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节度再征淮水,大破金军元帅完颜宗翰于泗州城下。”
“王师诸将并旗北向,克复淮阳军!”
“淮水无恙、两淮尽复!”
消息伴着快马舟船在江淮路上往来穿梭,进而向着更南方的福建路、广南路、巴蜀之地、陕西诸路传递。这些消息送出之时原本就带着太多夸大的成分,似是这位节度想要以这场大胜,来一扫靖康以来大宋军势之颓靡。而随着那些背插火红靠旗的军士一遍又一遍的呼喊,整个江淮地域都彻底沸腾起来。
靖康年间一场接一场的惨败、一次接一次的丧师失地之后,他们终于取得了这样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而在此神州陆沉之际,这大宋也终于迎来自己的军神横空出世!青州、泗州两场大战之后,折断了金人的锐利兵锋。
有些文采斐然的说书先生已将顾渊编成话本——话本之中,自然是英雄美人,并肩袖手天下。顾渊是天上司战的星宿下凡,要拯救这片苍生;而顺德帝姬天家帝女,值此家国破碎之时,怒而拔剑,亦是一段佳话。
临安城中,自克复汴京以来,那股被有意无意掀动的民气风潮,在这一刻昂扬至了最高点!瓦肆巷口,田间书院,人人似乎都在议论泗州城下那场空前大胜!顾渊的个人声望也随之升到了新的高峰!
江南诸多书院书生也被不知何人组织起来,他们在雕栏瓦肆、在田间地头、在酒肆巷尾往往是登高振臂,针砭时弊,痛陈靖康之难给这片山河、给巍巍华夏带来的苦难!而无论旧朝新朝,那些相公似乎都是他们攻击的对象!
“……建炎立朝以来,朝廷在步步后退,全靠着某些边地守将在前线浴血!将金人挡在淮水以北!”
“……西军种家已是满门忠烈,为国事死!残军退守潼关寸土不让!京东刘洪道,满城白发兵,至死捍孤城!顾节度更是亲冒矢石,血战青州方才杀垮了完颜宗弼,怎地却被自己的朝廷十二道金牌召回——这乱命不从也罢!”
“……还有苗、刘御营之乱,不也是因为看不过朝廷一再南逃,方有血性男儿发动一场兵谏?他们想的是好,只是做起来太过操切了些……幸得顾节度飞渡千里,雨夜平乱,才保我大宋江山不至重演五代十国的动荡啊!”
那些跳出来的书生皆是雄辩之才,身侧还有大批大批的拥趸,即便是台下有人看不过眼,跳出来辩驳几句,结果也是被这些沸腾的人群起着哄灰溜溜地赶走……
江南路上,更有诸多豪商联手印发“国战债券”,分期三到五年、许以高息,说是要为来日北伐筹集军饷。而其中牵头之人正是江南顾家那位当家女主——顾瑾,她的身侧,以全副身家为其背书的还有曾、刘、王、谢等传统江南巨贾!
这些人对于利益的嗅觉最为敏锐,朝中上下也暗藏着极多眼线,如今眼看着对金战和的主导权正缓缓落入那位顾侯爷手中,这时候哪里还有犹豫的——便是胜负只有五五之数,他们也愿意豁出身家性命,将自己绑在顾渊这辆已然全副武装起来的战车之上!
京东路时与顾渊短暂合作已让他们惊鸿一瞥,看到了这场战争背后所蕴藏的巨大利润,不说海商带来的巨大收益,光是想想跟在胜捷军的身后,进入北方他们从来难以踏足的市场,就让他们这些商贾机动不已!
至于那些国战债券,被鼓动起来的江南士民更是踊跃认领。一位颇有雄辩之才的青衣书生,心绪甚为激荡,在拿出自己全部百余贯身家购买债券之后又当众撕掉了凭据,并且朝着周围人群大声疾呼:
“……我辈手无缚鸡之力,恨不能沙场报国死!却也愿为此等国战,尽一分力——这债券,我不赎了!”
一时之间,顾家钱庄门口,撕碎的债券如雪片般纷纷扬扬,看得周围一众商贾甚至都有些错愕。到最后群情激昂之下,他们也只得眼含着热泪,认捐了几十万贯军饷……
……
建炎元年十二月三日,就在这样一片涌动的民气风潮中,顾渊率领着他的胜捷军终于接近了临安城。与出征之时的一路急行不同,这一次他刻意压慢了步伐,让自己麾下将士充分享受这得胜还朝的荣耀。
当然,这样的安排也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拜会那些被他半是绑架、半是相邀,裹挟在军中前去淮水观战了一遭的建炎朝臣们。在他们之中分化拉拢,寻找自己的政治盟友自然也是题中之义。
这一路上,他自然是率领亲卫,与赵璎珞一道卫护着天子銮驾行在最前。
在他们之后便是大队甲士卫护着朝臣车驾,络绎南返。顾渊也许是害怕将这些文臣得罪死了、又或者是对自己控制朝局的能力有莫大的自信,居然并没有将他们一个个地隔离开来,似乎还想维持当今中枢班底的架子,只是一路上不断地与一些朝臣们往还。
有些人——比如李纲,在淮水一战之后对这位节度的印象似乎有所改观,这几日来与他往还颇多,甚至有几次二人还在李纲车驾之中密谈许久,就连连午餐都是遣人送食盒入车中,好似这位刚正不阿的名相与这新晋的年轻枭雄多少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自然,也有些人——比如赵鼎,根本就没给这位某种程度上正在行篡立之事的顾节度以开口的机会。面对顾渊的拜访,这位御史可是丝毫不给面子地破口大骂他“篡国逆贼”,甚至一度拔剑出鞘,恨不得要将他就地正法。
当然,他那等剑锋在顾渊全身森然甲胄面前也就是坐了坐样子,以顾渊的身手,对付起赵璎珞怕是有些吃力,可拿捏一个文臣还是绰绰有余。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而后闪电般地滑步上前,便将那剑夺到手中。可之后却又笑着将剑插回赵鼎腰间剑鞘,一言不发地替他理了理刚刚被弄乱的朝服,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任何要找他麻烦的意思。
甚至于连汪伯彦这般几乎是政敌似的人物,顾渊都上前客气寒暄了两句,嘱咐随行军士照顾好汪相公起居生活。
偏偏是行至秦桧车驾前时,他一向温和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变得阴鸷而冷厉、变得甚至不像是他自己。
那位好整以暇、准备最后与他顾节度好好利害往还一番的秦左相甚至都没来得及张口,这位当今大宋第一权臣便已经瞥了一眼过去,只给车驾之中尴尬拱手的秦桧留下一个冷笑。而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让秦桧只觉得,他与顾渊之间,仿佛是被什么化不去的仇恨给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