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的天越来越冷,这是我来公安局的第一年,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人,但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我,只有李响,我的响,今年是我认识李响的第二十二年,也是响死的第五年。
是我,也只有我,见证了他们无疾而终的爱情,那年,排水渠女尸案以后,响的身上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皂角香,那是一种很好闻的香水味,我总觉得在哪闻过,直到第二天一早在一个姓姜的法医身上闻到了相同的味道。
她给我的印象,冷漠,雷厉风行,理智,细腻,这些词汇还不足以形容完整的她,因为后来,我见证了她的隐忍与正义。
刚刚入职,认识高启强是在00年的除夕,打架斗殴,我们赶到现场时,他被所有人按在地上打,为首的唐小龙还说是他先动手,这一屋子人,要说是高启强先动手,我不太相信,但本着警察的职业素养,我们将高启强带回警局,了解情况之后,事情也不大,还是过年,我将他的弟弟妹妹带进来,警局的规矩我知道,但看他们穿得那么单薄,哥哥又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忍心看他们在外面等着,响知道后数落了我一顿,也没再说什么。
原本是到警卫处拿饺子的,回来后响和我解释刚遇见姜法医,在法医室吃了点,我没有在意,又塞给他一盒。
我看着高启强鼻青脸肿,刚刚处理好的伤口渗出一点点血,一遍感谢我一边抓着饭盒里的饺子,我的心里也得到了极大地满足,一股热流缓缓注入心脏。
我跟响是从大学认识的,后来他调到市公安局我俩成了搭档,在单位,他对我最好,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是靠着安局和孟局的关系才当上的刑警,这种话太多了,我无力去解释。
黄翠翠的案子,我一直很上心,在去市场看望高启强的那天晚上,响不知道去哪里了,半夜匆匆回到警局,一早上睡在办公室的工位上,我问他怎么没回宿舍,他支支吾吾没说话。
上午我们找到黄翠翠老家,她有一个女儿,很小很可爱,临走时她问我她妈妈是坏女人吗。
她的眼睛纯粹而明亮,我不忍心,安慰她几句,响扔来一块饼干,送给她之后我们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都因为孩子的那句话而沉默。
“诶?这个牌子的饼干好吃吗,好吃的话我也买一点放单位,来不及吃饭的时候就垫一垫。”
“我也不知道”
“你买的你不知道”我疑惑问道。
“这是早上姜法医给的”
“哦~”我一脸八卦的表情。
“你这什么表情”响质问我。
我向车门蹭了蹭靠在一边假寐。
我们查到黄翠翠的死与疯驴子有关,师父提出抽签,陈警官的话刺痛我。
他们都忌讳我这层关系,我知道,只是当着暗戳戳的话脱口而出,心里还是像针扎了一样难受。
这几天在监狱里,我对疯驴子建立了基本信任,没想到一出监狱,他和他的好几个兄弟把我拐到烂尾楼里,逼迫我坦白,我宁死也不改变原来的说法,这才知道是他在试探我。
上山下海,黄翠翠就是因为在游艇上私自带录音笔,被人发现才被害,那天晚上的游艇上一定有一个背景十分强大的人物,否则怎么会这么严格。
我以为自己隐藏的足够好,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还是被发现了,幸好临走时师父给我的衣服里藏了一个小刀片,我划开被绑着的双手,扎进了水里,在解决掉疯驴子的小弟后,迎来了我俩的对决,但还是让他跑了,我呛了很多水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恍惚中看见姜法医后面跟着响冲到我面前。
我进了一天医院,上吐下泻,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很,早上响来接我,我上车才看见姜法医坐在后头,她对我轻声问候。
正在我纳闷这俩人一大早就在一起,什么情况,响开口。
“那个,早上我和姜法医顺路”
不对劲,以我警察的敏锐度,肯定不对劲。
我嗅了嗅,“怎么有煎鸡蛋的味道啊”
“啊,我早上吃的”姜法医解释道。
我凑到响身上,嗅了嗅,他嫌弃地推开我。
“安欣,你干什么”
我更好奇了,“你们俩吃饭也顺路?”
我见两人没说话,响将我赶下车,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单位。
中午出警,到旧厂街的市场吃了一口,高启强看上去过得还不错,临走时响又带了一份米粉,我问他没吃饱?
