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什么拒绝开门或者大声叱骂的戏码,说明里面的女子非常聪明,不屑于做无意义的事。她很明显知道在逆境之下怎么保护自己,知道不去激怒对方从而让自己受伤害。
此刻陈婉言坐在客厅内的椅子上,四个丫鬟站立在身后,俨然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
刘香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在她警惕又敌视的目光中开口:“陈小姐,请务必相信这是一场误会!我们并没有要绑架陈小姐的意图,而且相信陈小姐也知道,在知道您的身份之后,我们也没有任何失礼。”
陈婉言身边的小姑娘气鼓鼓的就要开口,被她用眼神制止。
“这位首领不知道怎么称呼,既然是误会的话,那是不是可以安排人送我们回去。”
“鄙人是远东公司的总裁刘香,远东公司从事各种日用品的生产销售以及海上贸易,此地是我们公司总部。不瞒陈小姐,远东公司非常看重同琼州和两广的关系,我们也十分愿意立即送陈小姐回去。不过相信陈小姐也明白,虽然是误会,但此时双方已经交恶,在误会化解之前,陈小姐只能继续在此做客。我已经派出公司高层前往琼州求见令尊,尽最大诚意化解误会,修复关系,还请陈小姐再盘桓一段时间。”
刚被掳上船时,陈婉言就猜测对方的目标可能并不是自己,下船时看到众人的惊异反应,更加验证了她猜想。以她的冰雪聪明,实际上已经判断刘香不是在撒谎。对方确实需要她继续做人质,至少在想办法消除父亲怒火之前,肯定是不会放她回去,不然就彻底没了筹码。
“公司是什么意思?远东公司和弗朗机人的东印度公司是一样的吗?还有,这墙上的规划图,是远东公司的规划图?”
刘香看到她没有再提离开的事,不由得对她的聪慧和镇定感到惊讶。而对方居然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看来的确也不是养在深闺只知道绣花的小白莲。
“公司可以理解为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了共同的利益组建的一个商业团体。我很惊讶陈小姐居然知道东印度公司,没有错,远东公司的成立和东印度公司一样,都是为了攫取海上的巨大商业利益,必要的时候不惜使用武力手段,你可以认为我们都是武装商团。远东公司在日本成立,如今迁到安南发展,墙上的确是我们的三年发展规划。”
陈婉言眼中不停有异色闪过,目光停留在规划图上。钢铁厂、水泥厂、化工厂、机械厂、军工厂、食品厂,还有更多其他工厂,有些她知道是什么,有些闻所未闻。
她终于知道自己上岸后的那种奇怪感觉是什么了。
因为这些人并不是海盗,或者说曾经是,如今不再是海盗。原本以为落在无法无天的海盗手中,下船后就会在一个破烂的水寨中被一个大胡子贼寇侵犯。可是从码头到这个小楼,这一路上的建筑干净整齐,人人紧张忙碌,隐约还有朗朗读书声,到处都充满积极进取的氛围。
她现在终于知道原因,这里没有什么海盗,只有一帮雄心勃勃的文明人。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想,刘总裁可能会需要小女子的一封书信。如果您派去面见我父亲的人能带一封报平安的亲笔信,会更容易见到我父亲,也更容易消除误会。”
刘香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不但能临危不乱,而且能快速分析自己的处境,并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这个女子不简单。
“那就有劳陈小姐,旁边一栋小楼暂时空置,陈小姐可以和几位仆人在那边居住。楼下几位是安排给陈小姐的护卫和仆妇,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他们。不过这里环境比较艰苦,还请陈小姐多担待。只要不离开这个小岛和进入一些需要保密的作坊,陈小姐在岛上可以自由活动。”
“那就多谢刘总裁!”
陈婉言轻施一礼,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刘香尴尬一笑,对方这是端茶送客了。
“那好吧,陈小姐舟车劳顿,先歇息,不才先行告退!”
站在楼下,刘香一阵无语,被人质从自己房中赶出来,是种什么体验?这个陈婉言,看来并不是花瓶一个,神仙姐姐哪有简单人物!刘香心中窃喜,然后哼着小曲,往码头走去。
从窗户看到刘香离开后,陈婉言的几个贴身丫鬟,立即叽叽喳喳的把她围起来说个不停。
“小姐小姐,这个海盗头子,看起来没有那么凶嘛,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能回去?”
“小姐,这个什么总裁好俊,整个琼州都没有这么俊的!”
“小姐,你说他有多大年纪,我看和你差不多大呢,就做了几万人的首领,真厉害!就是有点黑有点瘦!”
“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是说一套做一套,晚上又突然跑过来,我们还是先去隔壁的小楼吧!”
可以看出来她们的关系不像普通的主仆那么简单,更像是闺房密友一般。这是陈知府被贬琼州后,怕年幼的女儿在这穷乡僻壤太过孤单,特地花大力气搜罗的好苗子给她做玩伴。平日更是和她一起学习琴棋书画,基本上当做小姐一样养着了。
“死丫头都给我闭嘴!”陈婉言头疼的低声喝道,“没看到楼下都是人,都小声一点,不要让他们听到!你们想害死我们啊!”
几个美少女都是脖子一缩,虽然亲近,但陈婉言还是还有权威的。
“小姐,我们知道了,那你快说吧,我们是不是能回去?”
“对,小姐,他晚上会不会突然又回来?”
