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点苍弟子将轿子放在地上,刘爽坐上去,道:“好了!我抓稳了,你们可以起来了。”两名弟子抬起轿子,一直把两边的竹竿垫在肩膀上,双手从两侧扶着,道:“施前辈,晚辈要启动了,您抓好了。”刘爽道:“好!走吧。”
二人走一段就换了王旭和王越,又走一段再换回来。二王刚刚上山又下来,体力也有所不支,大多是这两个不知名的弟子抬着他。
点苍派甚高,在点苍山雪线附近,夏天草木丰茂,冬天就是冰雪遍地,在这样一个常年炎热的地方能体会四季分明,也是难能可贵。
天将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山门。姜宇、青缦都是累的气喘吁吁,凉风也不能将汗珠抹去。
点苍派在山中的一片平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悬崖,只有这一条小径可以上来。山门一面连着山体,一面倚着悬崖,与山融为一体。鲜红的小篆“点苍派”三字十分鲜明。
进得山门,没有刘爽想象的剧斗和大吵大闹,反而安静的很。只有守门的几个弟子喊的“欢迎师兄师姐回山!”响彻山谷,甚至有些聒噪。
刘爽下轿,道:“伤者在哪里,快带我去。”白菇道:“施前辈,一日辛苦,先吃些东西吧。”本来想说“已经设下宴席”。想到戴雪青身份特殊,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便不敢说。
刘爽道:“我先去看看病人,大概评估一番,再决定晚上吃什么。”白菇看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道:“施前辈说笑了。”
刘爽道:“伤者最大,先去看看吧。”这话说的十分真诚。白菇道:“是!”主动上前搀扶着刘爽。刘爽道:“青缦!你的毒是入了脑吗?”
青缦看白菇挽起刘爽手臂,本就不爽,听到这句话,登时大喜,道:“是!师傅!”一把推开白菇,搀起刘爽。
白菇本就做做样子,巴不得离这个“糟老头子”远一点。
一行人走到中庭,却见七八个人当面迎了上来。为首之人,身着一身洁白长衣,身形高瘦,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满脸堆笑,当先抱拳道:“施前辈大驾光临,白某未能出门远迎,惭愧惭愧。”
刘爽看他一切如常,不知戴雪青如何了,故意道:“老朽只是个医生,只懂的看病,不懂的礼数。白掌门请带在下去看看伤者。”
白云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忙!白某已经设下宴席,先为施前辈接风洗尘,养足了精力再看病不迟。”刘爽道:“为医者伤者最大,如今伤者危在旦夕,就算是满桌珍馐,老朽也食不下咽。”白云道:“施前辈真是医者仁心,请!”
白云当先,刘爽与他并立而行,沿着长长的连廊,一直到了后院,穿过一个碧蓝的小湖,来到一个依山挖凿的小屋。
白云道:“你们都在外面等候。”众弟子齐声道:“是!”刘爽道:“青缦也不用进来。”青缦瘪瘪嘴不说话。
白云和刘爽进入石屋,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充满各种药的气味。屋内灯火已被下人点亮,十分明亮。这是个极其简单的屋子,没有内堂,只在靠窗处放着一张床,床头是一个巨大的桌子,桌上胡乱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刘爽摇摇头道:“此等阴暗潮湿之地,于养伤十分不利。白掌门为何选此处供伤者休息。”白云道:“施前辈说的是,只是这山野之地,各处都差不多。只有此间房日照充足,还勉强能住。”
刘爽道:“不过白掌门确实是懂药之人,这些药都有吊命的作用。尤其是这人参,少说有三百年,白掌门能在这西南之地找到辽东特产,也是不易。”白云心下暗喜,道:“施前辈谬赞,这人参乃是早些年一个朋友赠送。”
来到床边,刘爽直接坐在旁边的圆凳上,白云身子微微向前,半躬着身子。
