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赵启跟季东海请了半天假。
他驱车来到东河小区。
刚下车，他就看到了在楼下遛弯的陈大爷。
赵启拿着买好的菜和肉，走了上去。
“小赵，又来看我了。”
小区人烟稀少，陈大爷一眼就看到了赵启。
“陈大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行！你看你，又拿这么多东西，上次给我买的还没吃完呢。”
赵启笑了笑。
“走吧，小赵，上去坐会。今天你不许动手，大爷我给你露两手。”
“好，听您的。”
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陈大爷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小赵，端菜，开饭！”
赵启连忙起身，帮陈大爷端菜。
红烧鱼、可乐鸡翅、豆角烧排骨、酸辣土豆丝，再加上一大碗羊杂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十分丰盛。
“来，小赵，今天咱爷俩喝点。”
说着，陈大爷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
“好，我陪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大爷又拿出两个空杯子。
挨个倒满了酒，陈大爷缓缓开口：“小勇，老婆子，一起喝点吧！”
他把酒泼在地上，随后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您知道了吧？……关于陈勇死亡的真相？”赵启也把酒干了，缓缓说道。
“四年前吧……那会，小勇走了一年，老伴也走了……”
陈大爷说到这，点了根烟。
“可能是老天爷开眼吧！阴差阳错，让我这把老骨头知道了真相，也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四年了……老头子我没用啊，一直没找到机会……”
“四年前……”
听完陈大爷说的，赵启也有些震惊。
“知道真相后，您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呢？”
“哈哈哈哈，报警？证据都没了，我拿什么报警？凭我一张嘴，谁信我？我只能眼看着张建那个畜生，好端端的活着。还好，苍天有眼啊……那畜生终于死了……”
说完，陈大爷仰起头，又干了一杯酒。
“李闯什么时候找上您的？”
“李闯？和他有什么关系？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陈大爷忽然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赵启见状，赶紧冲上去搀扶。
只见陈大爷满脸鲜血，微张的嘴里，还在不断往外喷涌着血花。
赵启连忙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陈大爷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咳咳……小赵，别费劲了……老头子我不行了……喏，那瓶药，饭前我已经吃了。”
赵启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墙角放着一瓶华法林。
那是治疗血栓的药物，过量服用会造成内脏出血而亡。
很显然，一瓶都被陈大爷吃了。
“仇报了，我也该走了，去陪老婆孩子了……咳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咳嗽后，陈大爷接着说道：“……这事和别人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房间有张认罪书，你拿着，案子就破了……”
接着，陈大爷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你拿给张建的父母吧！谁家的孩子，都是孩子……他是个畜生，但他的父母没有错……咳咳咳咳……”
说完，伴随着咳嗽声，陈大爷垂下了双手，眼睛也慢慢合上。
“陈大爷……”
赵启伸手探了探鼻息，陈大爷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看着手中的银行卡，这正是李闯偷偷塞给陈大爷的那张。
摸着陈大爷冰冷的尸体，赵启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来陈大爷还不知道李闯死亡的事实。
他这么做，是想把罪名揽下吧。
赵启走进卧室，果然，桌上摆着几页纸。
他翻看了一下，里面描述了陈大爷“杀死”张建的全部过程。
很显然，内容都是陈大爷编的。里面的细节和案发现场根本对不上，与媒体报道的倒是基本吻合。
赵启摇了摇头，随后联系队里，让法医带人来收尸。
处理完陈大爷的事情，赵启马不停蹄地来到天山区福利院。
跟随福利院工作人员的指引，赵启来到一个房间。
眼前，一个女孩正抱着腿坐在窗前，静静地翻看着一本书。
“晓玲？”
没错，女孩正是张玉华的女儿——张晓玲。
由于张晓玲的母亲早已不在，父亲也在此前的案件中死去，她只好被送到福利院。
“赵……赵叔叔？”
张晓玲还是那么拘谨，语气中略显紧张。
也难怪，哪一个年轻女孩经历了这种事情，心里都会有阴影吧。
赵启尽量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对张晓玲说道：“晓玲，叔叔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谢谢。”
“这有些水果和零食，叔叔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
赵启把手上的袋子递到张晓玲面前，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水果。
“不…不用了，谢谢。”
张晓玲抱着膝盖，还是十分抗拒，拿着书的手也不禁有点颤抖。
其实，赵启之所以来看望张晓玲，是因为他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当时李闯杀死张玉华的时候，张晓玲也在房间里。
从张晓玲的体检报告中发现，她的身体里并没有迷药残留。
那么，李闯是如何在不吵醒张晓玲的情况下，一刀一刀结果了张玉华的？
还是说，张晓玲醒着目睹了一切？
其实张玉华死亡当天，季东海也有这个疑问，并且询问了张晓玲。
毕竟当时真凶还未知晓，季东海想知道，她有没有见过凶手的模样。
可是，当时张晓玲的状态太差了。她浑身上下都是被溅射到的血迹，身体一直在颤抖，除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季东海见状，只好作罢。
现在想想，一个遭受了无尽折磨的女孩，又要亲眼目睹杀人现场。可想而知，这对于年幼的她来讲，是多么的崩溃。
面对这个悲惨的女孩，赵启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也想尽自己的所能帮助她。
但一时之间，面对一身戒备的女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晓玲，你也喜欢看《格林童话》？”
赵启注意到了张晓玲拿着的书，想以此打开话题。
“嗯……”
“叔叔有个女儿，年纪比你稍大一些。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格林童话》。”
“小孩子……都喜欢童话吧。”张晓玲缓缓说道。
赵启有点被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他本想以兴趣点出发，打开孩子的话匣子，殊不知气氛更尬尴了。
他轻咳了两声，索性直接开门见山。
“晓玲，你恨你爸爸吗？”
“不……不恨……”
面对赵启的问题，张晓玲明显呼吸有点急促。
“你爸爸出事的那天，你……看到了吗？”
“没有……没有……啊！！！”
张晓玲先是矢口否认，随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抱着头尖叫了起来。
听见屋里的尖叫声，福利院工作人员冲了进来。
“赵警官，孩子情绪有点激动，您看……换个时间再来吧？”
“好的，抱歉，添麻烦了。”
赵启说完，略带歉意地看了张晓玲一眼，转身离去。
但就是这一眼，赵启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书本。
书皮脱落，真正的封面露了出来。
哪是什么《格林童话》，封面分明写着——《罪与罚》。
这本书赵启再熟悉不过，它诞生于十九世纪，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此书表达了对人性的思考，也对犯罪心理学有着重要的意义。
究竟什么是罪恶？亦或是人人都有罪恶？杀人本身是罪恶，但何尝又不是救赎。不得不说，这是一部很经典，也很沉重的作品。
赵启不禁愕然，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为什么要看这种书？
这时，张晓玲也注意到了掉在地上的书本。
她嘴角一歪，忽然笑了。
看着她的笑容，赵启不禁脊背发凉。
这种笑容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赵启曾经也见过这种笑容，从一个死刑犯的脸上。
“赵叔叔，死亡……也是一种救赎吧。不仅对死者本身，也对活着的人来说。”
张晓玲忽然开口了，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的示意下，赵启离开了房间。
站在房门口，赵启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一个恐怖的画面。
张玉华被绑在墙上，李闯拿着刀，一刀刀割在他的身上。
而在旁边的床上，张晓玲目睹着一切，疯狂地笑着。
紧接着，画面变了，又一个场景浮现在赵启的脑海中。
拿刀的人，变成了张晓玲……
究竟哪个是真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赵启只知道，罪恶的种子，已经在张晓玲幼小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恶之花，已经渐渐开始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