陈婉言揉揉太阳穴,有些无力说道:“晚上应该是不会来的,不然白天演这一出有什么意思?他们拿了我的信,应该能化解误会,想必,当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现在,你们安静一会,我要休息一会,一路都没有休息好。”
再聪明再坚强,也是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在群狼环伺时还能熟睡,如今见过刘香后,多少有些心安,再也扛不住身体的疲惫,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几个丫鬟见状,只得把她轻轻搬到刘香床上,好在刘香爱干净,床上并没有什么异味。
就这样众人就这么守着陈婉言,准备第二天再搬到隔壁的小楼去。
刘香到码头上直接乘船去了猪嘴湾造船厂。
五个小型船台上,都有战船被拖拽到上面,并被固定住。有船工在用力的铲着船底生长的各种贝类,主要以藤壶居多,地上已经掉的到处都是,较高的地方,还有人站在梯子上操作。除了铲除附着的贝类,还有人拿着绳子和胶,在修复船体漏水的地方。甲板上,还有工匠在修补破损的船帆和更换损毁的缆绳。
虽然到处都是忙碌的工匠,却一切井井有条,刘香发现陈丘不止是个资深的造船匠,更是一个生产管理的专家。于是开始想,后面是不是把其他作坊也交给他统一管理。李小川以后就专职理财,不再同时管理财务和作坊。
正思考着工作调整,刘香看到陈老大和陈丘两人一起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说是一并走来,实则是陈老大像拎着小鸡一样,把头发花白的陈丘拖在身边,放下陈丘后,陈老大立即恶人先告状。
“总裁,陈丘这老东西,俺想找他给俺造红毛鬼那种快船,他各种推辞不愿意给俺造!那以后万一跟红毛鬼打起来,俺们都是慢船,那不是吃大亏?你这个老东西,到时候打不过,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老大说到最后,还扭头骂了陈丘一句。
陈丘噗通一身给刘香跪下,他一直以刘香家奴自居,立即委屈的回到:“老爷要给老奴做主,老奴造了一辈子福船,从来没有造过那种快船,怎么帮他造?再说造不造新船,我只听老爷的,他说的不算!”
陈老大这才反应过来,这陈丘确实只听刘香的,自己这好像有点惹祸了。这才看着刘香无奈的眼神,露出招牌式的摸后脑勺讪笑。
“总裁,我中午多喝了几杯,回去就戒酒!你过来找陈老哥一定有事,我突然想起来屋里还烤着鱼,我要赶紧回去翻翻,别糊了,总裁我就先走了……”
刘香看着陈老大一溜烟就不见了,只得哭笑不得的安慰陈丘。
“他就是那个暴躁性子,骨子里不是什么坏人,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代陈叔父给您赔不是。”
陈丘连忙拦住刘香,口中急忙说到:“老爷怎么可以给老奴赔不是,是老奴的错,忘了陈爷是老太爷的结拜兄弟,回头老奴就去给陈爷赔不是。”
“何至于此,那这件事就此揭过!”刘香连忙阻止,然后顺口问道:“如果有一艘西式快船给你拆解,能不能照着造出来?其实我也想造那种西式快船,让你修的这个大船台,就是准备造这种新船的。”
陈丘沉吟一下,然后点头给了刘香肯定的答案。
“如果有船给我们拆解,问题应该不大,虽然结构有很多不同,但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应该都能参透。”
“那好,你先盯着船厂,把所有船都好好修复下,同时采购造船的木料。我最近会给你一个西式快船的模型,你好好研究下。”
虽然不知道模型是什么意思,但陈丘还是应了下来。
“老奴晓得,吃住都在船厂,一定把所有船只都修复,让兄弟们休假回来,都能放心的下水。另外老爷,我最近发现附近的森林里,也有不少可以用来造船的巨木,可以都砍伐下来,只是需要阴干,不能立即就用。但过两年肯定都用的上, 比采购更有保障更便宜。”
“北方的火龙和夹火墙见过吗?等砖厂和煤矿建好,可以修建大型的火龙和夹火墙,把木头放在里面烘干,虽然这种船只寿命可能比阴干的木材差,但我们后面船只会越造越大,淘汰也会很快,寿命短并不是问题,我们缺的是时间。”
“老奴知道了,回头就安排一些人去伐木,然后顺河到海里,再拖到船厂这里先阴着。”
“好,你盯紧一点。”
第二天,刘香再次回到吉婆岛,回到住所准备更衣时,刚好看到陈婉言他们从里面出来。刘香一脸愕然,没有想到她们居然在自己房中住了一晚。要知道这个年代的男女之防大于天,很难想象知书达理的陈婉言会干出这种事。
此时陈婉言也快气哭了,自己只是累了趴着小憩一会,谁成想几个没有脑子的臭丫头,居然把她搬到一个男人的床上睡了一夜,这不就是同床共枕了吗?陈婉言醒来后,又气又恼,指着几个丫鬟,瞬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噙着泪,带她们下楼,还被刘香撞个正着。
这下更是气恼,对着刘香哼了一声,扭身去了隔壁。刘香看着她优雅的的背影,和略显急躁和狼狈的步伐,心中觉得好笑。不亏是神仙姐姐,居然连生气的样子都和刘亦菲那么像,嗯,是刚出道的刘亦菲。
刘香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正准备再出门,突然又神经兮兮的回到床边,趴上床上和枕头上用力嗅了嗅,然后嘿嘿一笑,出门向作坊区走去。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