他说当做晚饭,后来我亲眼见到那份米粉落到了姜法医手里,我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
后来的鱼塘电鱼案,响手里多了个橙色的笔记本,当时我还不知道,就是这个笔记本记录了响的全部生命。
根据高启强提供的线索,黄翠翠六年前有个男友,现在在局子里,她的女儿正好六岁,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我和响见了他,陈金默,他恨极了黄翠翠,扬言出去了一定要杀了她,他以为黄翠翠杀死了他的孩子,我想要帮助他,尽快改造好出来,私自做了DNA亲子鉴定,那个小姑娘果然就是他的女儿,他看起来悔恨极了。
一早接到白金瀚抢劫案,正准备出警,响在前面走着,突然放慢脚步,我定睛一看,姜法医正在旁边分析数据,响不会说话,叫了人家一声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看得来劲,一直躲在后面,张彪猛地拍了我一下,我皱着眉头和他比划两下。
我小跑拦住响的肩膀,调侃他。
“喜欢人家就去追啊,还有啊,哪有你这样的,天天穿个皮夹克,格子衬衫,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穿得老气横秋的,哪有小姑娘喜欢这样的”
希望他听进去了。
白江波失踪案,我负责带陈书婷母子回京海,没想到路上出了车祸,丢了枪。
我不明白,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部署,只有内部人知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出意外,我的怀疑一次次被证实,警局出了内鬼。
如果不是姜法医,我恐怕要死在那个山沟里了。
后来警队人手不够,姜法医主动请缨保护陈书婷母子,没过几天响也跟着调过去了。
那天晚上,高启强给了我白江波司机的电话号码,只要找到他,就能证实徐江杀人的真相。
我们擅自行动被发现,好在无意间我找回了枪。
周日送孟钰去机场,没送成,我打电话给响,结果他没空,这小子居然没空,我问他忙什么,肯定不是局里的案子,否则他怎么可能不叫我,他含糊其辞说是帮朋友搬家,也就是在那之后,几乎每天早上,他和姜法医前后脚进单位,这小子不是搬家,是吧姑娘搬家去了吧。
因为我们擅自行动的事,队里这个月的奖金没了,张彪在一边煽风点火,他对姜法医的企图太明显了,干点什么都想在人家跟前显摆,一口一个姜大美女,可惜啊,人家早就心有所属喽。
因为我们擅自行动,但好在抓住了疯驴子我又因此受伤,局里开了个表彰大会,我不相信赵立冬这么好心,他肯定想通过这次活动做些什么,比如,送徐江出逃。
而这一次,那个内鬼也即将被揭晓,响已经跟过去了。
但他又说跟丢了,我察觉到只有师父不在,我知道,响,他不愿意承认,我也一样,可是,他犯错误了,我不想让师父继续错下去,我的话打动了响,可我们赶到时,响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改了口供,他说早就收到消息,但怕消息是假的所以没告诉别人,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在师父下葬那天闯进墓园,我质问李响为什么不说真话,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可当我面对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师娘和孩子,我说不出口,没有人能明白,我当时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就连响,也不懂。
那天我在路口遇到高启强,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成了建工集团的经理,身后跟着一帮小弟,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他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高启强了。
因为那次受伤,我的枪始终拿不稳,射击考核成绩很差,姜法医安慰我,公安大比武在即,我想打出个好成绩,还差点从楼上掉下去,别看张彪平时毒舌,到了危急时刻,他最着急。
也就是比武的第二天,莽村死了人,那些人扬言要我们抓高启强,说人是他杀的,可惜没有证据,这些年死了很多人,可是竟连一点证据都找不到,高启强啊,绝对不简单。
也是这一次,揭晓了姜法医的身世,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她和响那么要好,他们有着相同的身世,她有着比响更悲惨的经历,他们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互慰藉,是泥沼中开出的花,我羞愧于知道莽村贩卖人口却没有证据,我悔恨身为警察却不能将人绳之以法,无数个深夜,我梦见那个场景。
姜法医面对着一群无知的男人,她显得那样弱小,却又不肯服输般昂起头,谩骂声,指责声快将她吞没,那是我第一次见响失去理智,也是我第一次见证他们的爱,姜法医说过,她生于地狱,长于地狱,她是被囚禁的鬼,是十恶不赦的囚徒。
