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保持着行动能力的翼人们抱团取暖,他们收集着,所有能够用得上,或者说,是能够吃的东西。
也许那只是从丛林间抢救出的一小块食物,他们也都会把那东西拼命的塞进嘴里。
就算那是树皮,即便那可能是他们平时看都不会看的一小片苦涩的叶子。
米加乐带回来的食物,分了梅姨一些之后,也拿给了其他人,他自己空着肚子,吹着细细的海风。
米加乐已经听梅姨说了,就在一天之前,伊卡洛斯去找他去了。
他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伊卡洛斯,可能是回来的速度太快,没看到,但是伊卡洛斯飞行的方向和他当初离开岛屿的方向是一致的。
不出意外的话,伊卡洛斯有可能也已经到了他所发现的那个新大陆,只是去了别的位置,他不知道而已。
不过,那没什么,米加乐有食物居所,还有燃起的烟柱,伊卡洛斯应该会去那里看看,到时候想找并不难。
米加乐对此有着一定的信心,他相信伊卡洛斯和他是一样幸运的,他相信伊卡洛斯背后的三对翅膀,可以带着她找到那片富饶的陆地。
米加乐守了一夜,直到天亮了,涨潮的海水逐渐褪去。
海浪在夜里把许多东西送上了岸边,有人在海边拾捡东西,试图在海水退出去以后,找到一些可以用的,或者说能够果腹的东西。
米加乐振翅高飞,他巡视着海岸线,做好最后的准备,他即将叫上所有愿意跟他离开,去寻找新陆地的翼人们。
他会带一部分人远离这里,其他不愿意离开的,或者伤的太重没办法离开的,他也只能暂时先让他们留下。
就在米加乐飞起来之后。
他看到了海水退潮,在岸边留下了什么东西,米加乐压低了飞行高度,他看向了那被海水冲上岸的东西,他的眼睛随着自己的辨认,而一点点的睁大,最后化成了一声尖唳的惨叫:
“不——!”
米加乐从空中急速的下降,他几乎是以坠落般的方式落到了那个物体的旁边,那是一个很难去描述,它具体还有着什么样子的东西。
那“东西”的身上,有着某种奇怪的伤疤,似乎是被什么极高温的东西烫伤了一样。
它背后,那六只本来应该轻盈舒展的翅膀,现在上面羽毛被海水全部泡湿,一根根的贴在了那本来轻巧灵动的翅膀上。
它就那么轻轻地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事实上,它看起来并没有这么安详,那东西是被海水冲上岸的,不知道在海里泡了多久。
全身的皮肤都已经发白,显得褶皱而又肿胀,就像是被揉成了一团又被摊开的白色湿巾。
它的头发沾染着海藻,还有一些细小的贝壳。
它的半边身子都被沙滩上的沙子掩埋着,当米加乐去查看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东西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了。
它身上有着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如同是被什么细小生物东西啃咬过的伤口,透过那些伤口能看到里面已经变了颜色,不再是鲜红的组织。
米加乐的惨叫声传出去很远很远,惊动了不少还能够飞行的翼人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米加乐朝着那东西前进,他不管地上是否适合他奔跑,他疯了一样的手脚并用,失去了属于飞行生物的优雅,拼了命的奔向那个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体。
可六只翅膀的特点太过于鲜明了,米加乐用力的去把那个东西翻了个面。
他被正面吓了一跳,那东西的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里面的脏器流了一地,甚至还有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迹象。
米加乐看着这一动不动的,已经残缺不全的冰冷躯体。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而又绝望,他喊出了那个支撑着他一个人度过了一年多孤独光景的名字:
“伊卡洛斯……不!”
有保持着飞行能力的翼人慢慢的落下,看着米加乐抱着伊卡洛斯的躯壳,在那边嚎啕痛哭。
米加乐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在前一天的晚上,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又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了被海浪冲上岸的,伊卡洛斯残缺不全的躯体。
米加乐拼尽全力的哀嚎怒吼,大声的咒骂,他不知道自己该咒骂什么,所以他咒骂一切,咒骂着天,咒骂着地,咒骂着大海,咒骂着他所认知的一切。
没人去安慰米加乐,还有人觉得害怕,慢慢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并不是觉得米加乐不可怜,米加乐很可怜,事实上,经历了这场灾难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可怜。
只是其他翼人们自己,都已经落到了这一步田地,又该怎么去安慰米加乐呢?
