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暑气难耐,一辆黑色的进口小汽车驶入甜水村,所经之处,留下一股黑烟和热气,最后在叶家气派的三层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很快,一对中年夫妻从车上下来。
女人穿着一条红色修身连衣裙,蓬松的大波浪黑色长发配上浓烈的妆容,港风味十足。
男人西装革履,皮鞋锃亮,中分头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完全褪去了二十年前的乡土气。
梁秀兰拉着儿子儿媳,一时激动得红了眼眶。
附近的乡邻都来看热闹了,把叶家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林霜混在人群中,犹如一个普通的旁观者,见证跟自己领了二十年结婚证的丈夫,与港城爱妻相携,衣锦还乡。
周遭村民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充满怜悯,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神空洞得犹如一个扯线娃娃。
在众人的簇拥下,叶惟勤牵着妻子的手朝别墅走去,在进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跟林霜的视线隔空相撞。
他们离得很远,都看不清对方眼底的神色。
她的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转头,跟她一起进去。
围观的村民渐渐散去,林霜随着人群转身离开,却被人一把拉住。
她回头一看,只见梁秀兰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识相一点,在惟勤他们回港城之前,别出来丢人现眼。”
她看了梁秀兰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夜里,她准备睡觉的时候,叶惟勤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他才开口道:“对不起。”
听到他这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她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如洪水决堤般爆发,她声泪俱下,指着他质问道:“20年了,我等了你20年了,你现在一句‘对不起’就把我打发了?你知道我这20年有多难吗?”
活寡妇头衔带来的羞辱,公婆的不认可,甚至连生活都举步维艰,只因他寄回来的钱,从来只入公婆的口袋。
这20年,她也想过放弃,可一念起他不计前嫌跟她领证,想起他寄回来的每一封信,都让她等他,她又心软了。
他眸光里闪过一丝愧疚,但随即消逝。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漠无情道:“我接受不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
不明不白?原来他对自己落水被男人所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可当初是他亲口说相信她,拉着她去领结婚证的,为什么到头来背信弃义的人是他?
林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死灰,身体骨瘦嶙峋,犹如一棵枯萎的老树。
她缠绵病榻半年,如今已经有一个月下不了床,每天都靠昂贵的药物维持着。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拂去她的泪水,随即耳边响起一道叹气声,“又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了?你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了,你都不想我。”
对呀,她才43岁,可叶惟勤这个渣男耽误了她20年的青春,不值得她再浪费生命的最后时光了。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胸腔越来越痛,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她真的撑不下去了,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林霜,你赶紧醒醒,再不醒我可是要用最不客气的法子了,到时候你别怨我。”
蓦地,她感觉自己唇上一热,然后有气流涌进她的胸腔,让她的心痛慢慢缓解。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周围昏暗,像是年轻时,在农村夜里点了一盏煤油灯那么暗。
她眼前很模糊,但隐约看到一张脸,她又用力眨了眨眼睛,他的脸就在她面前放大。
这真的是他吗?是他呀,她怎么会认错他?可他看起来好年轻,耳鬓没有白发,眼角也没有细纹呀。
她好想再看清楚他一点,可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好困,实在要睡觉了。
“嘭”地一声巨响,让林霜的心颤了颤,她以为是地震,正想喊他快跑,就听到一道盛满怒气的男声,“沈阔你这个狗崽子,我要抓你去坐牢。”
林霜睁开眼,只见头顶一片青灰色的瓦顶,四周是坑坑洼洼的土墙,几处白灰脱落,露出里面橙色的墙体。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旧的衣柜和满是刮痕的方桌,她身下躺着的大床硬邦邦得让她腰疼。
虽然已经过去23年了,她也只在这里待过一个晚上,但由于那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对这里印象深刻。
这是沈阔的房间,不是他在森城顶级别墅里的房间,而是他在甜水村那间农村土房子里的房间。
她这是梦回23年前了吗?可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感受会如此真切?
她放在身侧的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钝痛感如同电流划过全身。
这是真的,她重生了,回到了23年前,因为落水被沈阔所救的第二天。
“沈阔,我今天要打死你。”叶惟勤伸手抓住沈阔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往沈阔的脸上去。
“不要。”林霜要大声制止,可她身体虚得很,喊出来声细如蚊。
眼看着拳头要碰到沈阔的脸了,她激动得要坐起来,可哪有这样的力气。
叶惟勤虽然是个小白脸,可使了劲还是会痛的,她无能为力,急得不行,好在下一刻,他的拳头就被沈阔宽厚有力的手掌给抓住。
沈阔用力一甩,叶惟勤就被甩到一边,要不是撑住了方桌,估计整个人要摔倒在地。
“你发什么神经?她昨晚掉水里,又不会游泳,我是好心救了她。”沈阔冷冷地扫了叶惟勤一眼。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廉耻抱了她,还是……”叶惟勤涨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还想说,他们在水里湿了身,衣服贴在身上,他们又贴着彼此。一想到这里,他肺都要气炸了。
“一男一女湿哒哒地抱在一起,还共处一室一个晚上。”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声响起,林霜闻声望去,只见胡瑞兰满脸悲悯地看着她说:“霜霜,你的这身衣服都不是你自己的,你、沈阔……”
她这句还没说完的话,所含的信息量简直比说完还要多。林霜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眼瞎了,才没看到她此刻眼里的精光,傻傻地把她当成知心好姐妹。
叶惟勤听着,这才仔细打量林霜身上的衣服,一套深蓝色布衣布裤,这分明不是她的衣服。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林霜,有悲痛、有怜悯,更有林霜上辈子忽略掉的不甘与蔑视,他往床边走了两步,盯着她说:“霜霜,只要你说你是清白的,我就相信你。”
林霜听着,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抬眼去看沈阔,恰好他也朝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要不是担心别人把她当成妖怪,她多想跟他说,赶紧说要对我负责,你今晚就能抱得美人归。
沈阔接收到她迫切的眼神,下一刻别开头,淡淡开口道:“我只是救人,没有任何逾越。”
“……”林霜要被这榆木脑袋给气晕了,使劲抬起手,然后伸手抓住他的手。
感觉到手上微凉的触觉,沈阔低头一看,人愣住了。
在场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也懵了,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就听到林霜委委屈屈地说:“你昨晚抱着我亲的时候,可是承诺要娶我的。”
沈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