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雪凝醒来,只穿着一件里衣和裤子,旁边堆成条状的火堆生得很旺,自己的湿衣服正挂在绳子上烤,同时和花照之间形成隔断。
聂雪凝揉着脖子起身,隔着衣帘看到花照正在擦刀,聂雪凝突然想到一句“磨刀霍霍向猪羊”,他该不会要宰了我吧?
花照听到声响,知是聂雪凝醒了,站起侧身拘礼,“一时情急,伤了娘娘玉体,还望恕罪。”
“不恕罪!”聂雪凝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在火边烤着已经干了,“还把娘娘我的衣服扒了,怎么恕罪?”
花照的黑脸胀成猪肝色,却依旧沉着地辩解:“娘娘坠入冰河,浑身湿透,情急之下,末将只能出此下策,但末将是闭着眼的,还望娘娘体察。”
“体察?这要我怎么体察?这花照可真会说话。”聂雪凝心里吐槽着,透过衣帘的缝隙,撇着嘴仔细打量这个傻大个。
“开个玩笑。”聂雪凝说着刚要从衣帘穿过。
花照赶紧背过身去,“娘娘,树旁是末将的披风,您先穿上御寒。”
聂雪凝一边套上花照厚实的披风,一边问道:“你碰到王祈晏了吗?”
“那块布,已交予末将。”
“那你怎么在这???”聂雪凝大惊,赶紧走到花照旁边,“那个东西很重要!是暗桩!”
“末将已差人送回太乾宫。”
“你没有亲自送回去?谁送的?中军的人?靠谱吗?”聂雪凝虽然很感激花照先赶来救自己,可自己舍命送出的消息,她也不希望走漏风声害自己白忙活一场,但看花照的脸色骤变,她立马改口,“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中军的弟兄,他们都是忠肝义胆,才华横溢,武力超群的能人异士!”
“娘娘无需说这些。”
“对了,尹珏他们还在驿站,他们安全吗?”
“末将直接赶来救娘娘,还未可知。”
聂雪凝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北冥寺那边一声巨响,“什么声音?”
“炸山。”
“炸山?”聂雪凝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炸药,“是火药?”
“嗯,娘娘随末将一起,以免再生枝节。”
聂雪凝赶紧去穿衣服,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昏睡了多久,衣服已经全干。
花照把马牵过来,“事急从权,委屈娘娘与末将同乘一骑。”
花照骑术精湛,密林在眼前呼啸而过,聂雪凝这才知道,之前赛马花照刻意让了自己。
此时聂雪凝心里还在疑惑炸山这件事,“诶花照,炸山是什么情况?”
“之前碰到王兄,与我大概讲了救娘娘的过程。”
“哦~所以你派人从密道过去,在山上装了炸药,把北军全埋了?”
“是。”
聂雪凝顿感不太对劲,“不对呀,三白眼,那个我哥肯定发现我们是从隧洞逃走的,那里不可能不设防。”
“这……末将安排之后,就直接来找娘娘了。”
“一声令下,破难执行。”聂雪凝心里对中军之人升起敬意,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北冥寺,大部队应该到了。”
还未到北冥寺,已经听到阵阵鼓声,想必战事已起。
花照放了支信号弹,很快一个传讯兵找到他俩,回报军情。
“将军,北军残余被逼上北冥坡,已是垂死之势。另外我们在另一端的密道中,擒获废太子,如何处置?”
密道?另一端?
聂雪凝有些吃惊,没想到北冥寺挖掘的密道不止一条,果真在这里筹谋良久,就等着起兵,幸好之前发现了三白眼的秘密,否则兵临城下,又是生灵涂炭。
“将他带去北冥坡。”
“是。”传讯兵已经骑马走远。
聂雪凝问:“我们现在去北冥坡吗?”
