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四十几岁了。
和孙杠头干白事营生已经十好几年了。
临终之事他仔细着呢。
到了庙外,催着另一个伙计回去叫人。
“你紧着些,让杠头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准备带过来吧。”
“老太太估摸着也就一时半刻了。”
“诶!”另一个伙计答应了下转头撒腿就跑。
麻婶子端来热水和一块新布巾。
忙前忙后的和月桃一道给孟老太太擦洗着身子。
这是孟老太太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沐浴。
赤裸着来,干净的走。
不留一丝脏垢。
月桃人小力薄,只擦了前面的身子就额头见汗了。
麻婶子在一边接过布巾。
“月桃姑娘,你若不嫌弃,我就帮老太太擦身子。”
月桃用袖子在眼睛上揉了揉。
默默的把布巾递过去。
麻婶子干活麻利着呢。
月桃帮着翻身,不过片刻就擦好了身子。
临终之事好些人避之不及,麻婶子能不避讳帮忙。
虽是半路相识。
月桃把这情暗暗记在心里。
孟老太太依然无知无觉的任人摆布。
乡下人去世了不如富贵人家讲究。
两人一件一件的从里到外的给老太太换上买来的衣服。
里外三套。
白色凉布的里衣里裤。
第二层是棕色平纹布斜襟的褂子。
一个盘扣也无。
最外层是灰蓝色五福捧寿图的衣裤。
先放到一边。
这套是咽了最后一口气再穿的。
脚上是蓝色的布鞋。
头发也打散了梳了一个朝天髻。
这是老刁特意交待的。
衣服穿完了,麻婶子出去叫老刁进来。
孙杠头一起进来了。
手里的包袱放在地上。
“月桃姑娘,一会要用到东西都带来了。”
“我让小伙计去医馆守着了,若是您家里人到了,就让他直接带过来。”
月桃跪在孟老太太的床头位置,给奶奶整理衣襟。
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多谢!”
突然外面一阵噼里啪啦凌乱的脚步声从正殿过来。
“我娘呢?我娘呢?”
月桃听出了孟四叔焦急的声音。
暗自松口气。
终于来人了。
月桃站起身。
先冲进来的是孟四叔,随后是孟老头。
孟老大兄弟二人在后,孟景安和孟景松跟在最后。
孟四叔见亲娘已经穿好了新衣,平躺在光秃秃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的板床上。
立马情绪激动,当下红了眼,脸色涨紫。
连连呼喊,“娘,娘!”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就是昏迷吗?”
“这是做什么?”
“这寿衣……这寿衣……”七尺高的男儿跪在床头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孟老头见老婆子的样子。
一时皱紧了眉头。
向前踉跄了几步,孟老大急忙扶住他。
孟老头沉声问道,“桃丫头,这……怎么还穿上寿衣了?”
月桃往前一步,平静的道,“爷爷,奶奶伤在了头部,昨日已经醒过来了。”
“今日和唐家发生了争执,奶奶又晕了过去。”
“郎中说原就伤了脑袋,内里还有出血的地方。”
“无药可治了,奶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
月桃隐去了杜妈妈的事。
当务之急是处理孟老太太的丧事。
秦府认亲的事孟老头早晚会知道,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老头身体晃了晃。
“这怎么就……哎……早知道就不让你奶奶来了。”
孟四叔听了嗖的站了起来。
捏紧了拳头。
“唐家?唐家人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像一头濒临暴怒的狮子。
孟老大忙拉住四弟。
“四弟,你且等等,咱们还是先守着娘吧。”
和孟老扯着他不让他冲动了。
孟四叔顿时捂着脸蹲下身呜呜的哭了起来。
孟景安听着孟四叔的哭声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站在到月桃身边,哽咽着说,“来时还好好的呢。”
孟老头坐在床头,抓着老婆子的手,“老婆子,你可真是狠心啊,就这么的扔下咱们这一大家子走了。”
两行拙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两任媳妇都走在他前面了。
孟老大几人也跟着抹泪。
屋子一时只听得见呜呜的哭声。
等大家稍微平静了些。
月桃开口,“四叔,只有你还未成家,你陪奶奶说说话吧。”
“别让她留下遗憾。”
孟四叔抹把脸,擤了下鼻涕。
压制着心里的伤心。
趴在孟老太太的耳边说道,“娘啊,你就放心的去吧,等我成亲了,我领新媳妇给您过目。”
“娘啊,儿子还没孝顺你呢。”
“我已经筹来钱了,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来世我还给您当儿子。”
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孟老头儿在旁边接话,“老婆子,咱们夫妻三十来年,小四有我呢。”
“咱俩夫妻缘浅,你就安心的先走吧。”
孟老大和孟老二急忙表态,也不管孟老太太是否听的到。
“娘,您养育抚养我们三十来年,您放心,小四是我们的亲弟弟。我们定然会帮着他亲事操持齐了。”
“对,对,娘,肯定不让您失望。”
孟四叔抓着孟老太太还温热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娘啊,娘啊!”
一迭声的叫着娘。
片刻,孟老太太的眼流出两滴眼泪来。
孙杠头守在一边。
见着了。
“姑娘,老太太听到了,咱们别把眼泪落在老太太脸上。”
亲人的眼泪会让去世的人留恋阳间,不好投胎的。
孙杠头拿来个新的棉花绒放在孟老太太的唇上。
须臾,棉花动也不动了。
孙杠头瞅了瞅孟家的人,整肃了表情,“老太太去了。”
话音一落,孟家人都哭嚎起来。
孟四叔头叩在地上捶着胸脯哭。
孟老头也没想到前几日竟然就是最后一面。
孟家人哭声使得棚顶的灰都震了几震。
月桃再控制不住眼泪,不停的有泪珠争先恐后的从眼睛里冒出来。
孟老太太不争不抢一辈子,会偷偷给自己留吃的老人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