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诗玟总感觉呼吸越来越重,她下意识地把勤洛掐完推开。这一用力不要紧,俩人都从光年之外的梦中醒来,此时已天光大亮。
“谁?大胆!” 勤洛一个鲤鱼打挺,像要进食的苍蝇般摩拳擦掌,做出迎战的姿势,但依然睡眼惺忪。人是醒了,气质却没跟上。
“为啥睡我帐篷!?” 诗玟扯过被单盖在身上,“你都干了什么?混蛋!” 她泣不成声,出于自爱的本能。
勤洛闭口藏舌,懵了片刻,心想我咋了,你干啥,怎么癞得像蛤蟆?后来一琢磨,哦,这厮必是断片啦......
却说昨晚二人回到营地,勤洛便一头钻进自己帐篷,躺着梳理打从进到这片竹林所遇到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想到头疼欲裂也没弄出个子午卯酉来,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胃开始痉挛,这让他烦上加烦。
“洛,我睡不着。” 诗玟在帐外站着发呆,似有千言万语无人倾诉。
“睡不着你别吵我,朕现在也很上火。”
“我害怕!” 她显然惊魂未定,沙哑嗓子带颤音,面无血色泪满襟。
“这点事算啥!” 勤洛摆弄着手机,在安装一款App。
诗玟没再说话,她蹑手蹑脚走近帐篷,右手轻轻抓住帐门的一角,冷不防“唰”地一下把门掀开,“哇!”地大叫一声,脑袋直接扎进去。
“妈呀!” 勤洛吓得原地弹起,以为是啥猛兽合体。
“哈哈!” 她笑得露出虎牙,举起酒瓶灌了一口,屁股往垫子上一坐腿一盘:“请问......我能进来嘛?......”
勤洛拍着胸脯,没正眼看她,“我手机哪!?” 他快受够这了。
“找它干啥!” 诗玟两根手指拎着电话,在他面前甩来甩去,“想要吗?”
“拿来吧你!” 他猛然出手,却扑了个空。
为了一个电话,两个人开始“斗法”,十八般武艺不分上下,样样拉胯。武的不行来文的,口吐芬芳互相啐,脸上挂满相思坠。小小帐篷里龙吟虎啸,鸡飞狗跳。
几番抢夺过后,二位俱是筋疲力尽,浑身发沉,两眼发昏。两人四目相对,唱起《敖包相会》。
“都是哥不对,不该带你出来受罪。”
“都是妹不对,不该任性让你受累。”
“是哥不对,哥要不嗜睡,你还能早上来一会。”
“是妹不对,妹要不跟你犟嘴,你能省不少口水。”
“那咱俩?......”
“歇歇吧!......”
二人同时放开互薅着对方头发的手,击了个掌。
“老妹困不困?”
“坐得直打盹。”
“快滚。” 勤洛祭出逐客令。
诗玟离开后,勤洛倒头就睡,但没过多久,他就被诗玟的胡言乱语吵醒。她又哭又笑,又踢又叫的,让人听了心直发毛,勤洛赶紧披上衣服过去看看。一进门他惊呆了,帐篷里脏乱不堪,他找了半天,才把人给翻出来。
诗玟一会喊妈,一会叫爸,一会说以后会听话,一会说哪还像个家。勤洛听得云里雾里,辨不清是梦话还是醉话。这时她又喊热,又说渴,闭着眼睛摸水喝。勤洛看她拿起一个空酒瓶就要往嘴里搁,这是把酒当水解渴了?他赶紧找些水来,给她灌进去不少,心想不管是上吐还是下泻,都能带出酒精来。
勤洛刚忙完要走,她又吵闹起来。勤洛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便不敢再离开。但这样的折腾加舟车劳顿,他也已疲惫不堪,以至于什么时候睡的,怎么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勤洛很清楚,这事儿没法说清楚,以诗玟的酒品,她才不会承认。于是他便捡起衣服,挤了个隔夜屁,转身就出了帐门。
“你别以为放烟雾弹就能一之了走!” 诗玟被熏得直迷糊。
“这叫发挥余热~” 勤洛阴阳怪气。
……
“我......去?我帐篷哪?!” 他在外面直转圈,同一句话换着花样地大呼小叫,魔怔又魔性,复刻了昨晚的诗玟。
诗玟的思绪飘到九霄云外,心不在焉地整理着铺盖。刚要站起来,她顿觉浑身酸痛加剧。昨夜在崖边的挣扎乱蹬,致使双腿被风化的岩石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淤青。由于过度紧张,她当时并没太在意。现在精神状态缓解放松下来,她觉得到处都痛,摸哪哪疼。诗玟双手揉搓敲打着腿,心想这要有个筋膜枪该多好。“女人要是爱摸枪,不吃饭也得上战场,就是这么强,但是别硬刚......” 提到枪,她突然联想到了反战电影《柔情的姨妈》里,男主角菊蛋在临死前对女配角珍斯·金说的这句深情款款的诀别词。
诗玟按压到左腿膝盖上方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在腿外侧有一个图案:一个天蓝色的椭圆,里面一个嫩红色的点。图案很简洁,即便整体色调偏暗淡,但在她那块白皙的皮肤上还是略微显眼。
“勤洛!” 她嚷着把半包抽纸从帐篷里扔了出去。
“又怎么了!?” 勤洛没好气地踢着石子儿走过来,“有话快说,有屁我替你放,我还忙!” 他蹲在帐篷门口小心翼翼往里视探,像里面挂着吸血蝙蝠要索他命,给他养老送终似的。
“这是不是你干的?” 诗玟把腿指给他看,眼神里满是对这朴素画风的冷嘲热讽和幼稚行为的针砭时弊。
勤洛看楞了神,等回过味来,不禁打了个趔趄,“歇歇吧您内!那黄一块绿一块的是啥,你咋不问我?” 说完他慌不择路,生怕再捅马蜂窝。
“什、什么啊?” 诗玟低头一看,“啊~~~” 她尖叫声中带着嘶哑,怎么穿着勤洛的沙滩大裤衩啊!
