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百列以为是时钟出了问题,可外面的天气还在一点点的变冷。
仿佛像昨晚那么冰冷的夜晚,只是一个开始。
吉百列躲在研究室里,这里的薪火提供着恒定的热量,让他保持着自己的温暖。
外面很黑,黑的压根不像是上午这个时间段,吉百列觉得应该是钟坏了,他坐在那里,记录着仪表和数据。
而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看着手里记录着时间曲线的图表,上面明晃晃的记录着已经过去了接近20个小时。
“已经快一天了……天怎么还不亮?”
吉百列感到了身体上的疲惫,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再去看时间,却发现那图表记录的时间和时钟上的时间几乎没有区别,完全是能对应上的。
可天空依然是黑的,吉百列看向窗外那漆黑的夜空,他陷入了茫然,呆滞,而后是深深的恐惧,吉百列忍不住的自言自语:
“天怎么还不亮?天怎么还不亮?这不应该呀!仪器坏了……一定是仪器坏了,研究不能继续下去了。”
他疯了一样冲到了实验室一角的紧急联络装置旁边,拿下通讯器,开始再次联系求助:
“有人吗!我杀人了!有没有人!快来逮捕我!”
吉百列的情绪有了再次崩溃的迹象,他朝着无人应答的通讯器怒吼咆哮,直到嗓子哑了,直到里面的忙音让他的情绪重新降温。
吉百列丢下了手里的通讯器,他背靠着墙壁,仰头看着天花板: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他裹紧了衣服,试着去打开实验室的门向外面走。
可他刚一开门,实验室外面寒冷的温度,瞬间就让吉百列整个人都是一个哆嗦,他之前套在外面那并不算厚实的研究服,被他披在了助手的身上,他现在只穿着里面的一件单衣。
可是吉百列仍然还是像丢了魂一样的,不管不顾的往外走。
外面似乎有着某种巨大的恐怖和吸引力,在恐吓他的同时,还在呼唤着他,虽然,按照实际情况来说,吉百列继续待在实验室里,恐怕结果也并不会好到哪儿去。
现在主动离开实验室,到外面去的话,至少能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他是这么想的。
其实,吉百列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仿佛神经质一样的思考了很久,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那枚薪火样本。
吉百列回到了实验室,他停止了实验,打开了实验设备,从中拿出了那装有半个拳头大小的,向外散发着恒定光和热的薪火核心的容器。
吉百列抱着容器,像是抱着一捆炸药,他站在实验室门口,顶着那可以算得上恐怖的低温,在薪火的支撑下,足足踌躇了好几分钟。
到了最后,吉百列咬了咬牙,打开了门,走出了研究室……现在研究室外面,已经没有多少的风了,只有那极低的温度冷得让人窒息。
地上有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很结实,不像是冰雪,更加像是坚冰。
所有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都被挂上了冰棱,吉百列只觉得自己就算是抱着薪火,也有种像是自己赤身裸体走在冰天雪地里的感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每一秒都就像是被刀子刮一样的生疼。
他紧紧抱着怀里那个散发着恒定温度的容器,就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暖炉。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保持着缓慢的行动能力,吉百列一步一步摸着黑向前走着,他走过自己过去所熟悉的每个街道,极力想去去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怀里的容器罐子里,散发出稳定的光和热,他向前走着,走过了研究室,走过了普罗米修斯曾经讲课的教学楼。
走出了学校的大门来到了大街上,接着,吉百列就看到,大街上有着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人”并不密集,但是那些人有许多都蜷缩在了地上,他们把身子缩成一团,似乎在恳求或者乞求着什么。
他走过去,试图去看清这些人的模样,可这些人的身上已经挂着厚厚的冰晶,完全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在他们的不远处,房屋的门还洞开着,吉百列试图去门里面看看,他走进最近的一户人家,发现那敞开的门里还有着人。
女人和孩子,他们窝在床上,身上裹着家里所有的能够找到的被子和衣服——可他们也被毫不例外的冻被僵在了被窝里,像是一瞬间被剥夺走热量的寒冷尸体。
吉百列走到了某个人的身边,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那人很明显,就和他的助手一样,都已经冻硬在了原地,像是一个个冰雕。
眼泪,鼻涕,瞬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接着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吉百列急忙伸手去抹,这一擦,擦下了一大块皮肤和血肉。