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悲凉和绝望,传染的更快。
米加乐的哭嚎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悲伤,有人忍不住抹起了眼睛,有人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米加乐的模样,也有人强打精神,离开了这片海滩去忙着自己的事情。
可总有一些人,他们自以为是,打着保持理智的名义,做着为自己牟利的事情。
有一个看起来同样年轻,背后长着两对翅膀的翼人站了出来,看得出来他很年轻气盛,是那种自命不凡的人,他大声的说着话,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米加乐!你不要再这么这么伤心下去了!哭泣是没有用的,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打起精神来,把剩下的大家带到你所说的那片新的大陆上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都活下去啊。”
有些话,是很多人是藏在心里的,他们不是不愿意说,也不是不敢说,只是碍于一份面子,碍于自己的道德底线,不愿意去说出口。
而到了这种时候,道德,体面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很不中听,让人听着有些寒心,可其他人不是米加乐,他们没有办法理解米加乐的悲伤和绝望。
但他们,却要站在为了其他人着想,你应该怎么做的角度,去让米加乐帮助其他人。
更让人觉得寒心的是,听到了这边动静过来翼人们,有些是来的比较晚的。
他们的飞行速度不快,所以并没有看到米加乐的状态,他们只觉得后面开口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很对,非常对。
甚至有人开始附和起那个四翼的年轻人:
“是啊,他说的对啊,米加乐……我们也都很替你难过,但是你现在应该打起精神,这里还有很多人指望着你呢。”
“对啊……”
“就是就是。”
“唉……”
米加乐不管不顾,依旧抱着怀里潮湿冰冷的躯体,低垂着头,仿佛听不见任何人的话。
这时候,就有那些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家伙,他们飞了起来,去到了昨晚米加乐待了一晚上的沙滩上。
他们找到了一个人。那是伊卡洛斯的母亲,梅姨。
梅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叫到了这里。
她一眼就看到了米加乐在海滩边一动不动的样子。
起初,梅姨还以为米加乐这孩子,是因为父亲昨天去世的事情而为之耿耿于怀。
她想过去开解一下米加乐,然而,梅姨刚刚落下走近了几步,就看到米加乐怀里抱着的“那个”——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肿胀不堪,甚至让人感到有些恶心的躯体。
梅姨的脚步停住了,她看着那个“人”,也看着米加乐。
她就站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梅姨的脑袋空白了,就仿佛。被人抽去了自身的灵魂一样。
可梅姨的愣神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有人催促着她:
“快点儿啊,婶婶,劝劝那个六翼的孩子。现在这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呢,大家的状态都不好。”
“听说,他知道有什么食物充足的地方,那里离这里远不远?在什么方向?让他带我们去,快点儿吧。“
说话的四翼翼人语速很快,他其实是状态最好的那一批。
因为他在起火的时候就立刻逃了出来,他只是不敢去面对大海上的可怕风浪,所以选择了停在海边。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俨然是一副领导者的架势,因为他是这里唯一一个长有四对翅膀的人。
他觉得自己理应与其他人不一样。
夸张一点来说,他其实看米加乐这个六翼很不爽,但是他现在拿米加乐没什么办法,毕竟米加乐掌握着一份,足以让决定他们生死的消息。
梅姨从出神的状态被人喊醒,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的感性告诉她,她的女儿没了,她现在很悲伤,很难过。
但她同时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身为一个年长者,所存在的理性又在不断的劝着梅姨,她应该去劝劝米加乐,要让米加乐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寻找一个有着良好生活条件的地方。
梅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心里那份亲情和理性的天平,在不断的来回动摇。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这个字该说什么,梅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堵得很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长着四只翅膀,说话颐指气使的家伙,表现的很为他人操心,其实,最没有耐心的就是他自己。
因为他很饥饿,昨天米加乐带回来的食物不算多,他并没有分到。
因为那些食物多数都给了那些伤员和孩子,年轻力壮的翼人们是不配拥有这些食物的。
可是他并没有去做什么过激的事情,甚至把食物分给其他人这种话,也是他提出来的——只是邀买人心的手段而已。
现在,他说一句话能有那么多人呼应他,也不过是因为一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手段罢了。
翼人们崇尚自由不假,但总有些翼人觉得,除了自由之外,还有更多值得去追求的东西,比如说权利,比如说威望,比如说名声。
“米加乐,你闹够了没有?”
这句话并不是那个四翼的翼人说的,而是他递出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身边的几个翼人站了出来,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很重,但卓有成效,米加乐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回过头看着质问他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米加乐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有的只是一份让人觉得害怕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