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热两盏茶进来。”
萧青云冷声对杵在一旁的大监道。
萧青云看着裴景,似乎挣扎了许久,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风景,径直说道:“阿景很喜欢永安吧。”
“阿绝也很喜欢舒雅,但是在一些不可逆的情况下,阿绝娶了太子妃,朕若是身为一个旁观者,也觉得阿绝这般已经算得上情深。”
“被一个男人日日放在心间,对另外一个女人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名份,说来天下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萧青云盘佛珠的速度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沉,他突然停了下来,将佛珠重重搁在了桌上,眼神犀利地盯着裴景的眼睛。
“可是阿景,朕不允许永安成为第二个舒雅,朕的永安要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也要最干净,最忠于她的男子。”
萧青云说完便停了下来,带着压迫性的眼神静静地观察着裴景的反应。
裴景听到萧青云的话,完全不觉得诧异。
莫说萧青云,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萧明珠生来就是要最好的才能与之相配。
他只是有些意外罢了,萧青云身为父亲能为萧明珠考虑地如此细致,将母亲该考虑的事情都仔细考虑过,甚至同他直言。
要知道在大周,女子的身份地位是远不如男子的。
“臣与天子想法一致,此前那么多阻碍臣都能遵从内心做到,此后无论还有什么困难险阻在前方等着,臣也必定能做到。”
“若是臣食言,臣随天子处置。”
裴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他眼中专一的神色,都让萧青云觉得萧明珠能得裴景的爱慕,是真的很幸运。
天下间的女子,甚至于他的妻子,萧明珠的母妃,都没有得到过一个男子的万般看重。
这世间除了爱,还有许多无可奈何。
他身为父皇,有些事情他说不出口,也不好直言同萧明珠说,他就只能在裴景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保证,这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啊。
当然,一直以来他对裴景也是十二分满意的,否则他也不会浪费心思来跟裴景说这许多话。
“朕定然是相信阿景的人品,今日才会坦言与你说这一番话,同时朕也希望阿景日后能小心行事,不然朕可找不到第二个阿景给永安了。”
萧青云说的小心行事不是说要拘着裴景什么,而是希望裴景不要再这么拼命,毕竟他不是孤家寡人。
他若是受伤了,自己会觉得可惜,他的儿子女儿也会觉得伤心。
萧青云笑的舒心,这一来一回,他白得一个裴景。
这到底是谁说父母俱亡是坏事,这不对他来说是顶天的好事吗,他忍不住揶揄裴景两句。
裴景这个人什么都好,能干长的也出众,就是这性子过于安静,向来都是问一句才答一句,从不会自己找些话说:“阿景这性子有些过于沉闷了,姑娘家都是喜欢会说话,油嘴滑舌的,你看阿绝把舒雅哄的,阿景得多学学。”
突如其来地打趣让裴景无奈地低头笑了下,这种突然被长辈关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甚至都忘了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种情况会发生。
是以他回答的声音也不似平常的沉稳,多了些年轻小辈的气息:“臣只是居其位时沉稳,臣比阿绝其实还要小上一些。”
裴景不说萧青云都忘了。
从前萧明绝将裴景带回王府时,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就像吃不饱饭一样。
如今的裴景已经脱胎换骨,早已没有当初那副可任人欺负的落魄样,不可同日而语。
“是啊,还记得阿绝将你带回来王府的时候,王妃可喜欢你了,一直同朕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俊俏的男娃娃。”
谁都想不到,多年以后,那个被称为可爱俊俏的男娃娃会成长成不近人情的指挥使,统领整个大周最恐怖的北镇抚司。
萧青云想起从前,总是怀念的。
随着萧青云的话,裴景也不经意地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王妃很是温柔贤惠,对待第一次见面的他,表情里没有一点嫌弃,还会亲切地拉过他的手,喂他吃糕点。
只不过他幼年时期经历了太多不幸的事情,性子实在慢热,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
他也不知要作何反应,幸得王妃并不介意,还道让他以后常来,他喜欢的糕点都会给他备着。
从那以后,他真的常常去王府。
有时候是去写字,有时候是去玩耍,虽然是萧明绝玩他看,但那段轻松愉快的时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他拥有的难能可贵。
也是他经历黑暗过后的第一缕曙光。
“王妃人美心善,所以阿绝和永安都有赤子之心,待人热诚。”这是他怎么学都学不来的,他打从心底就厌恶与人相处。
“嗯。”
“阿景回去吧,明日还要监刑,今日要守好北镇抚司,恐怕那老匹夫不会就这么算了。”
“是。”
裴景作揖后离去前,看了一眼萧青云的背影,似乎没有在王府时的直了。
身为指挥使,裴景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天子的情绪有了变化,大概是想起了王妃。
可他也不会安慰人,只能离开留下空间给天子。
走到门口时裴景碰见大监手里捧着茶壶守在外,他点了点头,大监便推开那道门,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裴景只觉得,好像那么一个瞬间,熟悉的人都有了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变化。
大监陪伴萧青云多年,对于萧青云的一言一行都了解的很,他走进御书房时看见萧青云有些驼着的背影,他就知道萧青云肯定是想起从前了。
最近萧明珠的突然痊愈,又突然和裴景重归于好,都让萧青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自始至终,他就只有过萧明珠的母妃一人,这种成双成对的时候,自然也是会觉得倍感寂寞了。
“唉,你说日后永安要是嫁人了,会不会就不记得朕了啊。”
“永安小的时候像个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的。”
“永安学说话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父王,朕当时啊,连天上的月亮,都想摘下来给她拿着玩。”
“永安从小就很粘人,很会撒娇,犯了错都会跑来寻朕,她打小就聪明,知道朕啊,最不舍得罚她了。”
“朕只有阿绝和永安两个孩子,这大周日后都是阿绝的,唯独永安,朕给多少,仍然觉得自己给的还不够多。”
“朕这条命,还是永安救的,你说,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女儿呢。”
“应该是朕这个当父亲来保护她的,她还反过来了。”
“……”
大监等萧青云说够了,才感慨似地开口:“一晃数年,公主和太子都长大了,老奴看着公主能有良人,也很替天子和公主高兴,天子就放宽心,等着日后享清福吧。”
道理每个人都懂,但是懂,又不能代表能做到。
“嗯,朕也老了,现在都是他们年轻后辈的朝代了。”
萧青云缓缓地推开小窗,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背影也有了年老的痕迹。
不复当年骑马射箭的飒爽身姿,鬓边的几根白发在阳光下尤为明显。
太阳终归是要西落的。
新一轮的太阳升起,就没人再记得起昨日的夕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