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之月看着头顶上的灯,因着瓦数较小的关系,灯的光线并不很刺眼,甚至因为要让人感到放松的关系,颜色也是微微泛着黄的,就好像是蜡烛点燃后会发出来的那样。
也就是在这样的光线的照耀之下,催眠才会变得更加轻易。
吴忧有些担忧地看着赫之月,虽则后者现在因着催眠的疲累大部分时间都陷入到沉睡的休息状态,但是也从来没有哪一次催眠会这样突兀地中断。
这种不同寻常的情况的发生让吴忧绷住了一根弦,她知道中断催眠的危险性,毕竟将自己完全改变为另外一种状态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很可能会遭受到原本意识的强烈反抗。
一旦处理不当,被催眠者很有可能会产生人格意识的分裂,也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
吴忧一直有这样的担忧,毕竟薇米里特?赫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那样强大。
所以吴忧对赫之月的催眠一直进行地很谨慎小心,次数也限制在两天之内最多一次。
然而被吴忧那样看着,赫之月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眼睛和她对视。
“薇米里特?赫?”吴忧尝试性地唤了赫之月的古埃及名字。
赫之月弯了弯眼睛,不,或者说是——赫因弯了弯眼睛。
赫因打量着旁边站着的女人,很快在她的身后发现了其他或站或坐的人,加上旁边这个女人,有两男两女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虽则人多,但是赫因还是对上了赫原的视线。
就那么一眼,赫因又闭上了眼睛。
他没看到自己的哥哥因着那一眼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
这次的对视太过仓促了,且因着用的是其他人的视角,隔得又太远太远,赫因的控制能力有限,很快就有些疲累地收回了能力。
希多尔接住腿打软的赫因,轻声询问,只得到“睡了”两个字。
怀里的人吐完那两个字就好像消耗完了力量一样直接在希多尔的臂弯上昏睡了过去。
希多尔看着薇米里特的方向,只接收到对方担忧的目光,于是无法多问出些什么——也是薇米里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利用来窥探赫因。
打横抱起昏睡过去的恋人,法老王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阴沉得要滴水成冰。
许久未曾见到过希多尔的这副面孔,跟随的人战战兢兢地垂下视线,直到前者抱着人路过他们身侧,才冷汗津津地抬步远远跟上。
薇米里特根本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但是眼见着法老王难看的脸色,纵使心里担忧赫因为什么忽然倒下,也不敢追上前去询问。
赫因睡了一天一夜也没有醒来,如果不是尚且呼吸均匀温热,希多尔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
好在很快他想到了亡灵之书,便抱着赫因跳入了书卷中的那片金色的湖。
因着丰盈的能量,赫因在希多尔看顾之下又沉沉睡了小半日,总算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肚子就咕噜作响。
希多尔一言不发地抱着人出了书卷,又一言不发地带着人一起沐浴干净换上干燥的衣物。
饭菜点心很快便热腾腾地摆了满满一桌。
希多尔和赫因一起拿起餐具用餐,但赫因知道等到吃完自己并不会太好过。
然而空空如也的肠胃并不容许他放慢用餐的速度,好让那即将到来的雷霆来得慢些。
吃饱喝足,希多尔第一次叫赫因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重重地打了他的手心。
热痛的感觉泛上来,赫因自知有错在先,但是当时实在机不可失,因此眼眶便很快红了。
手掌也可怜地蜷缩起来,眼泪同时滚落出了赫因的眼眶:“呜——”
自责、委屈伴随疼痛一股脑涌上来,赫因呜咽一声,压抑着不敢真的哭。
希多尔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也清楚自己错在哪,只是依旧要说出来:“你才练了多久,就敢直接就那么施展?”
赫因无法反驳,毕竟能力维持的时间太短,并且他虽然睡过去了,却知道这样的消耗必定会让自己睡很长一段时间。
希多尔一定担心坏了。
是他不管不顾,是他托大,他有错在先,希多尔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且教训自己也没找个棍子什么的,为了控制力道甚至用自己的手去打他的手心。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希多尔必定和自己一样疼。
想到这里,赫因倾身去环希多尔的脖颈。
“做什么?”希多尔躲避了赫因的动作,语气冷硬。
赫因不死心:“我错了,对不起。”
对待赫因,希多尔总是心软的,最终还是由着他环住了自己的脖颈,在唇角落下了好几枚亲吻。
“对不起,我太冒失了,”赫因一边亲一边认着错,“希多尔,我再也不这样了,你不要生气了……”
希多尔还能说什么,只得轻轻将人抱住了。
他半阖着眼帘,低声道:“你就仗着我舍不得吧。”
“再这么冒失,我比初见你的时候还疯,你信不信,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管了,埃及也不治理了,叫你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希多尔贴着人的耳廓问道。
他这话说得太重,赫因紧紧地抱着他,说不出话来。
希多尔听不见回音,继续说道:“虽则我是法老王,你是宰相、大神官,不过我们两人至多也仅仅就治理埃及几十余年,就算每天殚精竭虑,能做的事情都太少太有限,我们终归会踏上那条无可回转的路途。”
“可是赫因,几十年对于埃及来说太短太短,于我而言却是长久的,”希多尔低声轻喃,“我们说好的,我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他话没有说完,但是赫因却已经懂了他的未尽之语,他们或许在死后因着身份的不同会有更长的时间,但是放在眼下的也就是作为普通人的一生,这一生他们注定携手治理埃及,相守的时间已经那样短暂。
他们说好的,希多尔会保护自己到最后一刻,那么这一生的长短,是由赫因决定的。
赫因在什么时候踏上死亡的归途,希多尔也会紧随其后。
这个人的占有欲一如奔腾的尼罗河,贯穿死生也经久不息。
自己早就知道的。
赫因闭上眼睛,缓缓开口:“你说过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成为约束你的枷锁,也成为你最后的防线,希多尔,从今往后我也以你为约束。”
“我通过亡灵之书学习的一切都会和你报备,也不会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使用神的能力,”赫因作出承诺,“如果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把握却必须要做,那我必定待在你能看顾到的地方。”
“绝不会抛下你。”赫因轻轻地拍希多尔肩膀。
“空口无凭,赫因,不是我不信你,你得拿出点诚意来作保,”希多尔松开怀抱,注视着赫因的眼睛,“近来你学习亡灵之书,我夜晚就总是心神不宁。”
“我的恋人成为了半神,总让我疑心什么时候你就悄无声息地被贝斯特女神召唤回身边,”希多尔道,“你也知道这些神明并不是很待见我。”
“你想要什么?”赫因轻声问着,同时说道,“可以不算在那个赌约里。”
“贝斯特是守护家庭的女神,”希多尔图穷匕见,“回到王城之后,是不是能够尽快着手准备婚礼?”
