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冬初时节,但见:
霜凋红叶林林瘦,雨熟黄粱处处盈。
日暖岭梅开晓色,风摇山竹动寒声。
师徒四人离开了乌鸡国,晓行夜宿,将近半个多月,忽又见一座高山,高耸入云。三藏在马上见那山惊险,便叫孙悟空道:悟空,你看前面大山险要,我们要仔细提防啊!
孙悟空道:师父,放心啦!你只管走路,老孙自有防护!
唐僧只得宽怀,继续上山,只见山高林密,野兽成群,乱草丛生,怪石嶙峋,一派阴森。唐僧越走越心慌,忽然间见到山坳处有一朵红云,慢慢升上天去,升到半空中变成一团火,孙悟空一句话也不说,一手将唐三藏从马上抱下来,然后道:兄弟,别行了,有妖怪!
猪八戒即刻举起九齿钉耙,沙和尚拿起降魔宝杖,将唐僧维护在中间。
话分两头,原来那一团火确实是一个妖精,他几年前便听闻东土唐僧要去西天取经,唐僧乃是金蝉长老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便可延年益寿,与天地同生,他便日日在此处等候,果然今日被他等到了,于是化作一团红云躲在半空中观看,见那三个徒弟忽然将唐僧围在中间。
妖精便赞不绝口,道:这个唐僧真是好福气,分明是见他骑在马上,怎么忽然间被三个徒弟围住,个个手执兵器准备打斗呢?是哪个这般好眼力,让他看出我来的?这样如何能吃得唐僧肉?如果硬来,估计近不了唐僧的身,我还是变化来引动他慈悲之心,哄他上当,然后好从中下手!
于是妖怪即刻散了红光,按落云头,摇身一变,变作一个七岁顽童,赤条条,光着身子,被一条麻绳绑住,吊在松树枝头上,等唐僧过来。
再说孙悟空,他抬头看见那红光散尽,火气全无,便对唐僧道:没事了,师父,请上马啦!
唐僧道:你刚说有妖魔来了,怎么现在又要上马?
孙悟空道:哦,刚才见一朵红云,从地面升到空中结成一团火,必定是妖精作怪,现在红云散去,我想定是个过路妖精,他不敢伤人的,我们走吧!
猪八戒道:哥哥,你那张嘴真会说话,妖精哪里有过路的?
孙悟空道:你懂什么,有时山洞魔王去赴宴,邀请各山各洞的妖精来饮酒,东南西北四路精灵都去赴会,故此有心赴宴,却无心伤人,这些便是过路妖精。
唐三藏听闻,半信半疑,只好攀鞍上马,继续西行。行不多时,听见前面有小孩叫声:救人啊,救人啊!
唐僧问道:徒弟啊,山中怎么有人叫?
猪八戒打断道:师父,你有马骑,还想坐轿?深山野岭哪里有轿,就算有轿也没有人抬!
唐僧道:徒弟,我还没说完,我说的是有人叫救命,不是坐轿的轿。
孙悟空笑道:我知道了,师父你莫管闲事,往前行就是了!
行不到一里路远,又听见有人在叫:救人啊!救人啊!
唐僧便道:悟空,你听!这些叫救命的声不是妖魔鬼怪的,如果是妖魔鬼怪,只有叫声无回声,你听听,那叫声有回声的。我想一定是有患难之人,你不如去救他一命吧!
孙悟空道:师父,你快将你慈悲之心收起来,等过了这座山你再大发慈悲好了,这里阴风阵阵,凶多吉少!师父,你有没有听过依草附木的说法?有一种蟒蛇,修炼得日久成精,他知道你的名字,他藏在山洞中或者草丛中叫你一声,你不应他犹自可,你若应了他便即刻将你的原神吸了去,当晚便来找你,伤你性命!师父,快走,快走!但求脱得身你便要多谢神明了!快走!
唐僧无可奈何,只好加鞭催马,孙悟空心想道:你这个妖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此作怪,你在这里叫啊叫的,一再骚扰我师父!好,等我使一个移山缩地法,将师父带过去,避过你!
于是孙悟空对沙和尚和猪八戒说道:师弟,你们保护好师父慢慢行,老孙先去放水!
孙悟空等唐僧他们往前行了几步,便念动咒语,将金箍棒向后一指,唐僧他们便远远的过了山坳,将妖怪撇在后面,孙悟空大步赶上来,继续往前走。
又行了一会,唐僧又听得背后有人喊救命,便道:徒弟。这个有难之人真是无缘了,刚才在前面喊救命,怎么没有遇见我们呢?现在却在后面叫哩!
孙悟空道:哎呀,师父,你别理这么多,快走路!