她往腿上倒了点水,想把这个图案弄掉。本着先易后难、先简后繁的原则,指头摁在红点上来回擦,又效钻木取火之道。奈何那个点上的颜色不褪反增,变得鲜红!她看着这熟悉的一抹红,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红色记事本。
“它还在抽屉里吧……” 诗玟思忖顾虑着,担心同事无意间翻到。她越想越患得患失,决定回去后把它转藏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在一探究竟之前,她并不想把那册子物归原主。但勤洛正值纨绔,尚不能托付,为此只能自己悟,奈何一看就吐,近不了巫术,比如那句“万花丛中水生木,日月精华参天树。” “参天树?” 她灵光乍现,像大脑过了电,接着便看到麦片上刻满谎言,游龙断腕,天昏地暗,女贞数钱,穿金戴银欲求不满,怪病缠身命悬一线,水天相间凭倚栏杆,泪湿满衫不进油盐,挤眉弄眼口无遮拦......这时一棵巨树从脚下拔地而起,陡然而立,诗玟像坐上了冲天座椅,扶摇直上三万里。她慌乱错愕,从异象中惊醒,说不出话,心想这是怎么啦?
外面的勤洛刚才还吵得像母鸡下蛋,此刻却如哑巴吃黄连。是累了,死了,还是累死了?诗玟小嘴抹了蜜,穿上裙子便扭出去,欲知是何情况。
勤洛对诗玟的步履蹒跚视而不见,帐篷的不翼而飞让他一筹莫展。
“我说勤洛,不就一顶帐篷嘛,你至于吗?” 诗玟说得冠冕堂皇,无关痛痒,因为丢的不是她的。她更不知道帐篷里还有几样贵重的东西,也都白白做了随赠品。
“你看这齐刷刷的刀印儿!” 勤洛指着固定帐篷用的地钉上留下的残绳,“昨晚有不速之客,手持利刃从这经过,咱俩竟毫无察觉!你还搁这比划啥呢?”
“什么?” 诗玟后怕起来,这要是他们冲劲帐篷,那可完蛋了。
怎么就没放能量罩,勤洛再自责也没辙。“走吧!” 他催促诗玟抓紧收拾东西,“星光不问赶路人。”
“是星光吧?” 诗玟瞟了他一眼,并没太听清。
“不然呢?你听成啥了?” 两人搬着东西往车那走,勤洛开着玩笑:“万幸车还在~”
“车要丢了咱可就得直接回家啦~” 诗玟轻松愉悦,似乎对这种被逼无奈心生期待。她很纳闷,明明是自己死缠烂打要跟出来的,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前后矛盾的话来?好在她这几年换了个习惯,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再多想。这也为她节约了不少能量,以集中精力把为数不多的心眼都用在勤洛身上。
“闭上你的乌鸦嘴!” 勤洛一脚踢她屁股上。
“啊!开个玩笑撒,打我干嘛~” 诗玟扑了扑丰满的泥土。
“轮胎没了!” 勤洛气得嘴歪眼斜,像中了风的县太爷,“没看着吗?”
“不能吧?那不都在呢吗?” 诗玟揉揉眼睛,上身前倾,脖子抻得像弹簧,伸着头把目光端详在已在附近的车上。
“右前轮!” 勤洛拉着诗玟跑到车旁,转到前方,仰天长啸心瓦凉:出身未捷胎先亡,你咋不拆个防撞梁,眼高手低偷帐房,我以后怎么睡得香?叫一声爹娘,他们太疯狂,抢我衣裳,夺我口粮,形骸放浪,气焰嚣张!刚才有点小心慌,现在血气正方刚,跟谁俩纸短情长,也不怕卒年不详!
列位,您可能想不通了。说这勤洛明明是闺怨声声带卖惨,嗓子喊得直冒烟,最后怎么跑到了纸短情长站,如此荒唐不搭边。
原来哪,是盗亦有道!这毛贼拿走东西,在车前雨刮器上夹了个便条,注意啊,是夹,不是拉。上面写满感恩词:
“感谢天降大礼包,我等四人喜上眉梢,寻了一溜十三招,竟在此地累坏了腰。拿得不多别见笑,泥多路滑怕崴脚,恭祝睡客白头偕老,什么癌症都能治好!”
勤洛看着这横七竖八的解体字儿,气得蹦高问诗玟儿,头回遇到这么个事儿,你要不要整两句儿?
诗玟嫌寒碜,不加入方阵,你们太稚嫩,带不动阿婶。
“给机会你不表态,这个队伍还怎么带?” 勤洛挠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情愫?要不今晚还在这住?四兄弟你挑一个处,我用彩礼买别墅。”
“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嗯?” 诗玟死缠烂打,拧得他上蹿下跳,震得自己手掌发麻,“玩埋汰别弄我身上!真晦气!”
