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地面终于铺上了一层薄冰。
此时已临近中午,宝幻城内却是一幅夕阳褪去后,黑夜到来前的阴灰色画面。
宝前街道,一群灰黑色的人影站成两排,他们仿佛是路边的枯树萎枝,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
路的中间,两匹雪白骏马正拉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驶过,车轮嘎吱嘎吱地碾碎薄冰的声响,是这街上唯一的乐音,两旁的人影接连恭敬地跪在了地上,额头抵地,竖耳倾听。
马车的后面,跟着五十多名神色严峻的红衣官兵,他们亦是分成两排,一手扶着腰间长刀,一手推搡着越界的枯树。
他们的中间,也是一辆马车,可惜比起前面那辆,却是云泥之别,只因这是一辆囚车。
车上锁着的是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若不是众人提前知道她是谁,又有谁还能认出她正是城主府上高高在上,在人民百姓面前又是平易近人的颜溪。
赶车的是一位黑衣女子,她手里时刻有一条红鞭子,但她从来不用来赶车,就算拉车的马突然停了,她宁愿起身踢一脚,也不愿用它。
囚车的后面还跟着一队红衣官兵,约莫三十多人,为首的是一位阴鸷男子,他有像狼一样凶狠的眼睛,像鹰喙一样尖锐的鼻子。
他走路的动作有点奇怪,一轻一重,像是个跛子,但他的速度一点不慢。
他的腰间没有刀剑,手里也空空如也,穿的衣服更是有点破烂。
他就像是突然插进来的乞丐,但若真是乞丐,他后面的官兵应该早已把他赶了出去,或杀了才对,可偏偏没有,只因他是巡捕司左司主沈如恬。
前面的豪华马车突然停了,停在了菜市场边,跟在后面的五十多位红衣官兵整齐划一地跑到菜市场里,迅速站在提前安排好的岗位上。
马夫翻下车,跑到后面拿出一架木楼梯,跑到前面架好后,就跪在了一旁。
车厢突然传来一声空灵的玉珠碰撞声,车外的华丽棉布挡风帘子被掀开了一角,一只柔嫩洁白的纤手露了出来。
接着,是一头束冠黑发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随后,是一张有着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脸庞渐渐从温暖的马车内移出,最后,是披着棕色貂皮大衣,强壮而不显得魁梧的身躯从中走了出来。
舒客抬头望了望这个被打扫地十分干净,又因黝黑的颜色而显得十分脏乱的菜市场后,才缓步顺着架好的楼梯,下了马车。
他小步走到早已架好的亭子里,站在一张五尺长的红木案桌前,目视着右司主苍魅押着颜溪走来。
两人走至广场中央处,苍魅单膝跪地,道:“禀副城主,犯人已押到。”
舒客点了点头,取下貂皮大衣,露出里面刻有龙龟图案的威严官服。
他将貂皮大衣交给一旁的官兵,随后移步坐在了一张红木椅子上。
他轻轻拿起桌上的惊堂木,在空中稍顿片刻,突然急落直下,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震彻天地间,久久不散。
等回荡在菜市场的余音消去后,舒客不紧不慢地道:“让百姓都进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传到苍魅耳内已是极小,带着官兵堵在菜市场门口的沈如恬根本听不到,但他似乎听到了,只见他扬了一扬手,官兵就退开了。
沈如恬看着前方集聚一团的百姓,开口道:“你们可以进去了,但谁若敢伸手推搡,我会令人砍断你们的脑袋。”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故意捏着嗓子发出的颤音,若是有眼力极好的人,那一定会发现他喉咙上细成一条线,与喉咙上的皱纹完美重合的剑痕。
说完话,他也退到了一旁。
听到他声音的百姓虽然想笑,但不敢笑,他们只能咬着舌头,死死地憋着,因为笑了,便会死。
他们这些平民虽然是城主府的百姓,但更像是宠物,没事的时候,向其他城主炫耀一番他们的生活,不爽的时候,又拿他们出气,在地位上也就比兽人高一等。
片刻后,宽阔的菜市场内挤满了人,人虽多,但依旧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舒客再一拍惊堂木,道:“跪下。”
