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严若城大发雷霆,收银台的和财务室的几名员工俨然站立,恭敬的低着头,不敢吭气。她们心里也犯嘀咕。餐厅里的收银票据她们都整理好了,锁进保险柜里,怎么会到山田的手里?难道如山田所说,她们几个里面真有山田的眼线?
似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几人战战兢兢的从办公室出来,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明明都藏好了,怎么会出现在山田手里?不会真有人被收买了吧?”
“不应该呀,咱们都是中国人,不可能会去帮日本人的。”
一个收银员遂先推卸责任:“我们整理票据时,陈岚全程看着呢,肯定是你们财务室那边出问题了。”
会计员也不想背锅:“我们三个人一起把票据整理好锁进保险柜的,没有一人带它离开会计室,怎么会是我们的问题。”
“那它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山田手里?”
“谁知道呢?”
。。。
她们相互推诿着,把自己剥干净,谁都不想背上内奸的嫌疑。
珊珊心里也纳闷,自己虽与几位同事相处不久,但可以肯定,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从中国来的老实本分的打工者,只想着靠自己的双手,改善家人的生活环境。她们中任何一人都没那坏心眼,会为了挣不干净的钱去做日本人的眼线。但是票据只经她们几人之手,怎么会跑到山田手里?珊珊也想不明白。
经过财务室门口时,她瞥见了走廊上的那盆盆栽上的烟头,才突然想起,当时自己被冯姐撞了一下,手里的收据撒了一地,会不会是有张票据落到暗处了,没拾干净,然后被出来抽烟的山田手下发现了。她越想越觉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心里愈发愧疚,就独自折还回去想跟严若城解释。到办公室门口,正欲敲门,却痛心地听到陈岚说的话。
“严学长,您接手这么久,都没出过问题,怎么就这次出了问题?这几位员工都是老员工,之前几次都是经她们手,都没出问题,怎么就这次?”
“你想说什么?”严若城听出她了弦外之音。
“我怀疑。。。会不会是珊珊?只有她是刚参与到这个季度的审查?”陈岚小心翼翼地嘀咕一声,“就她这次参与了,就出事了。”
严若城轻蔑地质问她:“她不是你同学吗?”
“我只了解中学时的她,这么久没接触了,人是会变的。况且前段时间她家里出了事,在极力筹钱,会不会。。。?” 陈岚自以为是的分析。
“你出去吧。”严若城打断她,不想听她瞎扯。
“严社长,有些人就是会伪装,外表看着单纯,心里指不定盘算着什么。我们不能被他们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出去吧。”严若城厌烦的又说了一句。
珊珊的心似突然被坚硬物狠狠敲碎,难过不已,眼泪溢满眼眶。她急速逃离门口,踉跄着与迎面而来的鹏飞撞了正着。
鹏飞赶紧扶住她,看到她脸色难看,关心道:“你怎么了?”
珊珊嘴里嚷嚷着:“对不起,对不起。”就挣脱掉他的双手,快速离开。
此时,陈岚正好开了门出来,看着珊珊的背影远去,表情冷漠,眼里满是鄙夷,愤懑。
严若城听到声响,出来,快步朝着珊珊的方向而去,留下一脸不解的鹏飞和满腔妒火的陈岚。
珊珊冲出大门,推上自行车,两腿却发软,跨不上去。她只好推着车大步走着,心中悲痛难忍。她可以理解同事们怀疑她,可以理解严若城怀疑她,因为他们才跟她相处几个月,可能并不了解她。但陈岚是她中学三年的同桌,俩人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同喜同乐,彼此再了解不过,她们曾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珊珊一直把她们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存在心里。就算她平时对她有误解,没好脸色,甚至冷言冷语,她都只是觉得她是一时扭不过,在她心里肯定有彼此的情谊的。然而今天,她却第一个怀疑她,无情的诬陷她,并不念及旧情。她的绝情深深刺痛了她。
珊珊彻底明白:人是会变的,她不再是中学时心照神交的陈岚了,曾经纯粹的友谊不复存在,她早就忘掉了她们的情谊,变了淡漠,寡情。
珊珊孤独一人,心灰意冷的在夜里走着。秋天的风,吹了路旁的落叶沙沙作响,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茕茕孑立;深沉的夜空,显得那么的高远,只有一轮残月和三两颗星星寂寥地呆望着,发着冷峻的光。珊珊觉得全身上下都透心的凉。
严若城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并没有上前去打扰。等她脚步慢了下来,他才走到她身旁。
珊珊看见了他,一脸惊愕,停下脚步:“严社长,你。。。你怎么会在这?”
