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德当晚没回萧家,萧银也只当是叶更春胡言乱语刺激到他了,也有可能是老布里觉得在她这儿讨不着欢心把人撤回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莱恩德又回了萧家,而且主动换了男仆装打扫卫生,羽毛掸子在睡着的萧银也脸上胡乱扫,活生生把她吵醒了。
萧银也被吵醒倒没有多生气,她撸了把头发坐直放空发呆,额角有惊厥的冷汗。
要不是莱恩德,她陷在噩梦里要想醒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形闹钟。
“银……银,早餐想吃什么?”
这别扭的称呼莱恩德是喊得越来越顺嘴了。
萧银也没搭理他,冲外头喊,“阿树!我要喝鲜榨橙汁!”
“萧银也!小爷俏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还喊别人啊?!我难道不比那个赌......唔唔!”
莱恩德口无遮拦的差点把宋言树是赌注的事说出来,吓得萧银也猛地冲下床捂住莱恩德的嘴。
莱恩德不停挣扎,萧银也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头发才没让他逃脱。
“......是,主人。”
出现在门边的宋言树打量了一眼面前姿势奇怪的两人,只应了声就离开了。
萧银也烦躁的“啧”了一声,开始低声威胁,
“莱恩德,你要是说漏嘴害我到手边的项链飞了,我要你好看!”
莱恩德挣脱出来,满不在意的样子格外的欠。
“小爷我本来就够好看了。”
“行了行了!你没事老往主楼跑什么,不是说了不让你进来的吗?跟着你的那个安保是吃白饭的?”
“是我把他支开的,你可别怪他啊。而且吧,我确实有事儿找你。”莱恩德支支吾吾的。
“很为难呀?那就别说了。我能力实在是有限。”
萧银也不顾身后的挽留声,径直洗漱去了。
出来后倒没再看见他,但吃早餐的时候他又凭空出现了,和宋言树左右护法似的守在她边上。
宋言树给他倒了牛奶,莱恩德就把桌子上一碟煎蛋全倒进她的碟子里。看见宋言树给她夹了小菜,莱恩德又抢过萧银也已经到了嘴边的面包把桌上的牛油果酱全抹在面包上递给萧银也。
王叔看的惊奇,他低声问身旁的阿姨。
“莱恩德少爷这是干什么?这么不会伺候人是不会有前途的。”
“有你什么事儿?小姐开心是最重要的,或许小姐就喜欢笨蛋这种调调的。”
“哦哦。”
站的离王叔比较近的莱恩德偷听了个大概,嘴角偷偷翘了起来,这是官方认可?他莱恩德已经是萧家最会献媚的男人了!
萧银也不知道身旁站着的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她只觉得这顿早餐吃的难受,被倒下来的煎蛋被莱恩德用叉子巴拉的头破血流,和少量的意面坨在一起看得人犯恶心。
已经到了嘴边的面包抹了黄油和蓝莓酱,又被强行蒯一碗牛油果酱,看着就腻。
最后她只喝了几口橙汁就起身结束用餐,校庆和音乐会在即,她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她需要练琴。
萧家主楼不算小,可是没有一间琴房。文玲不允许萧银也在主楼设琴房,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学画画成为一名画家,而不是学音乐。
可惜萧银也在画作上的天赋平平,在音乐上的天赋却惊人的高。
最终文玲抵不过萧老爷子的一句命令,只能硬巴巴的和萧银也说琴房的细微声音都会打扰到她,不允许在主楼设琴房。
最终,萧银也选择将琴房设在东北角楼,那儿离主楼最远。
角楼和主楼之间有悬空的回字连廊连接,连廊上的拱形窗开的极大,风景和采光都没话说。
光影中的回廊像漫画一样不真实。
但两人没有选择步行,东北角楼在断崖高处,断崖下就是拍岸的海浪,距离主楼是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他们又坐上了观光车向角楼驶去,宋言树不知道萧银也是要做什么,但他没开口多问。
他和萧银也只是主仆,不该多问。
宋言树一路跟在萧银也身后上了角楼顶层,在她的示意下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明亮而宽大的空间极其空旷,最中间只有一架华丽的钢琴。
甚至除了钢琴前的琴凳,整个房间没有多余的凳子。
“你可以四处逛逛,这一层都是音乐室。”
