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音回头。
对上程总目光的那一瞬,她猛然发现一个以前被忽略的事实,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老了。
年轻时的他,英俊潇洒,精神奕奕,不会有这样疲惫不堪的眼神。
他老了。
不仅眸光失了锋锐和明亮,皮肤也肉眼可见的松弛,许是没睡好的缘故,眼下挂着重重的眼袋。
程总问:“病还没好?”
程嘉音有些意外,原来他知道?
她以为那天他根本没发现,现在差不多好全了,嗓子稍微有一点点沙,不仔细听基本分辨不出来。
“已经好了。”
“嗯。出门在外,要长个心眼儿,安全是第一位。没钱了,该要就要,该借就借,别张不开口。身上有什么贵重的,该卖就卖。”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她的手腕,没有任何装饰,空荡荡的。
想到方敏包包手表一天一换,甚至程心怡都有好几条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链,程总心里很不舒服。
“明天先还钱,再去买几块手表,买几件首饰,贵点的,钱我一会儿转给你,不够再要。”
想了想,他又说:“便宜的也买点儿,方便转手应急。”
程嘉音缓缓摩挲着手腕,一时间没有应。
程总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继续叮嘱:“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外面儿遇到事儿,该妥协就妥协,花点钱不算什么。”
“好。”
“不过,”程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肃起来,“要是拿钱还不知足,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别怕,告诉爸爸,爸爸帮你解决!”
“……好。”
“嗯。”
程总翻开桌上的文件,伸手摸笔,摸了个空。
程嘉音走到窗边,弯腰将笔捡起来,拿给他。
“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程总接过,在文件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一会儿要开会。”
“好,那我回去了,您也多注意身体,工作别太累。”
“嗯。”
关上门,程嘉音压下眼底的酸涩,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久违的父慈女孝。
可惜,都是水上浮光。
程总对她还有真心,但多年的疏离隔阂像是一把旧橡皮擦,虽然不太好用,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能将那些旧日紧记的事渐渐擦淡,直至消失。
而她,也在使手段骗他。
其实,就算陆叔叔不说,她也知道怎么从程总这里达到目的。
放低姿态,主动示弱,说点好听的,最好再来点苦肉计,他就会缴械投降。
这是妈妈教她的。
为了教学效果达到最佳,她甚至故意惹怒程总,亲身示范了好几次。
效果总是惊人,怒气冲天的程总,在她一番操作之下,像只有七秒记忆的鱼,迅速把那些小小的不愉快抛之脑后,露出心疼的神色来。
有这么一位好老师,她很快掌握了门道,每每想要什么,或者犯了什么错,就上这招,屡试不爽。
可惜,后来……
她再不愿意用这样的招数。
有什么想要的,就用零花钱买,不够就攒,一个月不够就攒两个月,三个月。
犯了什么错,没错就努力争辩,有错就尽力补偿。
不稀罕程总,她这样告诉自己。
……
回到车上,程嘉音查看发布的任务,短短的一个小时,已经有两个人点了完成任务,一个叫“有事儿找哥”,一个叫“西瓜我最甜”。
她点开“有事儿找哥”的对话框,查看留言。
“老板,你说的这个人,我和几个兄弟把整个市的墓园都跑遍了,都没找到啊。有个名字对的,但年纪对不上,大了不少,你看看是不是?”
“有事儿找哥”拍了张照片发过来,程嘉音点开。
黑色的墓碑上,贴着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一头白发苍苍,梳理得光滑整齐,脸圆圆胖胖的,很有福气的样子,慈祥地看着她。
不是于文。
她叉掉照片,去看“西瓜我最甜”的留言。
内容和“有事儿找哥”说得大差不差,也是跑了一通,毫无收获。
难道,周亦恒猜错了?Mike不是要带于文回这里?
“叮咚——”
有人和她想的一样。
“有事儿找哥”看到悬赏人上线,发的消息变成已读,立刻发来新的消息:“老板,会不会不在本市啊?要不其他地方找找?您放心,我别的地方也有人脉,查起来很快的。”
程嘉音划了二十万过去:“云城也找找。”
于文是从云城走出来的,那是她的家乡。
“好嘞,谢谢老板。”
“有事儿找哥”大喜过望,本来他是不接没交保证金的任务的,万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费劲维权,浪费时间。
但,今天他闲嘛。
这个任务简单,报酬又高到离谱,就算遇到耍无赖的,那损失也不大。
没想到,这位老板这么慷慨大方,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的!
他喜滋滋地下线,联系云城的兄弟去了。
程嘉音给后留言的“西瓜我最甜”划了一万块辛苦费,然后打开手机银行。
卡已经解冻了,程总的动作很迅速,账户比之前还多了一千万的进账。
她直接转了七百万给付妍,请她帮忙转到另一张银行卡——学校办的,持卡人是她自己。
经过今日这出,她相信程总之后不会再用断卡胁她就范,毕竟,没钱,就意味着没有应对强烈危机的能力,意味着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这是程总不愿看到的。
至少,目前的他接受不了。
可能正和男友腻歪着,付妍一直没回消息,程嘉音打开短信,给周亦恒发了条“Mike可能不在天桥市”的消息后,不再停留,驱车前往学校附近的住处。
她和程总说,付妍是自己的大学室友。
这种说法不完全准确,确切来说,付妍是她的房东,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付妍家在煤矿资源丰富的水平市,付爸靠煤矿起家,后来转型房地产,近些年又开始进军文娱产业。
一路走来没什么大的挫折,用付妍的话来说,就是“祖宗保佑走了狗屎运”,家底十分丰厚,是水平市首富,在全国排得上号。
J大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付爸大手一挥,给付妍在J大附近的高档小区“山海韵”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精装大平层。
因此,付妍没住过一天校。
但程嘉音不是。
她起初是住校的。
J大的宿舍条件在国内算是最好的那一挡,上床下桌四人间,有空调,有独卫和热水淋浴。虽然缺少个人隐私空间,但挂上蚊帐或床帘,也能自成一方天地。
这些她都能适应,但,有种情况,她接受不了——
有位舍友的生活习惯极其、特别糟糕!
短短一周,宿舍就被“垃圾”给淹没了,堆成山的衣服,开封的没开封的零食,乱七八糟的杂物……
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宿舍几人明里暗里表达过不满,但她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和辅导员反馈,收敛了两天,结果又变本加厉。
那天从图书馆回宿舍,程嘉音推开门,刚挤进去一只脚,就立刻转身住酒店去了。
她的椅子腿下,躺着一条白色的内裤。
染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