“行了,行吧?停!” 勤洛挺直腰板,提醒她玩闹需有度。“你去把东西装车里,我把备胎安上。” 他优化着时间。
“你说,” 诗玟边收纳东西,边问勤洛:“不会是大脚野人干的吧?”
“拉倒吧!” 勤洛扫了她一眼,把备胎从车上取下,扔在地上,“请问这是在北美的偏远森林吗?”
“你不看科幻吗?” 诗玟煞有介事,“他们可是跨纬度的存有!能够轻易地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哦~”
“你是说他们穿到咱们这了?” 勤洛还是觉得哪里说不通,“你家北美野人会写字儿,还是繁体字?”
“他连穿越都会,学几个字有啥难的?你不看字迹了吗?” 诗玟据理力争,“那手迹跟刚练的有啥区别?你要不是靠着大脑的整合能力,会认为那是字?能看出啥来?写得七零八落的,像一堆五笔字根似的!”
“你要那么说的话......” 勤洛比对便条,“他们这适应和学习能力可够强的!”
一件事儿哪怕再离谱,随着讨论的增加,细节的深挖,理性地合理化,加上感性的小害怕,它的存在性便会很快着床发芽,分裂膨化,及至秀色可餐,晃入眼帘,不论她是桃李年华还是半老徐娘,都会引起“志同道合”的男人们为此津津乐道,品头论足,说到开心处还会即兴打上那么五连鞭,吸引视线。正可谓三人成虎,诗玟不知不觉居然被勤洛带进了沟,信以为真。她据此伤筋动脑:“具体能强到什么程度?轻度?中度?重度?还是印度?”
“你说他们会不会隐身术?” 勤洛感觉头部像不断地有电流圈在向上移动、收口,都升聚到百会穴,呈泰山压顶之势,似要晕厥,“说不定此时正在咱们附近驻足?” 说到这他随即脑补了一下,把自己吓了一giao,像踩空掉进了下水道。
“哇靠~” 诗玟立刻扔掉手里的折叠桌,拎着两条大长腿,蹦跶着跑到勤洛旁边蹲下来抱住他。
“咋了你,” 他始料未及,“要举我?”
“举否次要!” 诗玟郑重其事地说:“你没听到脚步声吗!”
“咋没听到,不是你蹿过来了吗?”
“在我动之前!” 她声色颤抖,“这是什么套路,是买椟还珠吗?你帐篷里放什么好动西了?”
“啊?你、你是说......不能吧?!” 勤洛语无伦次,但从中得到了启示,“你意思是,他们从北美地区穿越到春秋战国,再从古代穿到现在?” 他豁然开朗,“哦~这就能解释为啥是写繁体字了。那这么折腾一回,得花多长时间?你说。”
“操这闲心干啥,实用吗?” 诗玟捏捏勤洛的脸,“还没明白?这不是四个免费的劳动力嘛!咱们请他们帮忙,快点干活,弄完好抓紧走。他们看中啥了咱们白送一件不就完了吗?大热天的我是不想动了。”
“......干脆把你送了吧?!” 勤洛听得整个人都傻了。他笑得直接瘫坐在地上,拍腿抓地,前俯后仰。如果不听声单从远处看,还以为他伤心欲绝、在为失窃的轮胎行无遗体告别礼呢。
两个没正行的插科打诨扯了半天,荡漾的笑声把车周围的花花草草撩得搔首弄姿,相映成趣。
一切收整妥当,勤洛催诗玟上车,“快走,要真来个回马枪,你小命难保~”
“你能逃得了?” 诗玟说着把车门赶紧用力一带。
……
“你咋往回开?” 她看着熟悉的来时路,料想沉默不语的勤洛已心灰意冷、欲打道回府了。她本能地想劝慰,但转念又想起那本红册子来,便觉此颓丧之举,并非难以接受。而想到红,她又惦记那个没除掉的微型印记,那小东西让人看着就来气。
“你干嘛呢!”勤洛看她都快把裙子掀到膝盖了,厉声喝止:“我跟你说,从昨晚救你上来,你就一直破罐子破摔,一反常态!以前可从没这么大方过!” 他看不出这其中的玄妙,但右眼在跳,浑身都在跳,车子颠得直蹦高,这坑洼不平的砂石道,让他自带滑音很搞笑。
“我就看看那破玩意还在不在,你想啥呢?龌龊!” 她气得直接又扔下裙摆。
“什么这个那个的......” 勤洛觉得这又是一种出自她手的新型伎俩,虽然他还没有参透,但防微杜渐能少挨揍。然而须臾之间他又心生些许悔意:见色不迷真君子,欲说还休枉凝眉哪!“哎?你说,这人生的意义……” 他看了下副驾,“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刚才没看够?”诗玟冷笑一声,摸了摸裙摆。
“你收敛点行不行,” 勤洛回船转舵,态度有所缓和,“这么整我很被动......都是文明人,少唠社会嗑。”
“哟~昨晚那冲劲儿哪去了?” 她嘴角挂着浅笑。
“昨晚……” 勤洛欲言又止,“马失前蹄,人生如戏。”
“细狗。” 她捋了捋裙子上的褶皱。
“狗叫什么。” 勤洛平心静气,“搁这玩接龙呢?” 他打算给小仙女生动地上一课,“霜打的茄子,那也是菜;不相拥的爱情,那更叫爱。懂?”