闻言,除了官兵,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他再道:“来人,召示犯人颜溪的罪则。”
随着他的话语,一个八撇胡男子从人堆挤了出来,他走到跪着的颜溪面前,从袖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子,打开宣读道:“犯人颜溪,城主龙天一之情人,任城主府书记一职,任职期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达六千三百万,滥用职权,任人唯亲,欺压百姓……
现又经查明,犯人颜溪奉城主龙天一之令,暗杀姚琛,范文,朱日和等三十多个不愿上供钱财,同流合污的正直之人。
经刑法院依法讨论,现判:查封其家产充入国库,颜溪当街斩首,今日午时三刻执行。由副城主亲自监斩。”
话毕,八撇胡长舒一口气,他转身正要离去,忽听一道愤怒的女声,“你放屁。”
他寻声看去,只见一个黑袍人影已踩着人背冲到了他面前,他只觉胸口一疼,眼前的景象突然疯狂倒退,接着又见红光一闪,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的痛觉好似被剥夺,再没了一点感觉,他视线里,一条正在滴血的红鞭在渐渐模糊,鞭子上似乎还缠绕着一条刚拿出来的肠子。
苍魅看了眼倒在地上,被她打成两半的血尸,暗松一口气,就差三丈,八撇胡就撞到副城主那里了。
她手上黑绿色荧光一闪,绕在红鞭子上的肠子立刻变成了粉末。
随后,她看向了那位黑衣人,冷道:“想必就是你杀了我巡捕司金牌捕头韩瑰的吧!”
苏沫没有理她,双手捏住捆绑颜溪的钢链,火属性灵力疯狂输入其中,钢链不一会儿便变得通红无比,她再快速一扯,只听叮的一声,钢链断了。
苏沫见颜溪一动不动,便担忧地拨开挡住颜溪脸孔的头发,只见她脸上有一个血色烙印,一双眼睛更是像瞎子般呆呆地盯着前方。
苏沫急道:“颜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颜溪看见黑袍下苏沫着急的面孔,呆滞的目光渐渐恢复些许神色,她张嘴微微一笑,血便顺着流了出来,原来她的舌头早已被拔了。
颜溪摇了摇头,推开苏沫,想让苏沫离开。
苏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泣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说完,苏沫拉起颜溪,将她的手搭在肩膀上,想带着她离去。
苍魅对苏沫先前的不理会,倒也能理解,毕竟谁不想先确认一下亲人朋友的状态,可现在苏沫完全无视她,无视附近的官兵以及副城主,那么她想不愤怒也难了。
苍魅怒道:“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的地!”
说着,她突然挥出了手中的红鞭子,不长的鞭子,在它被挥出去后,像植物一般疯狂生长,只是一息时间,就延伸出了一丈长。
鞭尖像条赤练蛇般直冲向苏沫后背的心口,它的速度很快,快到底下的百姓只能看见一道红光,可就在这条赤练蛇离苏沫只有三寸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不知何时,一只泛着火光的手捏住了它,这只手的主人依旧是穿着一身黑袍,脸上还多了一个兔子面具。
只听她道:“没想到,就连鼎鼎大名的右司主也喜欢背后伤人。”
她的声音不仅有些模糊不清,还有很重的鼻音,让人只能勉强听懂她的意思。
这是霜炙怕被认出来,所以故意塞了两个鼻塞,嘴里还含着一块铁。毕竟她与巡捕司打了三次交道,对于这些有着狗鼻子一样的巡捕司捕快,必须小心再小心。
苍魅盯着霜炙,嘲讽道:“阁下不也一样,不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就连鼻孔也塞了鼻塞,嘴里还含着一个小东西,这种伪装,我都不知见了多少次了。”
炙面色一冷,道:“有用就行。”
话毕,她手上的火焰温度骤升,烈火沿着鞭子向苍魅烧去。
可才烧到一半,红鞭子就像是断尾求生的壁虎一般,突然断成了两半。
苍魅将一股灵力输入红鞭子内,只见红鞭子突然长满了剑刃一样的倒刺,她再一抖,鞭子神奇地挺直了腰,变成了一把长剑。
