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知味楼豪吃了一顿美味佳肴,无玉便告知朱淑宁还有事要办,要她先行回府。
“师父……”朱淑宁拽着无玉的袖子,一脸“带我去”的表情。
无玉一把拉过她手中的袖子,朱淑宁又立即拽了她另一角的袖子,不肯松手,无玉捏起她一根手指:“此事你管不得。”抽回袖子,“乖,回府,师父一会给你带糖吃。”
朱淑宁一厥嘴:“师父,你当我三岁小孩哄啊。”
“最多也就五岁吧。”无玉说话间,推着她上了王府的马车,手在马屁股上一拍,对车夫道,“务必把郡主送回府。”
无玉看着马车走远,才在知味楼附近的车马行租借了一辆马车,往长天观而去。
到了长天观,无玉道明来意,一小道将她引至清远道长处,观外一株大树上,沈云笈的身影轻轻隐落,看着无玉与清远道长走进一间阁室,没多一会便出了来,离了长天观。
无玉回到车马行时已将近黄昏,等她交还了车马,出了车马行,准备回福王府,才一下想起来她不认路……
正打算寻人问路,转眼却看见沈云笈,正站在人群中,目光与她相对。
街市人来人往的,她一眼就瞧见了他,无玉只道: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光华难掩。
无玉走上前去,略一笑:“沈庄主,又是这般巧啊。”
沈云笈注视她片刻:“不巧。”
无玉不明其意,愣了一愣,难不成还是特意来找她的?怎么可能?
她兀自摇摇头,开口寻问:“沈庄主,你可认得去福王府的路啊?”
他看她一眼,转身往前去:“跟着我。”
无玉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一时无话。
无玉盯着沈云笈的脚后跟,突发兴致,同步同脚印地在他后头跟着。
又随口问道:“沈庄主,你可是回京与家人过中秋的?”
快中秋了么?他对节日从来没什么概念。
母亲从来不与他过什么节日,也就是十二岁那年肖九灵将他捡回天下庄,他过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年节。
似乎等了片刻,才听沈云笈淡淡“嗯”了一声,未再多说。
无玉不禁撇了撇嘴,如此这般惜字如金。
“你呢?”过了片刻又听他问。
“我啊……虽然已无亲无故,不过好在有师父啊、顾伯伯啊、小宁啊、高大哥他们。”
他顿了一顿,问:“你口中的顾伯伯不是姓顾?”
“同姓不同家,不过也胜似亲人……”
无玉只顾着“跟”沈云笈后脚跟,不防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叫她撞了正面,两人四目相以, 她飞也似的退开一步,带了一丝慌张:“……沈庄主,你停下来怎么不支会我一声。”
沈云笈见她躲瘟疫似的避让,微凝她一眼,随即微侧了侧头:“到了。”
无玉转眼一看,街巷对面正是福王府,忙道:“多谢沈庄主,下次有空请你吃酒。”
“好,有空我找你。”
“……”无玉本也是随口的一句客套话,不料他答应。
沈云笈见她神情,问:“怎么,你只是随口说说?”
无玉忙一笑:“哪里哪里,沈庄主有空来找我就是。”
沈云笈凝她一眼,无玉讪讪一笑,忙拱手作了告辞,往福王府去。
穿过街巷,将到福王府门口,朱淑宁就迎了出来。
“师……”一个师字将要脱口,立即又改了口:“小玉呀,你怎么才回来……”转眼瞧见街对面的沈云笈,“咦,沈庄主?”
无玉不免回头望了一眼,正见沈云笈将将转身离开。
奇怪,难道方才他站在那处一直未动?
朱淑宁甚是八卦地看着无玉,笑嘻嘻地小声道:“师父,你瞒着我就是去私会沈庄……”
无玉一巴掌捂在朱淑宁脸上,将她一张小脸捂了个结实,从牙缝里挤出几字:“不认路,碰巧劳人沈庄主带个路。”
府门口的小斯不免看了她几眼,一个下人,怎敢对郡主如此。
无玉忙将手掌一收,在朱淑宁脸上擦了擦:“郡主,您脸上怎么脏了呀,奴婢帮您擦擦。”眼光却是要剐人的模样。
“你这般避嫌,有鬼!”朱淑宁飞快地小声说了一句。
无玉食指叠上中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鬼你个大头鬼,我与沈庄主朋友之谊,何来避嫌之说,是你那模样太讨嫌。”
朱淑宁想了想:“师父,你虽然欢喜五哥哥,可我觉得沈庄主比五哥哥好啊,五哥哥将来可是要一妃多嫔的……”
无玉微微一愣,她与殿下的感情都是自然而然,是小宁说的欢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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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百里畔,四季百花不歇,枝林盎然,景色犹美,却因常年云雾罩人,鲜有人来。
南畔,松林处,却有一座无名山庄座落于此,静如草木,仿若幽宅,只有庄内澄黄的夜灯,显出些许生机。
庄前一湾碧水清河,映着秋夜几粒碎星;河上一架雕栏木桥,悬着几盏明灯。
不多会,一黑衣金面的人走出松林,正是沈云笈,到得桥头,夜色中似有暗影浮动,只见他微微一抬手,那暗影又无声无息退回暗处。
他下了木桥,微微站定,看了眼山庄,才缓步向庄内走去。
步进主院,便听见有人道:“夫人该吃药了。”
过了一阵,又听那人道:“公子配的药,夫人这几年吃下来,身子大有好转。”
接着便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嗯……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大概就这几日吧。”
“母亲。”沈云笈步进厅堂。
厅堂里正是江佩虞,十面随侍其左右。
江佩虞一身黑衣,仅一支黑玉钗束发,发色因身体病弱略有枯白,唇无血色,面亦苍白,病容难掩,一双美目却透出些许冷厉。
她慢慢从宽大的软椅中起身,走到沈云笈面前,抬手摘下他的金色面具,母指摩挲着那面具,缓缓道:“白衣圣手,黑衣噬血,倒叫你左右为难了。”她说话时并未看沈云笈,只垂目盯着那张面具。
沈云笈微一敛目,未作声。
江佩虞复将面具交还到他手中,问道:“你与那顾孙可有交情?”
沈云笈闻言,眸色微不可查地一闪,回道:“算不得有何交情,只偶然碰过几面。”
“母亲若让你以天下庄沈庄主的身份接近那顾孙,你,可愿意?”
沈云笈微一怔,回道:“母亲有何用意?”
江佩虞露出一丝冷笑:“我要你将她带到我面前,让她受万刑之苦,再去死!”
“那顾孙身份尚未明确……”
江佩虞打断他道:“真也好假也罢,她既冒顾孙之名,那顾家之孽她也一并受了吧!”
江佩虞深陷仇恨的泥沼,早已变得扭曲,疯狂,病态。就算当年灭顾家满门已然不够,还要杀尽东林人。
---她就是为了仇恨而活着。
沈云笈深知这一点,当年他愿意回到母亲身边,便是想早日完成母亲心愿,早日让母亲从仇恨中解脱。
江佩虞也深知这一点,她那双美眸不再冷厉,而是透出巨大的哀伤、绝望、希翼:“云笈,你可答应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