“明白~” 她咯咯一笑:“你是无性繁殖的欧吉桑,就像那狍子一样~”
“滚一边去!” 勤洛大手一挥,“那叫孢子,懂吗宝贝儿?等下到了汽修厂管住你这张嘴,别信口雌黄,丢人现眼。”
“去那干啥?” 诗玟喝着水,“又哪不行了?”
“去找个正常人,聊聊私生活,成吗?” 勤洛夺过水瓶,也整了几口,“你吃粑粑不刷牙吗?” 他瞪大眼睛,“过期了吧?什么怪味!”
“那不写着榴莲汽水嘛,偌大的黄字你看不见啊?” 她捂腿窃笑。
“我的……妈呀!” 勤洛熏得大气不敢喘。
诗玟递给他半瓶矿泉水,“为啥去修车厂,不用赶路啦?”
勤洛漱了漱口:“噗!怎么苦咸的啊,这什么水啊?”
“你味觉失灵了吧?!” 她划着手机浏览着工作群。
“可能是劳累过度,机体功能失调了吧!” 勤洛喃喃自语。
“哈?这才哪到哪?你不是看地图了吗?” 诗玟放下手机,诧异地看着他。
“我说你这人……”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与其聊这么丧气的,不如说点无忌的,无忌的不如接地气的,“再往阿巴山直走,就没有修车的地儿了。这备胎不能高速行驶,所以得往回找个店,换条新轮胎,顺便从那上高速。”
“哎呀~这是以退为进呀!” 她打了个响指。
“算是吧,” 勤洛把头往后一靠,“歪打正着了,本来就想这么走的。”
……
工业小镇上车水马龙,美女云集,想必不少富商大贾都在这做生意。又或是,这里的人本就擅长做生意,因此个个家境殷实吧,谁知道呢!勤洛边猜测着边跟着导航往汽修店开。
这店的面积不大,单从外面看也就150平方米左右,实际上有200多平,里面更宽阔些,像盘丝洞。门口折叠凳上坐着一个8岁左右的小男孩,把书本放在一个半米高的塑料凳上在写作业。男孩头顶的店面招牌看着可真不小,上面挂着四个扎眼的金字:“基尼胎美”。
勤洛看完会心地笑了,调侃老板:“你这店名不就是为我起的吗?可不胎没了咋的,不然未必会在这和你有交叉。”
“说交不说叉,文明你我他。” 老板笑着递了根棒棒糖,“在戒烟。我这店名没那个意思。我老婆喜欢参加比基尼大赛,爱穿也爱比,无论哪种款型,都能轻松拿捏。” 他一个S型曲线的手势过后,略显疲态的双眼变得有神,“就是气质好呀!最初我们做的是汽车美容店,项目涵盖轮胎养护美容这一块。起店名的时候我和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中听的名来。后来我当家做了一回主,佛系了一把,索性就从‘你穿比基尼真好看’往外延伸吧!但既要跟行业扣题,又不能太过繁琐,于是就有了这个名字。” 他洋洋得意,“当然这名字还有第二层意思,就是‘把轮胎保养的像比基尼一样亮眼’。至于你说的这个......这个......轮胎没了?有点画蛇添足,过分解读了。那不成诅咒了嘛~”
“我去~您这可凝练得面目全非啊……” 勤洛指着牌子傻笑,“再说你这宠得也太直白了吧,大哥?......”
“叫我老裘就行。” 老板拨开棒棒糖,指着“基”字前面,“仔细看,没发现这儿有个空缺吗?灰垢加锈,痕迹已经不明显了。”
勤洛经过指点再仔细一看,确实是有一个字宽的空位。怪不得他觉得整个店名不太居中的样子,像鲨鱼的牙齿长错位了似的。“这是少了个什么字?” 他不求甚解。
“‘比’基尼的‘比’啊。” 老裘深深地吸了一口甜滋滋的糖味,然后慢吞吞地呼出来,清了清痰,“赶巧不巧,她跟人走后没几天,这个字就被飓风吹掉了。” 他轻描淡写,“我也没有那股心气再往上贴,所以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勤洛本想戏说大哥没宠没明白,适得其反,老婆都跑了。但脑海里天浩的声音正告他,别闹,容易挨电炮!于是言归正传:“啊......大哥,那啥,你先给我看看车,把这备胎换掉。”
老裘一听,“可不咋的,聊哪去了!” 他拍拍脑门,把糖一掐,跟着勤洛来到停在门口的车前,“备胎就是中看不中用,你这车身可不小啊。”
“太大有啥用,不好进车位。能换不?” 勤洛踢了踢轮子。
“能是能,但这个尺寸的店里没现货,得打电话让市里给送一条。你要不着急的话……”
“多久能送到?”
“不忙的话,半小时左右。不会超过两天。”
勤洛看诗玟跟门口的孩子正聊得火热,童心焕发,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你要什么价位的?” 老裘捂住手机话筒,询问勤洛。
“低价位的怎么说?”
“便宜扛干,一年一换。”
“那来条贵的吧!”
等老裘挂了电话,勤洛继续和他唠起来:“那是你儿子?”
“对。” 老裘开始往店里走,“手头有辆车急着做保养,不介意的话进来待会吧,就是油味儿重。”
“哪的话!” 勤洛看老裘如此见外,有些不自在。
老裘干活很麻利,嘴也没闲着:“你怎么不好奇这个店咋就我自己?”