“没事出来走走。”严若城笑着说。
珊珊抓住机会解释:“对不起,严社长。我刚才是想去办公室找你解释票据的事。昨天我把整理好的票据拿到财务室时不小心碰了一下撒在地上,可能着急没捡干净。都是我的错,我…”
严若城接过话:“没事了,这事山田迟早也会知道,我也不怕他知道。”严若城语气平常,跟刚才在办公室训斥大家的模样判若两人,好像这件事并不重要。
珊珊停在原地,神色愧疚:“都是我的错,这么重要的事,我一来就搞砸。我根本就不适合做这么重要的工作,辜负你对我的信任。”
严若城停下脚步,转身过来,语气温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放心上。”
珊珊仍站着,一脸愁容:“可是。。。”
严若城转移话题,他瞥着她手里的自行车,说:“来,借我骑骑,好多年没骑了。”
珊珊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阿?哦……”
严若城接过她手中的自行车,歪歪扭扭的骑着上路,他骑绕一小圈,终于熟练起来。绕回珊珊身旁,说:“上来吧。”
珊珊定了定神,一小跑,坐到他后座上。
严若城兴奋地说起往事:“刚上中学那会,我还在国内,每天和几个同学一起骑着车去学校,一路追逐,每次都是我领先。放了学,我们几个就骑着车四处游逛,或跑到网吧玩到很晚才回家。那时叛逆不听话,没少挨母亲的骂。初二那年,母亲觉得管不住我了,就带我来到日本,来到父亲身边。从此,上学靠走路,或坐电车,没有一起骑车的同伴,也再没碰过自行车了。现在想想还真是想念和那些同伴骑车的时光。”
严若城的回忆在珊珊心里荡起波澜,中学三年和陈岚一起生活的那些片段又在脑里一一呈现。
“是呀,中学的时光真的是美好纯粹。”珊珊柔声讲述着:“记得刚上中学那时,离校较远的同学都寄宿在学校,而我因为离不开家,每天还得让忙碌的父母来接送。幸好遇到她,我的同桌,在她的鼓励和陪伴下,初一下学期我也勇敢地住进了学校宿舍,给父母省下了麻烦。在学校,生活上的事,她懂得多,会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帮助我。我俩白天坐一桌,晚上睡一张床。每天跟亲姐妹一样形影不离,无所不聊。周末和节假日,她会带着我去挣零花钱。带我去海里摸泥螺捉小蟹,然后拿到市集上给海鲜贩子收购。教我纳鞋底,踩缝纫机,带我去鞋厂服装厂打零工。她,真的是一个很独立坚强的女孩呀!在她的引领下,我体会了用自己双手挣钱的快乐,领会了替父母分担的责任。 记得那年,她的生日,我用自己挣的钱给她买了一条我俩都很喜欢却舍不得买的裙子,没想到没过几天,她也给我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她说,要穿咱俩就一起穿,咱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那条裙子我至今还珍藏着。。。”
珊珊鼻头一酸,说不下去了。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还有那条裙子,她还记得吗?中学时的友谊,珊珊刻骨铭心,但她还记得吗?
思绪陷入回忆里,悲伤的情绪包裹着身心。珊珊努力回忆着她对她的好,她对她的关心呵护,想象着如今的一切如当初,都没有变。然而,这些可能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美好的情谊已被时间蹂躏成灰,不复存在。
严若城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哀伤,他没有言语,只是缓慢地骑行着,希望能拉长时间去倾听她陪伴她。
不经意就到了出租屋楼下,珊珊发现鹏飞早已开着车停在不远处。
她下车,对严若城感激道:“谢谢你,听我叨叨了一路。”
“我很愿意倾听你的过去。”严若城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珊珊感受到他对她特殊的情感,心里一阵慌乱,赶忙低头,躲避他的眼神。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非常坚定自己对程峰的感情。但严若城并没有明确表示,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太晚了,你早点回吧。”珊珊不想继续这种暧昧气氛。
“嗯。”严若城停好自行车,向轿车走去。
“严社长。。。”珊珊叫住了他:“呃。。。我不适合做收银的工作。我去餐厅帮忙,可以吗?”陈岚对她猜疑,珊珊心存芥蒂。况且因为自己这次的失误对严若城造成的影响,本应该受到惩罚。怎好意思再赖在那岗位上。
严若城重新走回到她跟前,和婉的对她说:“工作不开心可以换,但不要因为那件事,它不关你的事。”
“我。。。我还是去餐厅吧。”珊珊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她只想简单的打工挣钱,并不想冒犯或得罪谁。被昔日好友仇视,珊珊心里无比难受。若不是工作不好找,又觉得有愧于严若城,她早想逃离那是非之地。既然不能离开,那比起收银员那敏感职位,去餐厅当服务员更单纯踏实些。
“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做服务员会辛苦些。”
“不辛苦,”珊珊抢过话:“这些工作已经算轻松了。”
“嗯。”严若城心疼地看她一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