交代完萧银也没管身后的人,坐下开始专心练琴。
她的天资出众却从不自傲,不曾在练习上偷过懒,曾经在学校中,除了上课她都会泡在练习室。
家里的钢琴确实优于学校琴房的钢琴不少,可东北角楼实在太远,最重要的还是文玲不喜欢。
萧银也喜欢音乐,喜欢钢琴。
在乐声中,她总是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放空自己,任由手指按动,自己也好像随着悠扬的曲调翩翩起舞。
煽动翅膀的乐符盘旋在她身旁,叽叽喳喳撞出悦耳的歌,又齐心协力的衔起她一起飞往天堂。
她闭上眼,对曲谱的熟悉程度已经刻进了身体的记忆中,拱形窗外有风吹来,海浪声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空气中好像有海风的味道。
一身白裙的少女发自真心的勾起嘴角,乐声赤裸,最大程度的剥下虚假的外衣,只留真挚。
指尖舞动,一曲又一曲,时钟一圈又一圈。
在感到手腕的酸麻时,萧银也一曲毕后停了手。
窗外的太阳已经被飘来的云捂住,倾斜的光线却直白的诉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打开手机,果然有阿姨发来的消息。
那是两小时前的事,显然他们已经错过了午餐。
她站起身,甩了甩手腕,环顾四周,没看见宋言树的影子,倒是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两个三明治,旁边还有一杯橙汁。
她拿起橙汁,果然看见了几颗籽。
这个品种的橙子合萧银也胃口,但下次还是让阿姨采买无籽橙好了,金丝雀先生实在不善厨艺。
来的这几天,她喝的橙汁都泛着苦涩。
三明治的味道是很熟悉的味道,是阿姨的手艺。
她踱步到窗前细嚼慢咽的吃完了一个三明治,甚至连略带苦涩的橙汁都喝完了,宋言树还没有回来。
推开厚实的大门,安静的走廊中,有微弱的吉他声。
萧银也循声走去,离走廊入口那间房越近乐声越明显,曲调悠扬缓慢,是一首国民度很高的老歌。
平底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不大,她慢慢走近,在不大的缝隙中窥得正在拨弄吉他的宋言树。
她记得,宋言树的吉他弹的不错,为了生计熟能生巧,吉他是他弹的最好的乐器。
柔和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一样。
都说认真的人最有吸引力,诚不欺我。萧银也倚在门边,忽略了疲惫听着他弹了一首又一首,歌曲里的悲伤快乐好像凝出了实体。
不知过了多久,宋言树放下了吉他,他起身走向角落的电子钢琴。
这间房里的乐器种类并不单一,只是能看出是被淘汰下来的乐器。他一间一间推开那些紧闭的大门,里面的乐器都是那么崭新,看起来那么昂贵、那么高不可攀。
他只是远远在门边看看又合上房门,那些不是他能碰的,再细小的尘埃在光芒下也是显眼又肮脏的。
直到他推开这扇门,里面的空间不如别的房间大,乐器多而杂,被好好的安置在房间各处,好像一间小众收藏室。
他的手抚上电子钢琴的琴键,久久没有按下去。
宋言树坐在电子钢琴前,眼前却是一席白裙的背影。他的眼神暗了暗,手指终于按下琴键。
多年前,他曾在一家高级厅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见过一个身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弹奏钢琴。
室外正在下雪,一朵朵雪花落在他的身上,鼻尖的雪花被呼出的热气融化,湿湿凉凉的。
他趴在落地窗前,饥饿攥紧了他的胃,食物却没能吸引他的视线。
飘雪的室外听不见室内的声音,耳边只有凄厉的风声,他却坚定的认为那乐声一定足够轻快悠扬。
小小的他紧紧盯着那个圆台,却猝不及防看见了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红肿麻木的脸上原来也会有那么渴望艳羡的神采。
室内的人们衣香鬓影筹光交错,在落雪的海城依旧穿着单薄。他恍然,自己不属于室内那个世界,那台昂贵而奢华的钢琴也不属于自己。
他留恋的看了最后一眼,挪开了贴在冰冷玻璃上的手,光洁的落地窗上留下了一个刺眼的掌印。
真脏。
多年未曾使用的电子钢琴老化,毫无音准可言。比走音的音调更刺耳的是宋言树的演奏,断断续续不连贯,落下的手指缓慢而迟疑。
萧银也实在听不下去,推开了房门。
听见身后来人的动静宋言树停下了手指,他怔了一会儿站了起来,问,
“主人,要回去吗?”