“你不说嫂子......跟别人......走了吗?” 勤洛声音很轻柔,像是在顾忌对方的感受。
“她本来就不常来这。我是说,你怎么不好奇,停了这么多车,我自己怎么忙得过来?”
“今天不星期天吗?” 勤洛刚说完便觉得不太对劲,干汽修的通常不都是轮休嘛。“你意思……嫂子是跟.....员工走了?”他推翻了此前的周末论,“这个行业已经这么内卷了吗?”
老裘边摇头边打开汽车引擎盖,继续忙活,“我要有你这未雨绸缪的脑子,她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员工都哪去了?”
“我那几个弟兄,” 老裘伸了个懒腰,又弯下去,“都和我一个村的,乡里乡亲。过够了撅腚插秧的日子,每次见面都嚷着要跟我学点手艺。实在拗不过,我就带过来了。”
“善有善报。” 勤洛推来个凳子,坐得离他不远。
“别别!我可还有个儿子呢。” 老裘尴尬半天,“有能力就帮一把吧。谁没迷茫过,我也是一路跌跌撞撞闯过来的。”
“那你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他们要怎么做,非我能左右,我也不计较,毕竟各有各的难处。” 他把手指向左方,“从我这店出门,往那边走,不出五十米,有个汽修店,就是我一徒弟开的。他家生活拮据,父亲常年卧病在床,看病吃药欠了一屁股债。我很同情他,非常能吃苦,却始终入不敷出。”
勤洛沉默片刻,想知道有一个这么好男人,妻子为何还那么决绝地抛夫弃子,独享安乐。
“其余的弟兄呢?” 勤洛问道:“也都生活不顺,选址看店去了吗?”
老裘拿着圆珠笔,不知道在保养单上写着什么。“那三个啊,都告假回家处理补偿纠纷去了。” 他抬头顾了眼门口的儿子,又看了看勤洛,继续说道:“我们那最近都忙着弄拆迁呢。”
“这个假怎么可以随便批呀,” 勤洛开着玩笑:“拿到补偿款还能再回来干了吗?”
“哈哈!” 老裘笑得满脸褶子,“如果能用手头的钱,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不是挺好的嘛,如果他们不想再以我这个行当谋生的话。对吧?你觉得整条街上都是药店是好事吗?”
勤洛问老裘喜不喜欢干这行,老裘的眼里充满了光,他似乎并不厌烦自己浑身油渍的工装,说从小就爱玩变形金刚。
“可能嫂子不喜欢吧?” 勤洛猜疑着。
“不是这个原因。” 老裘说得斩钉截铁,“我这个店,别看规模不大,收入其实还行。我们基本不太会为钱的事情犯愁,她也不是多拜金的女人,总把‘富在知足’挂在嘴上,刺在背上。”
“这不贤妻良母嘛……” 勤洛歪着头。
“否也,我也开始为你的未来担忧了......” 老裘挨着勤洛坐下,“她其实表里不一,非常物质。每回的购物清单都长的像流水线。爱打牌,好漂流,一进湍流就尖叫,雨衣冲走好几套。她有个牌友,也是漂友,两人经常凑在一起玩。那人也是我们村的,比我小五岁。起初我并未在意,因为他是我义弟。”
“我听出来了,购物才是嫂子纯粹的爱好。” 在勤洛的印象里,爱购物的女人更爱微笑。
“这事儿她不迁就我义弟,说是独处不易,不想牵手圆寂,凤凰涅槃三分力,落红岂为和稀泥。实则是为了攒惊喜、玩神秘。” 老裘摆弄手机,故作淡然却掩饰不住情绪的扭变。“我是......无意从谈话中发现的。” 说完,他像是悔不当初。
不知怎的,是氛围烘到位了还是多情漏出了马脚,勤洛居然蓦地想起了旧爱马漾财,那个多婚多舛的前女友。“大哥,” 他求知若渴,“你是怎么交心哒?”
“这事吧……” 老裘本不想展开说,但恰似心有灵犀,他油然地感受到了勤洛心中的那抹悲情,抹茶绿的绿。“那天晚上,我在客厅看韩剧。快到十一点她才回来,身披刺鼻的酒气。进屋把挎包扔进冰箱,说要洗个澡。”
“所以泡吧,是她的第四大爱好?” 勤洛从基因里就镌刻着一个运营人对数字的敏感,这本该获赞。但老裘直言他有病,职业病,得看。
“重点是有几个爱好吗?照你这么说的话,尖叫算不算?泡澡算不算?如何评判?谁知道呢!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猜的。” 老裘指出他的舍本逐末。
勤洛耸了耸肩,风轻云淡,“大哥这么能言善辩,跟嫂子不还是渐行渐远......” 他说老裘以偏概全、理论败给了实践,但灯泡不亮也不能全怪开关。
“经验,难道不是人生宝贵的财富吗?” 老裘试问道,“哥是过来人哪,哥是前车之鉴!没读过《水浒后传》吗?妈呀,你还能跟我比惨?”
勤洛看着沧桑的老裘,一时无言以对,小弟确实有些冒昧,承蒙教诲,深感钦佩,“请书接上回~” 他一声嘿嘿。
“我跟她说进去洗就是了,水流开小点,孩子已经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喝太多站没站稳,她‘扑通’一下滑倒了,刚听到‘噼里啪啦’声,我就冲了进去。” 他说着,脸上尽显疼爱。
“爆啥装备了?” 勤洛开启八倍镜,一探大哥怪表情。
“浴室地漏没开启,地上积水两厘米。她背靠浴缸吃雪糕,锅碗瓢盆到处漂。王八壳子炖大鹅,我差点没落地成盒。” 老裘自嘲着,“长话短说吧,我抬起她,上下低抛了两次,控了控衣服上的水,然后拧干扔到客厅沙发上。”
“焯,大哥!这就是你说的用来爱的用吧?” 勤洛头皮发麻,闻所未闻,什么神仙操作!“你是想说大力出奇迹啊,还是在跟我讲《聊斋志异》啊?”
