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
房檐上还断续地落着水滴,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冷意,扑面而来。
谢慕书穿过走廊,迎面遇上几个弟子。
“大师兄。”几人恭敬地喊道。
谢慕书扫了一圈众人,“今日小师弟又没去听雨阁上课?”
一人摇了摇头:“没。小师弟不知跑去哪里了,人也找不到,大长老又发了好大的火。”
“估摸着小师弟又想家了,唉,都这么多天了,小师弟怎么还没习惯呢?”
谢慕书静静地听完,温声道:“好,我去寻他。”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声音的讨论。
“也只有大师兄的话,小师弟才听得进去了……”
“可不是嘛,这么多师兄,小师弟也只和大师兄亲近。”
“你这话怎么酸溜溜的?”
“你不酸?小师弟上山这些时日,你可有与他说上话?”
身后的声音越抛越远,谢慕书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
谢慕书远远地就瞧见了水间亭中少年的身影。
少年没骨头似的趴在栏上,怔愣地看着水面,神色低落,手上还时不时随意地抛下一把鱼食。
水中的灵鱼并无专人照管,它们一直以水中的浮萍与草茎为食。褚辞上山后,每每郁闷失落,便跑来亭中喂鱼。
又一把鱼食从少年的手中抛下,灵鱼争先恐后地涌出水面,抢夺食物。
这时,褚辞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不要来劝我了,我不想回去上课。”
谢慕书眼眸温柔,也不着急说上课的事情,他轻笑一声:“小师弟,照你这种喂法,这些灵鱼迟早得撑死了。”
褚辞嘟囔一声:“怕什么……”
他突然回过头,看着谢慕书,瓷白的面容严肃又认真:“谢师兄,好奇怪。你们这里的鱼怎么吃了那么多,却不长个。”
“还有……”
“水面上看不到我们的影子。”
谢慕书怔住,连浅淡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他靠近围栏,向下望他。
吃干净鱼食的灵鱼恋恋不舍地退回到湖底,水面慢慢恢复平静,只偶尔泛起一两圈涟漪。
亭子的倒影在被水波纹晃动出不规则的诡秘形状。
水光漾漾,泛动间,竟让人神思模糊,头晕目眩。
明明两人都靠近了围栏,倒影中却全然不见两人的身形。
……他们就像是,两个不存在的人一般?
谢慕书的神情微滞。
止不住的晕眩,谢慕书揉了揉眉心,静默良久。
褚辞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紧张的问道:“你也发现了对不对?很不对劲!”
谢慕书转过头,入目便是少年又大又亮的眼睛,微微仰着脑袋,一副探寻好奇的模样。
视线仿佛在一片模糊中抓住了唯一的一抹明亮,叫人怎么也移不开眼。
两人的距离好似很近,近得周围所有的背景都虚化模糊,谢慕书只能清楚的瞧见少年盛极的眉目,明艳又灵动;又好似很远,仿佛只要他再一睁眼,小师弟便会化作丝缕云烟,消散不见。
他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反而故作严肃的问道:“今天怎么又不去上课?”
褚辞被分散了注意力,雨打芭蕉般,脸色肉眼可见的消沉起来:“……我不想去。”
“为什么?”
谢慕书循循善诱:“小师弟,可以给师兄说说什么原因吗?”
褚辞:“我不喜欢。”
谢慕书诧异:“小师弟可是有什么难处?”
褚辞摇摇头,像是个赌气的孩子,神色却是异常的认真:“就是不喜欢,不喜欢那些师兄,不喜欢那些长老……”
听到这,谢慕书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隐秘的愉悦。
小师弟愿意同他说这些,是不是表示,他并不在小师弟讨厌的那些人之中?
褚辞低喃道:“每个人给我的感觉都很奇怪……”
明明有时候那些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旦他提到想回家,想要离开,那些面孔慢慢地就会变得十分模糊,叫他怎么也看不清五官。
他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个人偶,没有感情的精怪,又或许一切念头都是他的错觉?
褚辞的心中不安极了,心中空落落的,像是遗忘了什么。想要找什么人说话,总觉得自己一旦把话题抛出来,脑海中就应该会有一个平静的声音,慢悠悠地跑出来回应他。
褚辞的种种言行,谢慕书只当他是想家了。
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温色比平日里更浓,“小师弟,这修仙之路难免苦乏沉闷。你天资又极好,应当抛却杂念,勤学苦练,定能羽化飞升。”
修仙!又是修仙!
褚辞嘟哝出声:“修仙有什么好,你们……”
脑海中的一角似乎清明了一瞬,褚辞脱口而出:“对了,你们的铃铛呢?”
他一问完,就愣住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谢慕书也同样怔住,“铃铛?什么铃铛?”
谢慕书在提到“铃铛”的时候,眼中的情绪变化的很快,嘴角的笑意也在变淡。很奇怪的表情,说不上厌恶,倒像是单纯的排拒。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之后谁又说了些什么,两人都不在状态,浑浑噩噩一般。
特别是谢慕书离开的时候,背影颇像是落荒而逃。
因着谢慕书对小师弟的“特殊照料”,褚辞没有像其他弟子一般和别人同住,而是分到了一处小院子。
院子偏僻,就像褚辞本人一样,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此时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褚辞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
那日和谢师兄的谈话无疾而终之后,接下来便是日日大雨。
褚辞去不了别的地方,也不想去上那些劳什子课程,便心安理得的缩在这一小方小天地里,任凭师兄还是长老来寻,威逼利诱,连哄带骗,也动摇不了他逃避的心。
期间谢慕书也来找过他几次,或是送东西或是劝他去上课,但褚辞赌气般的不愿与他说话。褚辞很生气,他觉得谢慕书和那些人至少是不一样的,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奇怪,谢师兄怎么就没有反应,也不上心呢?
门外传来了一两声动静,褚辞知道是谁来了,不为所动。
接着,房门传来一两声轻叩,一个声音响起,温和低沉,在磅礴的雨声中又格外清晰,“小师弟,睡了么?”
“今日,可是有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