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的身影混进人群之后，如鱼入大海，很快就消失不见。
周亦恒右手用力攥着手机，骨节突出，筋脉分明。
他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但她不知道他的，而要不要主动告诉她，从昨晚到此刻，他一直在犹豫徘徊。
当Andrew拿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利签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太自然而然了，天赐的好时机。
他不行。
他什么时候给，都显得刻意。
她问他，喜欢一个人，不会连电话号码都保密吧？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她在暗示什么，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
他只是一个在场观众，有幸被赋予投票权，站上舞台，获得片刻的关注，将票投入箱子，尘埃落定的那刻，他的使命，他的高光就结束了。
事实也证明如此。
他给了她想要的答案之后，她立刻就转头看向了Andrew。
在车上，她问他是否知道她的电话号码，这个时机似乎恰到好处，人际交往中，互换号码是常规操作。
但，她需要吗？
她想要吗？
迟疑不定间，机会已稍纵即逝。
大拇指无意按上手机屏，极轻地咔一声，以触点为中心，无数裂纹向四周发散。
摩挲着不平整的裂面，周亦恒抬脚向前。
……
候机室。
程嘉音正闭目养神，左侧传来落座的响动，胳膊被衣料轻轻擦过，她没睁眼，自觉地向右边挪了几分。
“嘉音小姐。”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嘉音诧异，睁眼一看，果然是周亦恒。
坐在她身边，脊背微弯，手臂支在大腿上，两手在空中交握，目光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没看她。
“周先生，好巧啊。”
程嘉音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寒暄一句。
她生气了。
最明显的变化是称呼，从连名带姓变成疏离的周先生，隐晦一点的是脚步，比如在酒店大堂，比如在机场广场，既重且快，仿佛要踩个坑把怒气埋进地里……
心中有了定论，周亦恒松开交握的手，将藏在掌中的一张折起来的白纸放到两人中间的扶手上。
“嘉音小姐，这是我的号码，请惠存。”
程嘉音看他一眼，漫不经心伸手，一指压着底，另一指挑开上片儿。
白纸上印着航司名称和专属logo，看来是临时找航司服务台借的纸笔。
号码写在下半边，黑色的墨，一串阿拉伯数字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程嘉音收手，抱起双臂。
周亦恒拿回号码，对折了一下，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左手。
几个来回后，他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不知道……
程嘉音磨牙，她暗示得还不够明显？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哦，你现在就知道了？”
“嗯。”周亦恒看她，“你生气了，我就知道了。”
……
程嘉音差点把牙给咬碎了。
“呵。”她冷笑，“你以为你多了解我？”
“首先！
“我没有生气。”
“其次！”
“我对你的号码没有兴趣。”
她说得掷地有声，咬牙切齿，雪白的脸颊憋得泛红，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一拳捶上他荒谬的脑壳。
周亦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绝不敢在此刻火上浇油，识相地点头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抱歉，都是我的臆测。”
他说：“是我很想告诉你。”
噗噗噗……
心里一只只膨胀着、叫嚣着要争口气的气球接二连三地泄气，皱成一朵朵花儿，悠悠地从空中飘落。
程嘉音极力绷住笑。
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
回程没有直达，程嘉音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
即使幸运地升了舱，漫长的二三十个小时也让人浑身骨头发软，她没有惊动同住的阿妍，简单洗漱后，扑到床上，不到五秒，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给手机充上电，开机。
没有未接来电，微信上阿妍发来几条日常照片和消息，最新的一条在十几分钟前。
妍：和新男友吃饭！这家餐厅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你来吃。
再上一条是张照片。
背景是装潢精致浪漫的西餐厅，阿妍和一个很温柔文艺的年轻男人亲密地靠在一起，两人笑容灿烂。
程嘉音走到阳台落地窗，举起手机，自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窗外是碎银闪烁的金鳞湖，看到照片，付妍就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消息发过去，又打开短信箱，在几条乱七八糟的短信中，混有一条正经的。
发件人“嘉音小姐的司机”：
“嘉音小姐，和Andrew的G-Blue乐队已谈妥，投资合同见xxxxx，周亦恒。”
点开短信中的链接，合同很快加载出来，有几页，程嘉音粗略浏览了下，不禁咋舌。
一百万美元，换取乐队十年25%的收益分成，如果三年内没有拿回本金加利息，那么Andrew需要一个月内补齐，并且合同继续有效。
这可比一张普通的欠条苛刻多了！
不过，合同中的投资方不是她，而是一家没听说过名字的美国公司。
翻到末页双方签名处，Andrew Paxton龙飞凤舞，流畅地没有一点停顿，旁边周亦恒的签名则清楚得多，简简单单一个Heng，不圆润，也不锋利。
也行。
他愿意自己掏钱解决Andrew的困境，程嘉音没什么不乐意的，还省了诸多麻烦。
程嘉音简单回了谢谢，收起手机，一通翻箱倒柜，拿着在书包侧边袋里摸到的一团零钞出门吃饭。
便利店买了盒速热便当，捧着找位置坐下，边吃边打开地图搜索天桥市的墓园。
大大小小，竟有二三十个。
最近的一个在五公里外的八宝山，最高端的一个则靠近海边，距离很远，有八十多公里。
靠她一个门外汉，跑断腿不说，效率也低。
略一思忖，程嘉音在某平台上挂了一个限时寻墓任务，酬金二十万。
寻人板块酬金大多不高，少的一两百，多的四五千，上万的都很少。
她刚一发布，就被系统打上了金元宝标记，顶上酬金榜首。
她力量微薄没关系，有钱就行。
接下来……
将便当盒丢进垃圾桶，程嘉音驱车直奔程氏总部大楼。
接下来，她得搞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