“细节不重要。” 老裘的思维似乎异常跳跃,甚至说是有些分裂,“我累得一屁股坐她旁边,长吁短叹,寻思这么下去可怎么办,难给孩子树典范。”
勤洛共鸣着男人的难,娶个媳妇赛貂蝉,酗酒愁倒英雄汉,是谁在背后使绊?“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关问道。
“两年半。” 老裘不会唱昆曲,活得却像曲中人。
“那后来呢?” 勤洛听得口干,让诗玟从车里取两瓶水来,然后又把她请回门口。
“她神志不清地把胳膊搭在我脖子上,” 老裘把手搭在勤洛肩上,像情景再现,“跟我称兄道弟,说哥们没事别总唉声叹气。你看姐......久在社会的舞池上摇曳,一众兄弟手足排成列,遇着事你别服帖,给你介绍两个爹。不是......是俩老铁。” 老裘说他也不知道老婆把他当成了谁,但顺势让她展开讲讲,这一开口不要紧,房倒屋塌……
“坍塌了多大面积?偏坍还是全坍?” 勤洛的狗窝也塌过,却不是一种塌法。
“我猜中她出了轨,却没猜到她是个悍匪。”
勤洛看老裘眼神苍茫,一脸衰相,属实被这刺激宰得够呛,便拍拍他的肩膀轻抚忧伤:“你义弟......仆街!”
“嗯……嗯?” 老裘怔了一会儿,是不是安慰一个人,非得踩着另外一个?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如果伤害在所难免,干嘛光踩不踹,你是没吃饭还是伙食不行?
“然后呢,结果怎样?” 勤洛直白且枯燥,毫无提问技巧。
“打那以后......我就成宿成宿地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一闭眼就噩梦缠身!” 他目光无神,像失了魂。
“那平时……” 勤洛看着老裘的半秃头,“你就没发现嫂子反常吗?你们没吵过架?” 他是真心想帮老裘解心宽。
“怪就怪在这了。结婚十多年,我俩再闹也不过四五句,然后就都跟没事人似的,每次床头打架床尾和,一觉醒来乐呵呵。” 他百思不解,“哪曾想她突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堕落起来?也不知是童心未泯还是崇尚暴力美学,谁会在虎口纹个孙悟空?” 他面露难色。
“诶?你给参谋参谋......” 提到图案,勤洛突然想起一事,“简单地画个椭圆,里面一个点,是啥意思?”
老裘拍了拍车轮,“简笔画?你说的是轮毂吧?”
“谁家轮毂椭圆的?”
“撞了呗!失圆严重。” 他拧开车底的放油螺栓,准备更换机油,“我现在啊,还是总心发慌......”
“有没有可能……” 勤洛理性地分析着,“是你的疑神疑鬼,才把她逼到这个份上的?”
“骚扰电话,你知道吧?” 他问勤洛,“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信息什么时候、是否被谁出卖了,透露给了谁。但当没完没了的苍蝇嗡嗡声开始吵得你心神不宁时,你还会怀疑你的手机号没被泄露吗?所以你说的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摇摇手,“以前我对她无比信任,直到看见她和一个谢顶的男人站在宾馆门口买彩票……我才第一次觉得婚姻危机像槟榔。”
“你是怎么赌到的?”
“是这,那天一个店员去外面道路救援,中途打电话给我,说好像看到嫂子跟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逛街。” 老裘说他把那伙计狠狠训斥一顿,因为那天他老婆说去深山漂流,还给他发了视频和定位。“但店员坚持说他没看错,让我快点过去,那边客户一直在催。我就击电奔星地赶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五雷轰顶的一幕。” 说着,他气上心头,蛋壳般的能量场骤然暗淡失芒,边缘生出许多突刺,像要拉开一个口子。
勤洛是看不懂这动荡的爱情,“自古红颜多薄命,” 他替老裘不值,“你是怎么隐忍的着不离不弃的?”
“第一次我就要离,她哭哭啼啼地说舍不得孩子,发誓以后改;第二次是她要离,我反而不忍孩子没了妈,便劝止了。” 他又看了看门口乖巧的儿子。
诗玟坐在孩子旁边,指着课本上的文字,像是在帮娃做预习。
勤洛百般滋味在心头,“后来她是怎么走的呢?” 他想看看能不能从中受到点启发,把诗玟遣回家。
“那晚和她聊完,我三观尽毁难入眠,睡着后噩梦连连。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金蟾,后腿拴着一条锁链,和几只巨型蜘蛛近身鏖战,被控到孤立无援之巅!” 他把倒空的机油桶往地上一扔,“我被自己的叫喊声吓醒,浑身是汗,觉得精神已经受到严重摧残,怒不可遏。奈何她醉得太死,干叫不醒。捱到第二天清早,我跟她大吵一架。我俩都动了手,那是第一次打得那么伤心、那么认真,也是最后一次。然后她就收拾点东西,哭着走了。”
“没离婚?直接走了?” 勤洛听到离弃就惋惜,哪怕她是苏妲己。但他的理智尚未暴毙,因此并没太诧异,“我没觉得她有多猎奇......”
