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还在怒吼。
天边出现一抹光亮,穿透漫天黄土,大地渐渐明亮了起来。
吱呀一声,反锁了一夜的窑洞房门被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踩着鞋子冲出了院子,一路踢踏小跑到了厕所,快速蹲下。随后就是一阵水流急促而泄的声音混入西北风中,渐不可闻。
林里双手紧握,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等初始时刻的湍流结束后,才涨红着脸松了口气。
摸了摸仿佛被空气打起来的空荡荡的肚子,脸上写满了后悔。
昨夜虽然将屋子里的温度强行烧到了30°。
但疯狂过后极度缺水,再加上乱腌菜饺子挺咸,越发渴的厉害。
暖壶中的水只倒了半茶缸出来,而且还带着一股水垢。睡前喝水对身体不好,所以家里暖壶中的热水一般是供白天所需,到了晚上能有个底子就很不错了。
林里还没喝一口,就被淑芬给要了去。
看着空荡荡掉不下一滴水的茶缸,本打算烧水,可屋里的柴禾被自己烧了个干净。只能从水瓮里舀水喝。
冰凉可口的河水入口很甘甜,前所未有的好喝。本打算喝两口润润嗓子就行,谁知道一喝起来就根本停不下来。咕咚咕咚半瓢水下肚,林里看着空荡荡的水瓢发呆。
睡下后又被热炕一捂,没睡两个小时,肚子就开始咕噜噜的叫,胀的难受。
林里有着充足的拉肚子经验。尤其是有一年冬天,喝了半碗小山村里结冰水瓮里面的凉水后的经历,让他记忆尤深。
所以林里继发烧、崴脚之后,有一次的拉肚子了。
等一块儿土坷垃被丢进厕所,林里面色古怪的站了起来。一个嗝过后,一股难闻的气味让自己都闻着恶心。
颤颤巍巍的踢踏着鞋子走在西北风怒吼的院子里,林里身心俱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他最少要来八次厕所。而且两天之内根本提不起来精神。
拉肚子不是感冒,不怕传染。
等回了屋子,窗外的窗帘还未摘下,里面还是黑黢黢的,空气中混杂着一夜沉睡后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憋气。
平稳的呼吸声是房间里面的主旋律。淑芬更是打着林里只在林支书身上见过的呼噜,看来昨天折腾的够呛,打鼾不说,声音中竟然带着些沙哑。
爬上炕脱了外套,钻进热腾腾的被窝。林里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
趴着感受了一下褥子上的温度,还挺热,但对于一个着凉拉肚子的人来说,这个温度显然不够。
弓起身子将褥子折叠起来,林里直接爬在席子上。果然,一股更为炽热的热流隔着肚皮直冲肚腹,舒爽的感觉让林里眯起了眼。
咕噜噜~~
唉!拉肚子的俗话叫跑茅。来的急促,气多量少。但估计没有人敢赌。
林里无奈又急促的套上了衣物,踢踏着鞋子跑了出去。
淑芬和孩子们被打扰了睡眠,纷纷长出了一口气动弹了两下,随后又陷入了沉眠。
一连三次过后,天光已然大亮。刚刚从厕所里出来的林里晃荡着两条腿,两股战战,双目无神的在院子里晃悠着往家里走。
提着个夜壶打开门的林支书对着门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眯眼辨识了一下西北风中的林里,不自然的把夜壶往身后藏了藏。
“林里?”
“啊?”
林里缓缓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带黑眼圈的林支书。唉!人家别看岁数大了,可状态真好啊!
“爸,您起啦?”
“额~你这是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猛了吗?
“咳咳~爸!我昨晚睡觉蹬被子,着凉了。”
“拉肚子?”
“嗯!”
“哦!我让你妈早上弄点儿热乎的稀饭吃吧!”