那妖怪在山坡处连续叫了十几声救命,也没有人来,觉得奇怪:唐僧离我这里不够三里路,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走过来呢?难道他绕路行了过去?
于是妖怪抖一抖身,脱了绳索,纵起红光,跳上半空观看,刚好孙大圣抬头来看,四目相对,孙悟空认得又是那妖精,便即刻将唐僧抱下马来,道:喂!兄弟小心,妖精又来了!
猪八戒和沙和尚急忙又拿起兵器,将唐僧保护在中间,那妖怪在空中看见,又是赞不绝口,道:真是好眼力,这样都被他看穿了,看来我还是得先对付这个有眼力的,不然别想吃到唐僧肉!
于是他又按落云头,在前面用同样的变化,吊在树上等唐僧,这次只离得半里路远,吊在松树丫上。
孙悟空抬头看那妖精一下子又不见了,便又请师父上马,唐僧道:悟空,你说妖精来了,怎么又要我上马呢?
孙悟空道:又是些过路妖精,不敢惹我们的,我们快走!
唐僧道:你这个猢狲,你专门来耍弄为师,有妖魔时说没有,没妖魔时又说是妖魔!清平大道,你总是说有过路妖精,都是虚多实少的,哪里有这么多妖精呢?一说有妖精就将为师扯下马,万一跌伤了,你过意得去吗?
孙悟空道:师父,你别怪我,你就是跌断腿也有得医,万一被妖精吞了入肚中,那时可丢了性命!
唐僧一听便生气,又想念那《紧箍咒》,沙和尚在一旁便劝住才没有念!
唐僧继续上马,还没有坐稳,又听见喊救命的声音,长老扬鞭向前,走不多远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赤条条,被吊在树上。唐僧便勒马骂孙悟空道:哎呀,你这个死猢狲,你毫无半分善良之心,你只会行凶作恶,一昧打打杀杀!我都说有人喊救命,你却一口咬定是妖怪,你看看,上面吊住的小孩多可怜,难道他不是人吗?
孙大圣见师父板着脸,大发雷霆,现在再说什么师父也是听不进去,又怕他念那《紧箍咒》,便低着头不敢吱声。唐僧行到树下,用马鞭指着小孩问道:你是何处的小孩,为何被人吊在这里?你说与我知,等我好救你哦!
妖怪见唐僧行过来,便双眼流泪,道:师父,这座山西边有一条枯松涧,涧那边有一座村庄,我家就在那里。我爷爷姓红,家里积有很多钱财,大家都叫他红百万。我爷爷归西很久了,家产就留给了我父亲。谁知我父亲不会持家,又大手大脚,故此渐渐败落,改名叫红十万,他专门结交四方豪杰,将金银借放收利息,谁知被别人欺骗,搞得本利无归,我父亲发誓以后不再借了。谁知那些要借钱的人结成凶党,明火执仗,天光白日杀上门来,将我父亲杀了,将财物抢个精光,又将我母亲抢了去要做压寨夫人,我母亲舍不得我,抱着我一起走。来到这里,那些贼人不让我母亲带我去,要杀了我,我母亲恳求才免了用刀斩我,却又将我吊在树上要冻死饿死我!现在贼人不知道将我母亲带到哪里去了,我已经在这里吊了三日三夜了!哎呀,真是前世积德,今生遇到师父,求师父救我一命,让我终身做你的仆人我也愿意!
唐僧见他可怜,便叫猪八戒解开绳索放他下来。猪八戒哪里知道是妖怪,便要上去解绳,孙悟空忍无可忍大声喝道:且慢,有认得你的人在这哩!你别在此装模作样来骗人了,我且问你,你家中被劫,父亲被杀,母亲被人抢,救你回去给谁来抚养?你讲!
妖怪闻言,心中害怕,知道孙悟空有真本事,很难骗过他,他眼珠一转,道:虽则父母都不在,家财都没有了,但还有些亲戚和田产!
孙悟空问道:你还有什么亲戚?
妖怪道:我外公家在山南,还有个姑妈住在岭北,村头李四是我姨丈,村尾红三是我伯父,还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村庄左右!老师父,如果你肯救我,带我回村庄见到我那些亲戚,我将师父救命之恩与他们说,再转卖了田地来酬谢师父!
猪八戒见他有这么多亲戚,又有田地,便拉开孙悟空说道:哎呀,哥哥,他只是个小毛孩,你问他这么多干甚?他说的也是,贼人只抢钱财,难道连屋也拆了,田地都能搬走吗?送他回去有这么多亲戚来酬谢我们,放开肚皮来吃,你怕吃了他十亩田不成?我们还是救他一命吧!