苍魅提剑冲向霜炙,靠近时,突然挥剑一斩,这一击很快,但霜炙更快,就在剑刃即将贴在她胸口时,她猛地一退,拖出了一道残影。
长剑穿过残影,炙看准时机,提腿踢向剑身,却不料长剑犹如一条以身为饵的猫尾巴般,在她踢到长剑的刹那产生了变化。
长剑恢复成鞭子缠绕在霜炙的腿上,剑刃一般的倒刺瞬间刺入了她的血肉里,苍魅只要奋力一拉,就能将这条腿绞为碎片。
可她才刚用力,只觉一股炙热的温度突然出现,烧脸无比。
只见被红鞭缠绕的那条腿烈焰滚滚,只是刹那,就将红鞭烧毁,苍魅脸色微变,连连后退。
可她还是退慢了一步,霜早已控制左腿蓄力一跳,踢向了她。
霜踢中了苍魅的胸口,其中蕴含的烈焰灵力如被触发的地雷般,突然爆发。
只见火光一闪,地面瞬间出现一个丈大的坑,一道狼狈的身影如子弹般倒飞了出去。
谁又能想到,这看似一个人的身体,竟然是由两个人合力配合。
此时霜炙两腿已腾空,眼见她即将跌倒,霜控制左手往地面一击,借着力,身体凭空一翻,完美站在了地面。
苍魅刚止住身形,便忍不住地吐了一口血,她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前方的霜炙,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厉害的高手。
只见她手心黑绿色灵力涌入那仅剩五寸的红鞭子上,红鞭子瞬间变成了丈长。
她甩着鞭子往地上一拍,只听啪的一声,数道荆棘破土而出,将霜炙缠绕,然后,她又猛地挥鞭,长长的鞭子顿时化为一道红光闪过。
另一边,苏沫趁着她们战斗的时候,混入了正在向外逃跑的人群。
沈如恬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处屋顶,他目送着随人群离去的苏沫与颜溪,嘴里不禁露出了不寒而栗的微笑。
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人流中,顾自抱胸,一动不动的第三个黑袍人。
沈如恬笑着从旁边拾起一块砖瓦,只是微微瞄准,便射了出去。
随后,他行走在屋顶之上,跟着苏沫离去。
砖瓦拉出一条青色残影,瞬间抵达黑袍人头顶。
此时,黑袍人,也就是钟离恍若未觉,直盯着苍魅与霜炙的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坐在椅子上的舒客本同样在一动不动的观看这场战斗,不过在沈如恬的提醒下,现在的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钟离身上,因为他看不透这个人。
啪!
砖瓦重重砸在了钟离脑袋上,顷刻间碎成了渣。
人流一直在减少,钟离渐渐显眼了起来,现在这道声响,立马吸引了红衣官兵们的目光。
“这里还有一个,兄弟们上。”红衣官兵中的一位队长立马拔刀叫喊道。
他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同时十几个官兵也拔刀冲向了钟离。
钟离旁边还未来得及跑掉的人,立马吓地趴在地上,捂着头,嘴里念叨着“倒霉,倒霉,不关我的事……”。
红衣官兵们现在立功心切,哪里管得了他们,挡路就杀,正好趴在他们必经的路,那么就踩过去。
有一个胖子最倒霉,许是他肥嘟嘟的身体太过诱人,十一个官兵接连忍不住踩了一脚,他直接被活活踩死了。
他们很快就冲到了钟离眼前,面对挥刀冲来的红衣官兵,钟离倒没有使用灵力应对,虽然他们都是灵体境,其中的队长更是灵动境。
就在第一把刀砍向钟离时,钟离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捏住了刀身,并轻轻一掰,刀身应声而断,同时一道弦月银光闪过。
几名红衣官兵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又一道银光闪过,再次冲来的几人也止住了身形。
连续五道银光闪过后,冲来的人已全部停止了行动,钟离看了一眼手指上的断刃,见没有血迹,满意地丢在了地上。
几息后,被第一批银光闪过的人,他们的脖颈渐渐出现血线,脑袋慢慢的偏移,然后落下,紧接着是他们的身体也缓缓倒下。
随后是第二批,第三批……第五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