老裘摸了摸那半亩不离不弃的卷发,“她没提离婚的事,电话不接,像我爷爷老的时候。我去我义弟公寓,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走得急忙。我打电话过去还没过两秒,他直接按掉,像我儿子小的时候。” 他越说越激动,大骂他俩是蛀虫。
勤洛拍拍凳子,示意老裘再坐会儿,好像挨得近能唠得更来劲,“你不说你义弟是你们村的吗?没回去看看?”
“不可能在那,” 老裘说出原因之一:“他村里的房早就归我了。”
“啥?”勤洛一脸愕然:“此话怎讲?”
“四年前的仲夏,”老裘回忆满满,“那时候我义弟就来到了镇里,租了个住处,没事跑跑腿、拉拉货。有一次我跟老婆带着孩子回村看爸妈,再次途径义弟家,赶上天边铺满火红的晚霞,像给远山披上了袈裟,那场景不禁让人佛意四起,停车作揖。房子的位置是真不错,闲置着怪可惜的。院前不远处卧着一条大河,河水清澈,鱼肥虾美,上面一座敦厚的木桥,桥上挂满紫红色的葡萄。房子周围郁郁葱葱,多是儿时老树,枝繁叶茂,挂满果香。你知道我老婆喜欢游山玩水,她说那出门就能浪,是个好地方,就劝我把那房子盘下来。”
勤洛听出了些蛛丝马迹,“是不是那时候,他俩就已经沆瀣一气了?” 他觉得这里有猫腻。
“这个......说实话我不确定。” 他晓得恶语伤人六月寒,“只是媳妇打那开始就像着了道,总是跟我絮叨那房子。我义弟更是见风使舵,坐地起价,越喊越高,像个老鸨。最终我没抵住她软磨硬泡,还是买下了。我做个了泰式风格的装修,亲朋友好聚会就去那玩,远离喧嚣,亲近自然。比在我那个家时惬意不少。”
“那种日子真好......” 勤洛一直心驰神往。
“后来我发现她越来越不对劲,就没什么心情再张罗玩了。那房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并没热闹多久。” 老裘郁郁寡欢:“再实用、再经典的户型,也得看心情!”
勤洛不想再深聊这个话题,因为老裘的遭遇,属实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老裘看看时间,笑着对勤洛说:“你的轮胎应该快到了。”
“这么快啊!” 勤洛莫名地感叹起岁月催人老。
“我听不了这个,知道吗?什么叫催,是锥。” 老裘叉着腰,“我儿子转眼都上小学了,还加入了校足球队,就爱虚晃突围。”
“他妈妈走的时候,他不想吗?” 勤洛同情地看着男孩。
“我都不习惯,何况孩子呢!” 老裘突然泪目,“尤其刚开始那几天,他一直缠着我要妈妈。我本来就心烦气躁,赶上店里活多乱套,最后索性跟他商量道,要么让爷爷奶奶看照,要么转到寄宿学校,伙伴多还热闹!” 他用手套擦擦眼睛,“孩子不想离开我,他再也没哭闹过!他以为我疯了,不要他了。其实我没疯。”
“我的天哪!” 勤洛看着老裘。
“没法子啊,” 他苦苦撑笑,“孩子性格太内向。”
“哦……” 勤洛拉着长音,“确实苦了你了。”
老裘呵呵,属实不想再多说。“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他略显狼狈,“但很多东西我还是多多少少跟你说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勤洛想了想:“不会是因为我在你这买了一条轮胎吧?”
“对,在我店里消费一下,我就讲一段。那我不早飞黄腾达了?” 老裘拍拍勤洛肩膀,和他到门口抽根棒棒糖,透透气。“因为你是外地人嘛!咱们可能平生只有一面之缘,所以我可以稍微放开点,跟你说些这几年憋在我心里的话。这样我呢,也会感觉轻松不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多谢老弟不厌其烦,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但是,” 他朝天空吐了一个甜甜圈,“太难以启齿的,就只能我自己慢慢消化了。看似是我在揭他们的短,孰不知是在打自己的脸?!”
既然老裘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勤洛也不便再追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想把愿景往后拉一拉,毕竟时间是一副良药。
“多开几个分店?” 老裘并不确定,“也可能会做些其他的小买卖,尝试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最好能有空多陪陪孩子。” 他可能把那种对妻子的懊悔和惋惜的补偿心理,都投射到了孩子身上。生活是一辆客车,车上载满喜怒哀乐,画满悲欢离合。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想轻车简从,卸掉亲人的冷嘲热讽和外人的指指点点,与孩子一起开往阳光灿烂、色彩斑斓的彼岸......