猪八戒也不听孙悟空讲,一心想着吃,拿出戒刀割断绳子,将小孩抱下来。那小孩来到唐僧面前跪下便拜,眼泪汪汪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唐僧心软,叫他坐上马来,那小孩道:师父,我绑了三日三夜,手脚发麻,腰骨都要断了,乡下人家又没有骑过马,哪里坐得?
唐僧又叫猪八戒来背他,妖精看一眼猪八戒道:师父,我的皮肤都快冻熟了,你那师父嘴长耳大,背后这么多毛,我怕刺到我呢!
唐僧道:那沙和尚,你来背他吧!
妖怪道:师父,那些贼打劫我家时,个个都是涂花了脸,样子晦气,戴着假胡子,拿着刀枪,我被他们吓怕了。这位师父面色难看,我怕呀!
孙悟空冷笑两声,道:那就我来背咯!
那妖精正是想孙悟空来背他,闻言便满心欢喜,等着孙悟空来背他!孙悟空拉他过一旁,一手提起来道:你怎么只有三斤半重?我知道你!你是何路货色怎能骗得了我!
那妖怪道:师父,我是好人家的儿女哩!
孙悟空道:你既然是好人家的儿女,为何骨头这么轻呢?
妖怪道:哦,我只是骨骼小了些!
孙悟空道:你今年几岁了?
妖怪道:我七岁了!
孙悟空道:嘿,一岁生一斤肉也有七斤了!你还不到四斤重!
妖怪道:哎呀,我小时候缺奶水!
孙悟空道:好了,好了!我来背你!如果你敢拉尿在我背上,小心我打你屁股!
孙大圣说完,背起那妖魔,心中埋怨唐三藏,暗道:师父只会一昧做好人,山路崎岖难行,空身走起来也辛苦,还要我背多一个,何况背的是妖精,哼!我还是先下手为强,先收拾了他,别让他耍了幺蛾子!
那妖怪也想道:这个和尚亦非善类,迟些动手便要吃亏!
于是他向东南西北一连吸了四口气,吹在孙悟空背上,便有千斤重压在孙悟空背上,孙悟空笑道:哎呀,乖孙,你还想用重身法来压你爷爷呢!
那妖怪怕孙悟空动手杀他,便使一个解尸法,留尸体在孙悟空背上,自己出了元神跳上半空,站在云端看孙悟空如何!
孙悟空越背越重,便发怒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呸!
孙悟空一手执着那尸体脖子,用力掼在路旁大石头上,直接掼成肉饼!孙悟空还不解恨,干脆将四肢扯下来,顺手丢在路两边。
那妖怪在半空看见道:嘿呀,你这个猢狲这般狠心,就算我是妖怪,要害你师父,但还没有动他半根毛发,你竟然将我碎尸万段?还好我走得快些!好,等我捉了你师父去,看你有何本事!
那妖怪在半空中吹一阵旋风,瞬间飞沙走石,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刮得那白龙马狂嘶,猪八戒不敢抬头,沙和尚双手掩面!
孙悟空知道是那妖怪作怪,急忙赶上前去寻找师父。狂风过后,只见那白马在战战兢兢嘶叫,猪八戒将头埋在石缝中,沙和尚蹲在路边双手掩面,行李丢在路旁,唯独不见了师父!
孙悟空叫道:八戒!
猪八戒听见孙悟空叫他,即刻爬起来道:哎呀,哥哥,刚才那阵风真的好厉害!
沙和尚道:大师兄,刚才突然来了阵旋风,好厉害呀!
孙悟空道:师父呢?
猪八戒道:刚才风沙一来,伸手不见五指,我顾着避风,师父在马上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沙和尚道:想来师父是灯心草做的,被风一吹就吹跑了!
三个人急忙到处寻找,找了半日,哪里有踪影!沙和尚道:刚才那个小孩定是妖怪,师父怕是他捉了去了!
孙悟空怒道:这个老和尚,劝他硬是不听,非要救那妖怪!嘿,大家不如就此散伙算了!
猪八戒道:说得是,趁早散伙,各找各路,总比现在好!去西天的路无穷无尽,几时才得到啊!
沙和尚闻言,心中大惊,全身麻木,道:师兄,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前世有罪,多蒙观音菩萨劝化,叫我们皈依佛果,保护唐僧去西天拜佛求经,我们应该将功折罪。如今半途而废,各走各路,岂不是辜负了菩萨一片苦心,坏了我们自己的德行,惹人取笑,说我们有始无终!
孙悟空道:哎呀!兄弟,你说得是,奈何师父不听人说,三番四次将妖魔当好人,反而仗着他那《紧箍咒》,日日想着勒老孙,搞得我心灰意冷,才说了句气话!八戒你意见如何?