萧银也没说话,按着宋言树重新坐了回去。
琴凳很小,两人肩膀碰肩膀,少女的发丝不免越矩,贴上了少年雪白的皮肤。
他不自然的动了动脖子,有点痒。
少女抓起他的手放在琴键上,随之将自己的手贴附上去。
宋言树的手指细长却疤痕遍布,甚至有些粗糙。他下意识想收回手,被萧银也不容置喙的按住。
一大一小,一双手合力演奏了一曲简单的乐曲。
一个键一个键,一个音一个音,缓慢而又流畅。
宋言树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情绪的异样无法和以往的任何一种对照。
好像从未品尝过糖果的人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甜,从未饱腹的人得到满汉全席。
他不自觉放轻呼吸,好怕打破这一场梦境。
视线中琴键还在跳跃,美好的像是假象。
在这个不算太好的天气,他终于也能弹出完整的钢琴曲。
在这个寒风又曦光尚好的日子里,霓虹灯下经年不散的雪,终于落了幕。
宋言树侧过头,面前的少女神色认真,低垂的视线专注落在琴键上,他抿了抿唇,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别看我,看琴键。”
“嗯。”
“还看?”
“嗯。”
......
后来的大半个月,萧银也去琴房频繁,宋言树也显得积极许多。
天天往主宅闯的莱恩德气不过,也胡搅蛮缠要去琴房,被拒绝后吵着闹着要去被白雪踢死,被阿姨派去后花园施肥去了。
眼见萧银也没帮他说话,他气得一溜烟跑没影了。
琴房里换了一张宽阔些的琴凳,萧银也练琴时宋言树就坐在一边看着,有时会出去给萧银也准备饮食。
他也不嫌无聊,就这样静静的陪着萧银也,偶尔低声询问她能不能教他。
“今天我早点结束,我们去看爷爷吧。”
看宋言树有些意外的样子,她故作神秘的放低声音又说,
“我会读心术。”
其实是偷听到宋爷爷打来的电话了,他说很想念宋言树。
宋言树无奈的摇摇头,一副不信的样子,萧银也故作恼怒“哼哼”两声,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铃铛。
铃铛上刻着斯黛拉。
“本魔女这就给你露两手!”
她打开门,在墙边的不知名按键上点了几下,摇着铃跑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铃铛叮铃,木板随着跑动的脚步竟然有零星的音调响起。
宋言树追在她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前方的少女终于停下脚步。
“阿树,快来,推开这扇门!”
宋言树推开门,眼前满目的花海让他看呆了眼,它在断崖上方前方能看见蔚蓝的海面,上方的一体玻璃能看见无切割的蓝天。
“阿树,我们在花房里摘了花去看爷爷吧!”萧银也蹲下辣手摧花,还不忘追问道,
“怎么样,本魔女跑动起来自带BGM,还变出那么多花!”
宋言树摇摇头表示没注意听,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前面飞奔的少女身上了。
“那不行!”她把摘下的花塞到宋言树怀里“另一边的走廊是另外一曲!”
她又拿着铃铛跑出去,非要宋言树听到不可。
宋言树只能抱着一大捧花在身后追着,花丛中宋言树皱着眉苦着脸,萧银也被他狼狈的样子逗得发笑,吵着要他赶紧追上来。
宋言树用冷淡的音色高喊“我听见了,快停下!”
“不!信!哈哈哈!”
她笑着回望,却发现宋言树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她正想问怎么停下了,就撞上了一个硬物。
萧银也撞得生疼,眼角泪花闪烁,捂着鼻子一个踉跄,挡住去路的人扶住了她,宽大炽热的手抚上她的眼角。
“银银,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