但她也是干净孩子,是无罪的受害者,是被噩运纠缠一生的灵魂。
也是在那天,她被她的亲生父亲绑架,因为赌博吸毒,我们的人正在抓他,或许是逼得他无路可走,选择绑架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见证人间的罪恶,见证了人格的扭曲,见证了肮脏的灵魂和人性的无情。
好在姜法医没有受伤,也因此重获新生,她终于摆脱了那个企图吞噬她的牢笼,从此,她只是姜知意。
师父的忌日,我和响一同前去,我质问他要什么时候说真话,他识破了我的计策,将录音笔踩个粉碎,但他不知道,我还有一只录音笔。
就在莽村和建工集团起冲突的这段时间,打架斗殴的事件没少发生,李顺死了,响心里已经很难过了,而李顺的儿子李青又绑架了高启强的儿子。
要说背后没人挑唆,我不信,但凡事要讲证据,李青又被鉴定为精神病,智力难免有问题,真轴起来,绕不过来那个弯。
响把枪交给我,叫我必要时开枪,可屡屡受挫的我始终没有自信开出那一枪,视线中响和李青站得很近,即便换了个位置,我也根本下不了手。
那天晚上,我走在路上,不远处看见响扶着赵立冬从饭店出来,我的脑子瞬间裂开,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我无法把这件事和李响联系在一起,赵立冬走后,我质问他,可是他拿出一张又一张卡,我抓狂般怒吼,你还是我认识的李响吗。
他说只要帮赵立冬做的事越多,将来检举他的材料就越多,我希望他回头是岸,答应做他的证人,可是他不肯,如果他答应,我还会相信他所说的,可他没有,硬要一个人跌入深渊。
当时的我还不能明白他的用意,赵立冬,我们花了多少年,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没有一刻我是不煎熬不悔恨的,就连梦中都是他,如果当初……
那天,早上他对我说,快了,就快结束了,我还不理解他的意思,还没注意到他额上的皱纹,还没注意到他的绝望和挣扎,就在那天下午。
响,死在高启盛绑架高启强那天,也就是那天,用高启盛的死换来了为高启强搭上赵立冬的这条桥梁。
直到他临死前将信封里的东西交给我,加油卡购物卡,所有的证据都在里面,和他一起对抗赵立冬的谭思言也失踪了。
同一天,两个噩耗,响牺牲了,姜法医出了车祸。
后来我被调去了交警队,响的死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面前,他就像一个心结,我始终无法从这里走出来,我痛苦到全身痉挛,崩溃大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烈日炎炎,我整个人冰冷的如同身在地窖。
后来我被调回刑警队,我带着所有的证据销声匿迹,再也不是那个莽撞又无知的小警察,战友的死给我带来了太大的冲击,也让我明白,这个城市有人一手遮天,我只能在他手底下苟且偷生,所有人都是。
我看了响留下的日记,去了他家,屋内干净整洁,所有的关于他和姜法医的一切,都被他亲手抹去,只留下那枚戒指在我手里,我知道,响是为了保护她,所有将她从他的生活中抹除。
一个月后,知意出院第一天上班,我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走进告别大厅,我想拦住她,我害怕响的死会给她带来沉重的打击,但她看到墙上的照片,眼底没有任何波澜,我的紧张又转为失望。
她问我,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你难道不清楚?是啊,你不清楚,间歇性失忆症,当时医生说过,间歇性失忆症,说不准什么时候说不准会忘记什么。
你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他,你怎么能忘了他,他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连你也忘了,他那么爱你,他情愿命都给你,也许不记得更好。
“他叫李响”
她望着响的照片出神,我心里又失望又难受,响的照片就在我眼前,我心里闷得生疼,我无法面对他,只想快速逃离。
后来姜法医也试探性地问我关于响,我不愿再提起那些过往,她又问起了张彪,也是在我的震慑下,警局里没有人再敢向她提起。
我想这对她也是一种保护,响也不会希望她出事。
但我低估了姜法医的好奇心,她在杨健的执法记录仪中找到了响临死前的录像,我不愿告诉她这一切,想着既然忘了,那就不要想起。
可我拗不过她,我只好说,已经放弃了,无论多少证据扳不倒赵立冬扳不倒高启强,可我没想到,京海大桥塌了却意外让姜法医找到了谭思言的尸骨,赵立冬一定会有所察觉,我就像一个缩头乌龟,将自己包裹在壳子里,不敢探出头来。
姜法医比我勇敢,但我却不希望她冒险,我没有告诉她关于响和她的过去,她还以为响生前有一个爱人,但不是她,我不敢告诉她,我怕我说出来,她会不顾一切为响拼命,我怕她出事,她是响用命护着的人,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赵立冬身边的王秘书果然开始接近她,我叮嘱她万事小心,如今就算再不敢探出头来,也该要冒险一试了。
我调到宣传科之后,2010年,王秘书向姜法医求婚,她没有答应,后来她调去了省里,一些事情我也没有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