面前之人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头发四散披在红色的枕头上,标准的柳叶眉,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似是醒着。面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什么颜色。
刘爽心下纳罕:若这是让戴雨离开的那个女人,少说得四十五六,甚至五十多岁了。一面想着,一面把手搭在女人手腕上,凝神静听。
白云焦急地看着刘爽,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刘爽才道:“‘剑气纵横’果然凶狠霸道,奇经八脉全被打乱了,加之匆匆赶回,抖动不止,全身的经脉更是乱上假乱。若非点苍内功也有独到之处,尊夫人已经命丧黄泉了。”
白云身为一派之长,功力深湛,寻常之事早就不动如山,这时却面露焦虑,道:“施前辈,可有诊治之法?”刘爽沉吟不语,白云道:“施前辈要什么都可以提,只要是白某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刘爽道:“老朽是看病的,不是商人。老朽一个行将如土的老头子能用多少钱?只是有个事情需要和白掌门交代。”白云忙道:“施前辈快讲。”
刘爽摸出腰间的针灸包道:“在下治病用的是针。”白云立刻明白了,道:“此事浦里已经与白某说过,施前辈尽管下针。”
刘爽道:“嗯!现在老朽心中有数了,确实可以吃点东西了。”白云道:“是!施前辈快请!”刘爽道:“老朽不去大桌,只要白掌门派人送来一荤一素两碟菜,一碗粟米饭即可。另外取一朵点苍雪莲和一坛酒,交给青缦。”
白云道:“是!白某这就去安排。”说完,也不理会刘爽,直接冲了出去。刘爽唤青缦进来,将桌上的一切一扫而空,腾出空位给酒坛。青缦看有些名贵药材,也偷偷收藏起来。
不一会儿,白枫和白菇送来了餐饭、酒和三朵点苍白莲。点苍白莲只有巴掌大,而且花中无香,远不如天山雪莲。
青缦接过了,一一确认,白莲用酒泡了,又放入许多随身的药草,滴入之前提取的各种毒蛇、蜈蚣等毒虫的毒液,最后把银针也泡入了。
刘爽头也不抬,将餐饭打开,等待青缦。白家兄妹把东西放下,什么也不敢说,悄然离开,将门紧闭。
青缦打开饭菜,一只是身形巨大的鸟,不像是寻常鸡鸭鹅,看那尖嘴,像是一只小鹰。另一个是山上的一种野菜,叫雪里红,光看着就食指大动。
道:“师傅,我们真的要救甄凝吗?”刘爽道:“这是她的名字?”青缦道:“是!”刘爽道:“你觉得我们不应该救她?”青缦道:“我也说不好!只是担心万一她是杀害寨主和爹爹的凶手,我们岂不是为虎作伥?”刘爽道:“屠村之人不可能是点苍派之人,或者说不可能是白掌门自己的意思屠村。”
青缦脸色一变道:“师傅的意思是……”刘爽点点头道:“从现在看来,要不是点苍弟子的私自行为,要不就是水君叶山庄干的。”青缦道:“叶庄主这些年名声极好,有口皆碑,怎么可能?”
刘爽道:“这也是我没有想清楚的。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不是像戴雪青这样的人临时起意屠村?但要真做到如此,武功比戴雪青还要高,一定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必然会引发整个西南武林的震动。”青缦道:“如果此人故意潜藏行踪呢?”刘爽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就像一条藏在草中的毒蛇,死死盯着猎物随时准备一击必杀。”青缦看他眉头紧锁,出言宽慰道:“师傅,不必过于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刘爽笑笑,没有说话。
二人饭量不大,很快就杯盘狼藉,青缦将银针取出,一一擦干净,又给甄凝把衣服脱了。
刘爽道:“她经络封闭,但内脏并未受损。可先从阴维、阳维入手,转入阴鞘、阳鞘,以带脉从中过度,逐渐激活冲脉,最后再下手任督。”青缦如临大敌,神色凝重。
刘爽道:“我来下针,你来行针,我最后收针,你将衣服给她盖好。”青缦道:“是!”