“是。”
去往北冥坡要途经北冥寺,聂雪凝远远看着北冥寺已是一片废墟,不难想象山上滚落的巨石,肆意地砸向北冥寺和寺外的北军营地的情形,之前寺里的那尊大佛整个暴露在外,盘坐的腿上压着一块巨石,很是玄奇。
在这里,没有人预测到这场横祸,他们还在谋划如何夺权,还做着太子当政后的升官梦,原本一场没有硝烟的权谋之争,如今无数生命葬送于此。
越靠近北冥寺,越能听见遍野哀声,红底黑字的“北萧”旗帜,已被中军换下,后军正在营地收拾残局。
花照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赶往北冥坡。
二人到达北冥坡时,只见百来将士手持兵刃,站在坡上与数以千计的中军对峙。
聂雪凝不知道北军之前究竟有多少人,可看着这些满身是血的士兵心里难掩的震慑。
坡上的风很大,吹动着铠甲下的红袍猎猎作响,擎旗的老兵手上全是血,旗杆像是被血粘黏在手中一样,没有丝毫晃动。
每个人表情坚毅,拒不投降。
每个人坚持着自己心中的正义,北军如此,中军亦如此。
“将军,人带来了。”
聂雪凝闻声回头,一眼认出众人口中的“废太子”。
太子虽被押解上前,脸上却没有一丝窘迫。周身散发的气质与萧南澈完全不同,相比萧南澈藏在眼里的一丝狡黠,太子天生帝王之相,又有谦卑之态。此时的他虽衣冠不整,束起的头发半数散落,但也一点没有消减他的磅礴傲气,眉宇间依旧从容温良。
花照没有丝毫客气,将太子拉到阵前,长刀直接贴向他的脖颈。
聂雪凝知道,从刚刚毫不犹豫一掌劈向自己的情况来看,花照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只见太子的脖间很快渗出一道血印。
“太子!”北冥坡上的众人大喊,纷纷落下手中兵器。
“拿起你们的武器!”太子在此时大喊,“我北萧义士至死不降!”说完,太子猛然贴向刀刃,喷射出的鲜血染红花照的银甲。
“太子!”“太子……”
数百将士悲愤万千,看着眼前密密麻麻身着黑色戎装的中军,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北军眼里充血,紧握兵刃,不知是否会以破军之势俯冲而下,中军的弓箭手已在前方做好准备,随时万箭齐发。
可,或许如今太子已死,北军已无追随之人,大义无存,眼中满是悲愤,“我等曾在这北冥坡上立誓,誓死追随太子,如今道尽途穷,只能以死明志!”
聂雪凝看着北军首领和士兵一个接一个拔剑自刎,至死不肯归降,北萧的大旗屹立不倒,将士们血溅三尺染红整个北冥坡,不禁怆然涕下,背过身去。
花照看着此情此景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说道:“弱肉强食,娘娘不必如此伤怀。”
“我虽知成王败寇的道理,可这些忠义之士又怎不令人唏嘘哀叹。”
“这些话,还望娘娘不要再言。”
原来刀剑划破颈动脉的声音这么大,响彻整个坡地,血腥味弥漫开来,聂雪凝感到不适,想吐又吐不出来,捂住嘴如鲠在喉。
聂雪凝背过身去,颤颤巍巍地穿过中军大军,嘴里喃喃自语: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此情此景的震憾,是曾经的世界,近三十年都没有过的,聂雪凝觉得全身像有无数血虫在爬噬,痛且恶心,一切告一段落,一切结局已定,可聂雪凝一点不觉得自己赢了,也不觉得萧南澈赢了。
在历史的长河中,家国情怀与仁义道德的较量中,从未有过胜者。
北境的天,日落之后,黑得很快,血腥味夹杂着夜起的寒意,侵入心脾,比刚刚的冰河还冷。聂雪凝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同他们一样,沾满鲜血,“不战而屈人之兵?”聂雪凝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如何止戈如何止战?曾经的世界,和平,没有战争,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永远有流血永远有冲突。政权的更替,从来没有少过战争和鲜血。
聂雪凝意识在抽离,可身体很重,和加了无数天班,一个大项目做完之后的那种沉重和疲惫不一样。聂雪凝看着脚下,脚踩在地上都觉得黏腻,好像北军的鲜血流到了这里,正在慢慢变稠,他们满眼血丝的眼睛和三白眼死不瞑目的神情堆叠,聂雪凝再次有种溺水的感觉,抬眼,一身玄色大麾的人负手站在面前,很近,似乎伸手就可以碰到……
“萧南澈……”聂雪凝失去意识,重重地朝冰冷的地面倒去。
“娘娘!”
“宁妃!”
“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