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穿透血肉和衣料的阻隔,直直地从脊背又射出。
瞬间的爆破声让林中寂静。
诸伏景光甚至有一刹那想要移开视线——那倒下的青年脸色是如此平静。
他粉色的眸子与青蓝色的天空交汇撞击,仿佛是一池水淋湿了春花,如此平和,如此静谧,就如幽谷中盛开的一簇。
明明不该被任何人知晓,就那样远离世俗、隔绝尘嚣地活过一生,说可当天使一般的羽翼被鲜血浇灌。这纯洁的稚子被恶魔所玷污,深陷泥淖中的花朵不可能再被拾起。
于是他不再挣扎,于是他腐烂,他在往下沉坠。
诸伏景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源见春愿意拉自己一把,但现在当自己行开完这一枪朦胧地看向对方的面孔时,顿悟——仿佛死亡才是他所追求的真理。
为什么?诸伏景光不能明白——源见春救了自己,却要自己杀他。
青年倒下去的瞬间,刚长出的柔嫩的枝叶再度伏倒。
诸伏景光没有时间去为它们担忧,仿佛被吓到一般后退了两步。
握着枪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终是如惊弓之鸟举枪警惕着警察后撤离。
“喂!不要!”
松田阵平简直快疯了。明明身处三月和煦的春阳之下,他却恍然觉得周身一片冰冷。眼睫无法抬起,有大颗的冰粒和雪花在砸中那蝶翅般的纤弱。
“你坚持住,千万不要死!”
曾经有一个人,曾孤身站在那个倒计时的炸弹前淡然地将生命交付给了命运的安排。
于是他死了——就像故事无数次被书写的开头一样,他总是死去的。
那个人被炸成了碎片。松田阵平不能理解,可他必须明白这个结局是合理的。
萩原研二的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们来到浅草,是他们去到那栋楼下,是松田正品被长官拦下而由经验更少的萩原挺身而出时。
松田阵平不知道那时的二十一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活下来的警员告诉审查委员会:秋萩原研二不愿穿防护服,甚至在那样紧张的时刻谈笑风生。
他是有疏忽的,疏忽到在危险面前点燃香烟。
他那时的行为太过草率。将警察的纪律视为无物,所以警示厅不愿在他死后为他颁发任何荣誉。
松田阵平并没有因此而仇恨香烟,相反,他痴迷上了烟草的味道,痴迷上了那雾蒙蒙的感觉。那样的一只烟仿佛时刻会提醒自己——有些时候人生是异常的。
异常到死了人却毫无道理。
而今日,仿佛天上某位神明嚣张地想要向松田阵平证实他那虽然准确却可笑的直觉。
黑发的男人显然在一瞬间脱了力,他软着腿第一个冲到倒地的青年面前,伸手接住他柔软的脖颈。
水珠沾染上银色的羽翼,在叛逆地洗净脏污后,它们才肯满意地拍手离开。
“你醒醒,不要闭眼。”
松田阵平嘶吼,可灵魂的呐喊受到了身体的禁锢,那声音被堵在喉咙中怎么都出不来。
他伸手揽住青年的腰,才发现这家伙竟如此瘦削。
血液浸透了他的衬衫。一点点的温柔沾染上松田正平的手心,并留下甜腥的气味。
粉色的眸子半掩——他并非没有力气,只是好像——不愿意说话。
银色的发失去了月光的凌厉,温和如身下刚盛开的野花。
多么像葬礼啊——松田阵平苦涩地想。
——你明明有着这样强悍的履历,明明身手也并不差,明明手中还有着枪,今天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也和萩原那样失了手?命运为什么一定要你死呢?
我的搭档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是哪个人在写着吗?那他可真是残忍啊。
——编造了这样的悲剧,便能让他高高在上地欣赏其他人悲痛的脸吗?
那么我会死吗?我会成为他戏剧性情节的一环吗?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莫名其妙的冲到歹徒面前,被他一枪解决呢?
又或者更可笑地在某次度假过程中被便利店抢匪一刀捅死?
松田阵平的灵魂在悲鸣,源见春骤然的受伤使得一年前被他压抑下的那段灰色记忆更加真切的地浮现上来。
那时他便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如今更加尖锐像荆棘一般刺向了心脏,他如囚鸟被笼子彻底罩住,无从脱逃。
松田阵平的一滴泪落下。
泪珠穿透空气,裹挟走水汽和冷意,狠狠击中了源见春的脸。
头脑恢复了清醒,耳边的声响也回来了。
“虽然我并不是喜欢吐槽的人,但是我还没有死,你为什么要那么悲伤?”
胸口中了一枪,说话便如破风箱一般。
青年每说两三个字,便要小小的喘上一口,孱弱仿佛新生的孩子。
松田阵平当然知道他不会立即死。可是那枪正中心口流血又如此大,他几乎是立刻预设了源见春的死亡。
“我的体质算是异于常人,放心,这点伤也不至于死亡。”
源见春很累。可是松田阵平的表情超出了他原本的想象。
——莫名其妙,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而且奇怪的是,他从松田阵平的脸上读出了某种与自己一样的疑惑。
这种共鸣让他很想和松田阵平说话。
可惜……
源见春用最后一点力气看向林中,日光流连间照亮了一片银灰。
哥……
侧着脸的青年喃喃出声,松田阵平并没有听清。
可是视力极好的琴酒却读懂了。
——他不该离的那么近的,周围都是警察,这里不是他和伏特加应该待的地方。
可是他无法不来……琴酒告诉自己,因为那个现在躺倒在地的家伙——是他自己认下的弟弟,是他亲手给他登记的名字。
啧——亲情算什么?
只是因为组织还需要他而已。在这个到处都是废物的组织里,君度还算是有几分用处。
那双绿色的眼睛只是闪过一瞬间的波动,随后又归于死寂。
伏特加伸出的手抽回,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哥的脸色——不是很好,但非常不明显,如果不是自己陪伴了大哥那么多年,或许根本感受不到他情绪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