青缦将床帏放下,刘爽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医者,面对如此美丽的胴体,没有丝毫的邪念,手法如电,顺着经络一一下针,有直有平,有横有斜,有深有浅,不一而足。
山中深夜寒冷,甄凝的身子却开始冒汗。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甄凝正面已经布满了银针。青缦将甄凝抬起,刘爽从背后开始下针。
整个诊治时间花了一个时辰左右,随着刘爽收针,青缦给她穿好衣服,被子盖好,拉起床帏。青缦把银针收好,又泡入酒中,这才去开门,却见门前只有两人,一个是掌门白云,另一个竟然是戴雪青!青缦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白云没有理会青缦的好奇,直接冲进来道:“施前辈,怎么样?”刘爽最后一枚针正插在甄凝眉心。白云吃了一惊:那里可是人身上的死穴之一,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刘爽快速拔针,缓步走出食物。白云正不知所措时,甄凝低声轻咳,眼睛缓缓睁开。
白云大喜,道:“夫人!”甄凝道:“好饿!好渴!”白云叫道:“白菇,快给师娘准备餐食!”随即又道:“不对不对!先问问神医能吃什么。”他素来稳重,此时却有些失态。
刘爽道:“青缦,你和白姑娘说吧,老朽累了,先去睡了。”戴雪青伸手道:“施前辈这边请。”刘爽笑道:“老朽不去,老朽虽然半截入土,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戴雪青道:“只有晚辈一人和白掌门都能一同站在此处,施前辈还不放心吗?”
刘爽道:“老朽能活这么多年,除了医者受人尊重,不掺和江湖争斗。最要紧的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戴雪青道:“晚辈邀请前辈,确实有私,却和点苍派没什么关系。乃是个人的私事。”刘爽道:“等老朽离开此处再说吧。”
这时浦里和白枫都过来了,浦里伸手道:“施前辈,晚辈带你去休息。”刘爽道:“有劳了。”和浦里走向西侧客房。戴雪青道:“大师兄,小妹和你一起去。”浦里没有回头道:“好!”
刘爽道:“浦里,贵派的二弟子为何一直没有出现?”戴雪青抢着道:“和大师兄一样,率领另一支弟子下山去寻良医了。”刘爽又道:“白掌门没有师兄弟吗?也没有看到你的师叔师伯等前辈。”戴雪青又道:“前辈没有看到而已。”浦里道:“师父有师兄弟二十多人,除了年老去世的,现在还有七个师兄弟。”
刘爽问道:“你和他们比武功如何?”浦里道:“七位师叔伯都是功力深湛,武功高强之人,浦里岂敢和几位前辈相提并论?”戴雪青道:“白掌门含他师兄弟二十三人,出类拔萃者三人,庸庸碌碌者十五人,意外身死、泯然众人者五人。这出类拔萃者除了白掌门,一人在南蛮中毒而死,一人因情自杀而死。其他师兄弟这些年也陆陆续续中毒死、病死、受伤死,仅剩七人。点苍派除了掌门白云和夫人甄凝,就以大师兄浦里为尊。”浦里忙道:“师妹不可乱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房前,也是依山而建的屋子,一面是山墙,两侧是修建的土墙。刘爽站在门前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老朽要休息了。”说完直接将门关闭,让二人吃了个闭门羹。
屋内陈设也比较简单,一桌一椅一台一床而已。桌上摆满了新洗的各种瓜果,刘爽暗想:“他们还是很有心的。”一面想着,一面去洗手台将脸上的伪装全部去掉。伪装了三天,感觉背真的要驼了,这时终于可以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过了许久,忽听得门前有人靠近,听脚步不像青缦,悄然起身,摸到门前。
那人来到门前,正要敲门,忽听得远处有人喝道:“什么人!”那人吃了一惊,倏地飞走了。刘爽微微一怔,察觉那声音不似是冲着这边的方向而来,那人不过是惊弓之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