猪八戒道:哥哥,我听你说散伙,我才说散伙!你不走,你赶我也不走!
孙悟空道:好了!我们兄弟齐心合力去救师父!
三个人牵着马匹,挑着行李,爬山越岭,行了三十多里路,越行越阴森,只见树木不见飞禽!孙大圣心中烦恼,叫一声“变”,变作三头六臂,手执三根如意金箍棒,跳上半空左右乱打一通。猪八戒叫道:喂喂喂!沙和尚,师兄找不到师父一肚子气,现在在发癫,四周找人来打,找不到人连石头也打几棍!
孙悟空一轮乱棍,打出几个穷神来,山上山下,山前山后走了几十个山神土地出来,个个衣衫褴褛,十分寒酸,一见到孙大圣便跪下来拜!孙悟空道:为何一个荒山这么多山神土地?
有个胆大的道:禀报大圣,这个山叫做六百里钻头号山,这里每隔十里路就有一个山神,十里路一个土地,一共有三十个山神,三十个土地!我们昨日就知道大圣来了,只因为一时会不齐,故此没有来迎接,致使大圣发火,万望大圣恕罪!
孙悟空道:暂且不打你们,这座山有多少个妖怪?
山神道:大圣,一个妖怪就够了,一个就害得我们够惨了。这个地方偏僻,本来油水就少,山神土地又多,正所谓僧多粥少,已经分得薄了又薄,谁知又来了个妖魔,十分厉害,神通广大,变化无穷,欺负我们,把我们赶到一边,搞得我们无处安身,衣食全无,故此像个乞丐一般!
孙悟空道:哦?有这般厉害?这妖精住在山前还是山后呢?
山神道:这山中有一条涧,叫做枯松涧,涧边有个洞叫做火云洞,那妖魔便是住在那里!大圣啊,他还要我们分班日夜来服侍他,给他看门扫地,砍柴煮饭,晚上给他做更夫打更,平时那些小妖精还要来勒索,收例钱!
孙悟空道:你们都是阴间鬼仙,哪里有钱钞给他们?
山神道:没钱交差时只好捉些山獐野鹿来送给他们,万一送迟些他们便来拆庙宇,剥衣裳,搞得我们日夜不得安宁!万望大圣你早日剿除妖魔,拯救山上的生灵!
孙悟空道:你们既然受他节制,时常在他山洞中做事,你可知道这个妖魔叫什么?哪里来的?
山神道:哦,大圣,这个魔王的来历估计大圣也知道,他是牛魔王的儿子,罗刹女所生,他曾经在火焰山修行三百年,练成三味真火,十分厉害,牛魔王派他来镇守此山,乳名叫做红孩儿,又叫做圣婴大王!
孙悟空闻言,喝退山神土地,现出本相跳下来,对猪八戒和沙和尚说道:兄弟,放心啦,这回包保师父没事,那妖精原来与老孙有亲戚!
猪八戒道:哥哥,你别说谎了,你是在东胜神洲,这里是西牛贺洲,隔着万水千山,大海也隔了两重,怎会与他有亲!
孙悟空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刚才土地山神报给我知,他原来是牛魔王的儿子,罗刹女所生,叫做红孩儿,又叫做圣婴大王!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以前在花果山为王,遍游天下名山,寻访大地豪杰,那牛魔王曾与老孙还有其他五个魔王结为七弟兄,牛魔王生得高大,故此是大哥,老孙生得最小,故此排第七。这个妖精是牛魔王的儿子,我老孙便是他小叔!他怎敢害师父呢,我们快去寻师父!
沙和尚道:大师兄,俗语有说,人情薄过纸,你与牛魔王不见最少也有五百多年,又没有来往,这红孩儿哪里还肯认你?
孙悟空道:不会,不会,常言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为人何处不相逢!就算他不认亲戚,也不至于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又不是求他请我们喝酒吃席,只是让他还我师父!
于是三个人牵着马匹,挑着行李又行了足足一日,行了一百多里路程,远远见前面一片松林,林中有一条溪水,溪水上有一道石板桥,过了桥是一个大山洞,孙悟空道:兄弟,你们看,这里有个山洞,定是妖魔的住处!你们谁来看守马匹行李,谁人跟我去降妖?
猪八戒道:老猪最怕一个人坐不住!我跟你去降魔捉妖吧!
孙悟空道:好好!沙僧,你将行李马匹全部放在树林深处,小心看护,等我们两个上前去寻找师父!
于是猪八戒和孙悟空各人拿着器械,一起前去救师父,正是:
未炼婴儿邪火胜,心猿木母共扶持。
毕竟不知这一去吉凶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