吉百列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控制着自己的本能,让自己不要流泪,可他越是这么忍耐,就越难忍耐。
他知道,就算他抱着一个温暖的薪火,再这么待在外面,被冻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吉百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抱着存放薪火的罐子,沿着街道走过了自己熟悉的一条路,鬼使神差一样的,他挪着自己快要没有知觉的腿,一步一步挪到了医院。
医院里很安静,几乎每一处地方,都没有任何声音。
站在前台的接待人员身体僵硬,如同一个迎接客人的人偶雕塑一样,她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吉百列看着这一幕,他站在医院门外,想要伸手去推门。
可他伸出的手,却重新慢慢收了回来,他抱着薪火的罐子,向前走了很大一步,几乎把自己贴在门上,任由薪火辐射出的热量,慢慢的将门上的那些冰霜一点点的烤开。
门上的冰化了,透明质地的门,倒印出了吉百列此时的模样——满脸的血,满身的血,像是穿着一身红色的袍子。
他仿佛看不见这一幕,轻轻的推门,走进了医院。
顺着楼梯往楼上走,吉百列的脚下的楼梯上也都是厚厚的冰霜,他走的很慢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坚实而又有力。
吉百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楼顶的,可当他到达楼顶的时候,他就看到在这里围着的一群人。
这一群人站在过道的两侧,有人正推着一个可以移动的担架,担架上蒙着白布,在往外走着。
这场景就像是定格在了某个瞬间。
吉百列一步一步向前面靠近,他看到那担架,掀开白布一角,担架上躺着的,是普罗米修斯。
正把担架往外推的人,是医护人员以及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一群人在医院的走廊上,无一例外,全都被冻僵在了这里。
吉百列直到这一刻,才像是恍然明悟过来——现在的天气,已经不能用寒冷来形容了。
他也同样意识到,太阳已经下山快一天一夜了,他在没有太阳的世界里过了一天一夜,他所见的所有人都被冻死了,只有他自己还活着……
吉百列伸手,想把白布重新给普罗米修斯盖上,在盖上之前,他看向了躺在担架上。身体上覆盖着霜冻的普罗米修斯,又看了看手里,还在散发着热量,保持着恒定温度的薪火容器。
吉百列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普罗米修斯先生,您说的话实现了,人会死……太阳也会熄灭……所以呢?”
“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夜晚降临了,只一个夜晚,几乎没人熬过去,是我太失败了……”
“没能把您的薪火,变成我们自己的‘太阳’——我也需要时间……可太阳‘下山’的太突然了……”
吉百列不知道普罗米修斯是什么时候被推出急救室的,不过,他看得出来,应当是花费了一些时间才离开急救室的。
不然,普罗米修斯不会被留在了这里。
到了此时,吉百列已经几乎感受不太到寒冷了,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僵硬,就算再没有常识,他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吉百列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那个容器。
透明罐子里的薪火,像是快要燃尽的火柴一样,开始一点点的闪烁起来,吉百列用力的抱着那个罐子,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要熄灭……求你,不要熄灭。”
吉百列感受到了身体逐渐冻结,他快要疯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亲眼看到了末日,目睹了死亡,现在,他手里一直给他提供温暖的薪火也逐渐走向熄灭。
他仿佛身为见证者一样,见证了所有人被冻成了冰雕,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可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没了薪火,他很快也会死。
吉百列抱着那个装着薪火的容器,他不再哀求了,他挪着已经不受使唤的腿,慢慢的走到了普罗米修斯的身边。
他松开了手,笔直的站在了那里,存放薪火的容器被放在了普罗米修斯的担架上,而后吉百列和其他人一样,低头看着普罗米修斯。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世界归于平静,没有了呼吸声,没有了心跳声,也没有了因为寒冷而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个世界回归到了冰冷的状态,天空是黑暗的,既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