“好。”
身体发虚的林里晃荡着走了,迈门槛儿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看的林支书直打哆嗦。放下夜壶,把身上披着的外套穿了上去,又不放心的把腹部的扣子扣上,才又拿着夜壶去了厕所。
早饭的时候,主食是味道很不错的各货饭。但林里食欲不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来,多吃点儿。”
丈母娘给林里盛了满满一大海碗,林里知道,今天早上他的任务最少要三大海碗才行。要不然到了后面没存货,很容易脱水。
三大筷子韭菜花丢进碗里,林里端起大海碗就猛吃。毕竟是成年人了,知道做正确的选择。
早饭过后,林里被安顿着爬到了炕头上捂肚子。
林支书拿来了三管儿透明外皮,里面满满的都是小米大小的七珍丹。这本来是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没想到先用在了林里身上。
林里小时候淘气,童年的记忆中除了下河摸鱼、逮蝌蚪,爬树偷杏儿掏鸟窝等美好记忆外。最多的不美好回忆就是灌药。其中让他深入骨髓的就是七珍丹。
看到那令人作呕的药物,林里转身干呕了起来。要不是仰头的快,他真吐了。
呕~~
“来,吃了这三管儿七珍丹,对你的病有好处。”
“呕~”
林里捂着鼻子斜眼看了两眼,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爸!不是一管儿吗?”
“唉!小孩子半管儿,儿童一管儿。本来成年人有两管儿也够了,可你身量大,还是三管儿保险,药效才能来的快。要是拉的虚脱了可就不好了。”
“爸!我看着这个恶心啊!吃不下去,它要是进了我的嘴,我会吐的。真的。”
有一年初中的时候,林里一管儿七珍丹入口,送药的糖水还没有喝,扭头就吐了个干净。实在是吃伤了,伤不起啊!
“这么大的人了,不吃药怎么行?”
要说吃七珍丹其实也有投机取巧的办法,比如把葡萄剥皮,然后小心掰开去籽儿,但尽量不要分成两瓣儿。然后将七珍丹分数次放到葡萄内部的凹陷处包裹紧,仰头放入口内,直接吞服。
因为剥皮的葡萄水分十足,十分润滑,容易吞咽,而且还没有异物感。这就是个很好的办法,但这个年代,这个时节,哪里去找葡萄啊!
“爸!您帮着想想办法吧!我实在是吃这个药吃伤了,一看见就恶心想吐,要是吞进嘴里,那就更恶心了。”
林支书正要发火,被丈母娘从后面拉了一下。女人比男人心细,带孩子也更有经验,显然见多了林里这样的症状。
丈母娘想了想,把家里的糖罐儿拿了出来。
林里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对甜食有着多少执着。而且这种办法根本掩盖不了味道、触感。
可翻遍家里能进肚子的东西,也没想出个能帮助林里的办法。
“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怎么吃啊?”
打着哈欠过来的淑芬抿嘴推门而入,打断了林支书的施法。看着昨夜大发神威,此刻却宛如瘟鸡一般萎靡的林里,想笑又不敢笑。
“爸妈,这个还不好弄吗?咱们把他按住了,直接掰开嘴往里面灌。”
淑芬心肠歹毒啊!竟然想以类似的办法报复林里,简直是昨晚没喂饱。
林支书闻言蠢蠢欲动,毕竟林里这么“矫情”的家伙让他看的很不爽。一点儿男子气概也没有。轻伤还不下火线呢!不就是喝个药嘛!多大个事儿啊!
“别别别,别过来。我想想办法。”
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林里不想被迫面对现实,脑袋糊涂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开始被迫提速。
一串串蹦出来的想法被自己否决,本来以为必须面对现实的林里,脑子突然灵光一闪。
“爸妈,上次孩子过满月还有没有剩下的高粱饴啊?”
“高粱饴?找那玩意儿干啥?是想压味儿吗?你妈刚刚不是都给你找白糖了吗?白糖还不比那个甜?”