勤洛看老裘嘀嘀咕咕,渐渐听不清在嘟囔什么。“那个车是送轮胎的吧?” 他指着一辆打着轮胎广告的小SUV。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老裘喜出望外,笑脸相迎,“速度不赖嘛~” 他给下车的小伙儿递了根糖。
“老板娘再三叮嘱,务必先给你送到嘛,谁敢怠慢啊~” 那小伙儿风风火火,一脸朝气。
“你老板娘是掉钱眼里了,你是掉哪去了?” 老裘打趣着。
……
倒完轮胎,老裘亲切地拍了拍勤洛肩膀,见勤洛本能地要闪避却没来得及,便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更脏了,因此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这样拍我老婆肩膀的时候,她就总是你这个反应。”
勤洛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愧疚难当,他真诚地看着老裘:“大哥,抱歉哈,刚才失态了。但你这个非分之想……恕难从命啊……”
老裘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有意思,你女朋友我交定了。” 说着他看看诗玟。
“大叔啊~” 诗玟摆出一副女汉子相,“告诉你个秘密,我受过刺激,天黑就爱放屁,多少会点家庭暴力。这小子跟我装失忆,让我下药干拉稀,你敢对我不离不弃,我保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轮椅。”
老裘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花腿本来就够招嫌,你这人也没啥优点,你们赶紧上路滚蛋,我可不想搭顿饭。” 说话间,他在门口水池里洗了洗手。
勤洛把绳上的毛巾递给他,“大哥,你知道想要不为情所伤,该咋做不?”
“你是在问我,还是考我?”
“这不送分题吗……”
“啊,那不知道~” 老裘带上遮阳帽。
“别碰女人。” 勤洛说着朝他挑了挑眉。
“哦……” 老裘听完看着诗玟问他:“那你这是带了个什么玩意?”
“我刀枪不入,我。” 勤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俩可不熟啊,” 诗玟站起身来,“你俩可别乱说。谁毁我名节,我给谁放血!”
“我挺你,姐姐。” 男孩举起小手,看来他对诗玟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别乱起哄,” 勤洛摸摸他的头,“写你的作业,不然就得像你姐,三吹六哨四处野。”
诗玟一听炸了庙,我的心思你知道,现在心高又气傲,以后日子还有好。叔你递我大钢锹,看我等会怎么弄他。
“哎呀!这最后一句就不能再压一下?!” 老裘难受地掏出电话,埋怨着诗玟叫喳喳:“你给我留个号码,方便我去埋我兄弟。”
“叔你别这样,我害怕......电诈……” 诗玟蹦蹦跳跳,来到勤洛旁边。
三人会心地笑起来,孩子掏出一颗棒棒糖往嘴里塞。
勤洛看看表,所剩时间已很少。他又跟老裘低语了几句,然后扫着玻璃上的二维码准备支付。他想多转700块,觉得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实属不易。
“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老裘看他面露几分焦躁,突然问道。
“阿巴山。” 勤洛停下手,看着老裘。
“那地方啊……” 老裘闭上眼睛深呼吸,“不建议去啊!” 他意味深长地说。
“嗯,懂。” 勤洛谢过好意,“我是......不得不去。” 他语气坚定,“哦对了,” 他突然想起个事儿:“你说你的员工,都回村处理纠纷去了?”
“对啊,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我意思是,你们村拆迁,你咋没回去弄?”
“我家的都完事了。”
“哦……那数额......可还行?”
“还行吧,一个270多,一个330多。”
“喔,没K。那就是万?”
“对。”
“你买你义弟的那个,获偿多少?”
“330多万这个。”
“哎呀,大哥!” 勤洛拍拍腿,大喜过望,“那啥,你看这轮胎钱,能不能给我便宜50~”
“哈哈,行吧!我就少赚点呗~” 老裘答应得很爽快。
勤洛原价支付完毕,准备离开,老裘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你知道......我怎么才能让你替我保守秘密吗?”
“大哥是在问我,还是考我呢?” 勤洛看着他。
“这不送分题嘛……”
“啊……大哥是想让我变成哑巴吧?”
“嘴……” 老裘说道:“得靠命撑着,如果命没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勤洛,目露凶光,“实不相瞒,你这车,大哥看上了。” 他看着车,又撇了眼车上的诗玟。
“只要大哥不要我,二者皆可抛。” 勤洛佯装逍遥物外。
老裘万般不舍,“得,以后多来换离合。” 他目送勤洛上了车,依然不忘嘚吧嘚。
“借你吉言!” 勤洛打着火,“只要不是遇难成翔,大哥说啥我听着都香~”
......
勤洛从后视镜看着汽修店越来越小,招牌上落着一只黑鸟,老裘的憨脸露出诡异的微笑,孩子站在旁边左摆右摇,他不由地收了收踩着油门的汗脚……
“你俩在店里都聊得什么啊?” 诗玟照着镜子,边补妆边问勤洛,“脸红一阵绿一阵的?”
“有吗?” 勤洛以为诗玟光顾着跟男孩互动,没留意他俩呢。“你们都聊啥了?” 他反问道。
“孩子说想妈妈了。” 诗玟说着,鼻子一酸,有些动容。
“你怎么安慰他的?”
“我问他,他妈有我好看吗。” 她拿着粉扑拍来拍去。
“你有毛病吧?孩子没挠你啊?”
“他说……他妈比我高。”
“高有啥可单说的,主要得......” 勤洛说到一半,话锋一转:“比你高多少?”
诗玟斜了他一眼:“我没问,他也没说。但他越聊越开心~”
“真没发现啊,” 勤洛把车并入通往高速入口的车道,“你还挺会哄小孩,看着一天天不着四六的。”
“说得像你真了解我似的!” 她一脸不屑,“再说我也没哄他,他说他妈要回来了。”
“你说啥?” 勤洛以为自己幻听了,思绪飞快地跳跃着,“他妈要回来了?不可能吧?!他怎么知道的?”
“他说他爸告诉他的,后天到。他明天要请三天假。”
勤洛脸色煞白,他不敢想、也不希望事情原来会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