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摊子上皆是粗制滥造的废品,有的还散发着鱼腥臭味儿,贵人只是扫一眼就经过的那种。
“贵人留步。”双手拢着银元宝的老船夫见贵人转身离去便急声呼道。
“怎么?这银子可有不妥?”麻子转身蹙眉。
“不不不,贵人误会,是小老儿嘴笨,贵人稍待片刻,小老儿还有个物件儿请贵人们赏眼。”说完不等麻子他们开口便噔噔地爬下船舱楼梯往船底去了。
船头甲板上凑热闹的船夫护船又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哟,瞅这样子老倔头是逮着肥羊可劲儿薅啊,啧啧啧。
他们自以为的低声窃语不会令苏大少和小书生知晓,哪知道两位皆是人中龙凤,微笑互视一下,这点儿小场面权当没听见。
不消片刻,老船夫又噔噔地爬出船舱,手里还携着一件用油布包裹的条状物。
“嘿嘿,让两位贵人久等了,嘿嘿,请上眼。”老船夫急忙忙将油布揭开,把包裹的物件显露出来。
在货船甲板上,老船夫蹲在木板上将一把无鞘短刃露了出来。
短刃微弧,无鞘,刃长一尺三,刀身红绿黑斑迹密布,锈蚀严重,上手倒是挺重的,足有五斤四两。
麻子蹲身拿在手中细观几息后,迎上老船夫的殷勤热烈的目光,微微一笑。
“这是老丈的珍爱之物?”小书生可看到老船夫用油布卷了好几层呢。
常年在水上跑的货船其底舱阴暗潮湿,想必老汉是心疼尤佳,故用油布包紧防止它受潮锈烂。
“嘿嘿,这柄短刀是小老儿几年前在怀江跑船时钓上来的,那时还以为钓到一条几斤重的大鱼呢,谁成想钓上来的是一把刀。生锈又如何?从水里钓上来的东西不能扔啊,这可是龙王爷送的礼。”
麻子未料到,这老船夫挺会讲故事的,还挺离奇,钓鱼钓到一柄刀。
“老丈想卖多少钱?”
麻子朝着围观的四周扫了一遍后笑问道。
“不卖。”
哄地一声,围观凑热闹的船夫护船武者或是闲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老倔巴头呛得满脸红赤,瞬间红到耳根子,更急得他一时说不出半句来。
越气越急,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哼。”
一声寒彻心肺的叱声传来。
正是一旁默然静立的另一位贵公子苏大少出的声。
众人都眼神怯怯地不敢往苏大公子身上瞟,也不敢再大肆嘲笑出声了。
没有肆意的嘲笑声,老船夫的脸虽红赤但神色不再紧张,起身给帮他的苏大少躬身施礼。
“多谢贵人。”
苏大少摆摆手示意,些许小事不足在怀。
“贵人看得起小老儿,包圆儿摊子上这些物件儿,小老儿感激万分。这柄短刀不要钱,送给贵人。”老船夫难得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说出这么多话。
平日里老船夫为何得一老倔巴头称呼,还不是他半晌没一个屁,话少性子倔巴。
“送我?真送?”麻子面生诧异,反问。
“比珍珠还真,真送。”老船夫颜真意切。
“好。那张某就收下了。”麻子拿起锈刀在手上耍了几下花手,嗯,上手感很顺。
跟他同船共事的船夫护船虽不敢再近前围观,但躲得远远的不是啥好事。
麻子瞥了几眼,看出他们眼中掩饰不住的贪婪和不轨。
得,帮人帮到底吧。
“老丈可有家室?”虽是四十两银子,但足以令老船夫的同船伙计冒险,甚至老船夫也有性命之忧。
“额,小老儿跑船大半辈子,哪里会有婆娘孩子。”一提这话头还好,老船夫骤然再起一脸愁容。
在他的断断续续絮叨中,小书生跟苏大公子才知晓,老船夫本家姓罗,单名一个江字。
老家在淮水江畔一小渔村,早年间被大水冲毁,全村,不,全县成为泽国。
全家就他一人独活,水性好又如何?
洪水滔滔,肆虐遇到的一切。
骤然成为流民的罗江才十二岁,在市井街头沦落一年,差些饿死,后遇到同乡的船东收留,上船当船夫一晃就是四十余年。
老罗头不近女色但喜爱喝两口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那些船夫或是护船的伙计定会晚上请他吃酒吃到烂醉,然后再摸走身上的银钱。
同船的伙计里深藏着几个坏坯呢。
毕竟现在的船东不是他的同乡,这艘货船在五年前被准备颐养天年的船东老乡转手了。
他是舍不得这艘老船才继续待在船上做事的。
“既然老丈无家可回,不如跟小子在京城待着,小子在京城有座大宅子空荡得很,也缺个料理院子的,可否?”麻子温声提议道。
老罗跑船半辈子,啥人没见过,他当然瞅见了同船伙计抛来的火辣目光,他们盯上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怀里那几锭银元宝。
“好。待小老儿同船东说声,小老儿跑船半辈子是该上岸咯。”老倔巴头察觉到了贵人的善意。
其实他内心早有下船的打算,老船东曾挽留过他,但他觉得不能拖累作为救命恩人的船东。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在河寨码头交接货物的船东,听到船夫老罗头要下船,心里是十二分的期待。
当初接手这艘货船时,老船东想给老伙计一个长久的营生,便把老罗头的生计写进了契书里,除非罗江主动下船不干,船东不得驱离。
在张举人亮出身份后,那船东还假惺惺地给老罗头几百大钱,以示自己优待下属。
这船东是个极其吝啬的主儿,那些个气势汹汹护船武夫的月银半两都不敢打折,但卖苦力的船夫就没见过几回银窠子,光扣除的伙食费能让他们每月摸上一枚银豆子就算烧高香咯。
老罗头毫不留恋地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简单打包,跟在两位贵人身后。
黑市里人多口杂,麻子不便同苏大少细讲这“龙王爷送的”短刀究竟有多好,反正能抵上苏家在邻县农庄的五年收成。
两人来十里河寨时,小书生曾问到苏家在京畿周边是否建有农庄。
苏元倒是没作隐瞒,将家里放在邻县的农庄山庄说了底朝天,连一年收成几何都讲了。
每年光进仓的万石粮食就货值近万两银子,都是水浇田,上田,不提油类瓜果木料皮子。
除了农庄供养,哪家官宦人家不参股不掺手商贾?
京城里的衣食住行的诸多行当背后都有贵门豪族的影子,不是啥稀罕事儿。
若不是苏元铁心跟麻子,麻子初到京城能有一座三进的大宅子,还带门面的那种?
在京城这地界儿,不是光有钱就能办成事儿的。
苏元算是掌握着京城苏府的“半壁江山”,不是没见过金银珠宝,也见过成箱子装的银子金子,但还是觉得手里这柄五斤重的短刀万斤重。
五年的收成啊,俺里个亲奶奶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