……
赫原站着,手指颤抖。
因着吴忧还在处理赫之月的催眠状态,他暂时忍着没有上前做些什么。
好在很快吴忧又让赫之月进入了睡眠的休息状态。
“是赫因,”赫原哑声开口道,“刚刚吴女士的催眠忽然中断,是赫因。”
“他看到我了,甚至和我对视了,”赫原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我熟悉赫因的眼神。”
“赫先生,”吴忧闻言,神情凝重,“能确定吗?”
“你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吴忧接着补充道,“你的弟弟能穿越千年的时光,借着赫之月的眼睛与你对视,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说过,神是真实存在的,我以为有关赫因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已经让你们接受了这一点,”赫原说着,又回想起和老爷子的那场对话,继续道,“我们把拥有非人的、有区别于常理的能力的存在称之为神。”
“我之前去找过老爷子,他说所谓的神明不过是先一步发现了自然的元素和变化的规律并且能够加以利用,因而形成了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力量,”赫原道,“因此神明不过也是走在人类之前的人类。”
“既然如此,为什么别人可以是神,赫因不可以是?”赫原道,“或许他已经得到了亡灵之书。”
“在努勒家将亡灵之书拿走之前,亡灵之书是法老王和赫因的陪葬品,而你们无法否认的是,它确实拥有神奇的力量,否则华国不会大动干戈地将它送去南极。”
“我以为你们早就接受了这一点,无论如何,赫因知道了是我们在看他,至于之后的一切华国想要进行的研究,相信等他回家之后都会配合,他一向是个好孩子,也很爱祖国。”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在赌,”赫原说,“可是这些日子我也看得明白,我可以相信你们这些的祖国的人才,也能够替赫原作出这样的保证。”
莫小娜向他敬礼:“我谨代表我个人身份对您的信任表示感谢。”
她行的是军礼,也是作为华国尖端分子的一份敬意。
赫原不是军人,但出于礼貌还是同样回了个军礼:“谢谢你,莫小姐。”
“接下来的事情也要拜托你们了。”赫原对着吴忧和程愈深深鞠了一躬。
赫原明白赫因的事情因为太过神异引起了各方面的高层的热烈讨论,不少人认为再深入研究下去会给华国带来威胁,毕竟赫因虽然是华国人,却成为了几千年前埃及的王后,立场如何已经不可知。
再加上神之类的事情……赫原理智思考,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华国而言好坏未知。
他不是不愿意早早表态,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方面,赫原并没有见到确切的希望,再则就是,他也并不清楚让赫因回家这件事情究竟是好是坏了。
让赫因回家说到底只是赫原和赫因两个人的意愿,可是回家之后呢,赫因会不会因为那些神异之处陷入危险?
赫原不得不承认他犹豫了,甚至想着会不会留在古埃及对于赫因而言更加安全。
他是赫因的哥哥,赫因是他最大的私心,这样的私心一度让赫原产生动摇。
他当然相信自己的祖国,但是祖国的这些人才他并不完全信任。
是人就有欲望,赫原不能百分百确认如果赫因回家落在这些人手中之后能否安全,毕竟这些尖端分子有着高智商的同时大多也都是求知的狂热分子。
“规则是用来保护弱者,约束强者的,”莫小娜开口道,“我们大家都能看出赫先生你的忧虑,但是信任与否这种东西只能由你自己把握,我们说得再多,你也不会轻易将信任交付给我们。”
“我们十分理解你对弟弟的保护欲,”莫小娜掏出一本很厚的法典,“这是华国专门为我们这些人制定的规则,也许你可以看看。”
“对于我们这些华国的人才,华国自有一套管束的规则,并且不容许任何践踏,严苛得令人生畏,”莫小娜看赫原接过了法典,继续道,“因为这里面每一条,都是血和泪的教训,因此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会遵守的底线。”
“也许你看完以后,能够彻底信任我们,”莫小娜笑着说,“我能看出你对华国的热爱,但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也是华国的一份子。”
“对于赫因的安全,华国只会比你更加关心,”莫小娜表情严肃认真,“不仅仅是因为赫因本身的价值,更因为他也是华国人。”
“华国是每个华国人的港湾,正如没有哪一位母亲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吴忧也道。
赫原拿着那本法典,垂着眼帘:“……我知道了。为着我曾经的不信任,我向你们郑重道歉。”
“请你们,一定要让我的弟弟回家。”
听到赫原有些沙哑的声音,其余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来自一个哥哥的眼泪,可不好让人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