“不是不是,我是想用高粱饴外面那一层糯米纸把七珍丹包裹住,然后直接吞进去。”
林支书疑惑的想了想,丈母娘直接拿了个小袋子过来给林里。
彩色纸包裹着的长条高粱饴看起来和后世没有多大区别,林里提起精神拆开一根。果然,那层光滑透明的纸摸起来很滑。
放到嘴里舔了一下,遇水即化。
本来满是惊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但舌头一动。糯米纸虽然化了,但不是溶于水,而是变成了黏糊糊的一片,轻轻舔舐,还能分层,虽然易碎了些,但终究能用。
林里将缺了一块儿的糯米纸从嘴里拿了出来,轻轻的铺平在户口上,在中间往下压了压弄了个凹陷。林支书递过来一个七珍丹的管子,看的林里一阵恶心。
不过该干的事儿还得干,林里强打精神,在糯米纸上倒了四分之一管子在糯米纸上。
将糯米纸折叠、包裹,把七珍丹包裹严实。张嘴试了几次,但还是没有入口的勇气。
林支书早就在一旁看的忍不住了,伸手将林里的脑袋往后掰,捏开嘴巴。不等林里挣扎,瞅准林里的嗓子眼儿,就把包裹着七珍丹的糯米纸小包朝嗓子眼儿丢了进去。
林支书心里有气,丢东西的力道自然不会小。林里心里对七珍丹抗拒非常,再加上嗓子眼儿被这么狠狠一撞,肚子猛的一个抽搐,眼看就要吐出来。
林支书眼疾手快,粗糙的大手猛的就捏住了林里的喉咙。从腹部翻滚而上的东西被生生压制在了喉咙的位置,等腹部痉挛结束,林支书见林里不再挣扎,才放开了捏着他脖子的手。
捏脖子虽然阻止了呕吐,但也造成了林里的呼吸停滞。大口喘了两口气,来自肚子里难闻的气味将林支书三人熏的连连后退,显然被恶心的不轻。
“咳咳~额~咳咳~~嗯嗯~~”
解决了当务之急的呼吸问题,林里终于感觉到了喉咙里那种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难受感觉。他显然不是得了慢性咽炎,慢严舒宁康不管用。
“水~水~”
糯米纸干燥,遇水则化。但林里的喉咙中水分不多,勉强试着吞咽了几口口水,可雨过地皮湿,对喉咙上沾着的糯米纸七珍丹根本没有多大作用。湿了之后依然紧紧粘贴在喉咙上。需要大力气才能解决困境。
见淑芬端过来的是凉水,林里扭头翻了个白眼。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是凉水?现在看到它就想吐。
终究还是丈母娘手快,舀了一勺刚刚撤下去没有喝完的各货饭。
温热带着咸味的米汤大口大口的进肚,感受着那股异物感渐渐下滑,最终消失不见,林里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微笑。
但三管儿七珍丹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才仅仅完成了十二分之一。将袋子里的高粱饴倒到炕上数了数,根本不够十二个。
“唉!不就是吃个药嘛!至于吗?来,这样,你仰头,我直接给你往嗓子眼儿里塞不就行了。还用什么糯米纸啊!不需要的。”
想着喉咙里被用力撒上一管儿七珍丹,林里就打了个哆嗦。他同时还是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七珍丹遇水还不得沾在喉咙里不下去啊!想想就可怕。
见林里摇头,林支书四处打量,直奔扫帚嘎达而去。看样子要上武力了。
“哎呀!行了行了。咱们一张糯米纸上多包点儿不就行了,这有啥难的啊!”
丈母娘将气冲冲的林支书拦了下来。这也算一个台阶儿,毕竟林支书不可能真的下手打人,就是吓唬吓唬人。
“哎呀!你们别叫唤了。咱们用高粱饴给他包不就行了?”
林里剥开的高粱饴便宜了淑芬。咀嚼着用舌头对抗粘牙高粱饴的淑芬很快发现了办法。
但高粱饴这个糖可塑性还不够高。粘度还不够强。别看粘牙,可泡在水里就像一块儿牛皮,根本不能用作包裹七珍丹的外皮。
可思路有了,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
淑芬用碗浓浓调了一个碗底的浓糖水,搅拌融合之后倒进了勺子里面。
又在灶台里面生了火,将勺子伸进了灶台里加热白糖水做糖稀。
在炕上躲过一劫的林里拍了拍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竟然没有想起来。亏他还是个看过短视频的人呢!
白糖稀很快就烧好 了,但勺子也黑了屁股。
浓稠的糖稀倒在瓷盔里面,等温度降低之后,淑芬把它像和面一样和成了一个小小的“面团儿”,擦莜面卷卷似的按在瓷盔光滑的底部一擦,一层薄薄的还带着甜香味的糖皮就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