信?待我请师父出来与你看看!
接着孙悟空向后叫一声道:孩儿们,快将师父请出来!
沙和尚一看,果然见到一个唐三藏骑在白马之上,猪八戒挑着行李,沙和尚托着九环锡杖,缓缓行着出来。沙和尚大吃一惊:怎么还有一个沙僧,和我一模一样!我老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容得下你来冒充!
沙和尚举起降魔宝杖,将假沙僧一杖打死了,原来是一只老猢狲。孙悟空见沙和尚行凶,不由得大怒,抡起金箍棒扑过来,沙和尚急忙逃走,东冲西撞,打出路口,纵起云雾逃离花果山,想道:这个泼猴如此放肆,我去菩萨处告他!
孙悟空只追了两步便不追了,回到洞中吩咐小的们将被打死的猢狲拖到一边,剥了皮,将肉取下来炒熟了来送椰子酒,另外又选了一个会变化的猢狲,还变一个沙僧。
再说沙和尚离开花果山,驾云离了东海,又行了一日一夜,到了南海珞珈山。正行处,迎面撞见木吒行者,木吒问道:沙悟净,你不保唐僧取经,来此有何事?
沙和尚道:我有事要拜见观音菩萨,麻烦你引见。
木吒知道他是因为孙悟空,却装作不知,入到里面禀报道:菩萨,唐僧徒弟沙悟净来朝拜!
孙悟空在台下闻言,笑道:定是唐僧有难,沙僧来请菩萨去搭救的!
菩萨即命木吒带沙和尚进来,沙和尚倒身下拜,正是要抬头禀告,忽然见孙悟空站在一旁,便跳起来,拿起降魔宝杖照着孙悟空当头劈下来。孙悟空也不还手,跳到一旁避开,沙和尚边打边骂道: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死猢狲,你还敢来欺瞒菩萨!
菩萨喝道:悟净!不准动手,有事你先对我讲!
沙和尚便收了宝杖,再拜在台下,怒气冲冲向菩萨数落孙悟空的罪过,说孙悟空如何在半路打死强盗,不听师父教诲,反而打了师父一棍,抢走了包袱,又在花果山水帘洞变出假唐僧、假八戒、假沙和尚等等之事一一说出来,现在又来欺骗菩萨!
菩萨听完便道:悟净,你不要冤枉人,悟空在此已经是第四日了,我未曾放他离开过半步,他怎会另请唐僧,自己去取经呢?
沙和尚道:为何水帘洞中也有一个孙悟空呢?
菩萨道:既然如此,悟空,你与悟净同去花果山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到那里自见分晓。
孙悟空便和沙和尚辞别菩萨,一起赶去花果山!这一去正是,花果山前分皂白,水帘洞口辨真邪。
不知真假美猴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