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热茶氤氲着热气,老爷子似乎预料到赫原的到来,杯子里的茶水温度正合适。
可惜的是,老爷子似乎根本就是为了消耗掉不爱喝的茶叶,因此茶叶和水的比例有些失衡。
“很好的毛尖。”赫原看着杯子里沉沉浮浮的茶叶,语气是可惜的,眼底却没有什么波动。
茶可以静心,赫原只是在通过观察茶叶的浮沉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一开口就太过直接——那样太唐突了。
毕竟他的猜测过于吓人,即使是得知了人确实有转世一说,又从赫因的口中了解到神的存在。
长生,却又涉及到另外的领域了。
自从弟弟离开后,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因而斟酌再三,赫原开口问的问题是:“您身体还好吗?”
老爷子看着对面坐得端正的年轻人,笑容漫开:“一直硬朗着呢,你呢?年轻人,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啊。”
“他们说您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赫原端起茶杯,因为观察得太久,茶已经有些凉了,入口是浓郁过了头的茶汤味道,好在品质顶尖,因此也并没有难喝到哪里去。
赫原的语气中有试探,也有尊敬:“关于预知,关于一些别的什么……很奇幻的手段。”
“您会看相算命之类的吗?”赫原斟酌着开口。
老爷子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似乎不相干的话题:“据我所知,华国也有很多古老神异的故事,它们在你们大多数人的童年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色彩。”
“那些关于世界诞生最初,关于奔腾的河流,关于火种、神明的瑰丽传奇,似乎是灵魂的基调一样一直流传着。”老爷子的语速不急不缓。
“但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思考过一个问题,”老爷子道,“这些故事中的神明是怎么来的呢?”
“你觉得神明的定义是什么?”老爷子看向赫原。
“拥有非人的、有区别于常理的能力的存在。”赫原略微思索,回答得很慢,但是很坚定。
老爷子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是这样没错。”
他继续问:“在还没有火种的时候,有存在创造出了火,这样的存在便被称之为神明,那么在没有手机这些电子设备的年代,有人创造了它们,那么这个人也可以被称之为神明吗?”
赫原脸色微变:“不能。”
“你有没有发现过,无论是哪个国家,被称之为神明的,能力都与天地、自然挂钩?”老爷子莞尔,“现在的世界发展真的是日新月异,以至于人们总是会忽略最本质的东西。”
“天气的变化、四季的变更、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老爷子说道,“所谓的神明,他们先一步发现了这些自然的元素和变化的规律,并且能够加以利用,因而形成了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力量。”
“受教。”赫原微微颔首。
“因此神明不过也是走在人类之前的人类,”老爷子继续说,“从你打算到我这里来之前,你的心思先被自然感知,而我感知自然的变化。”
“所以你大可不必跟我拐弯抹角,”老爷子起身,端起赫原面前的茶杯倒掉,接着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你的猜测并没有错,我的确如你所想。”
“我……想知道赫因的事情。”赫原道。
“关于那个孩子,你把他教养得很好。”老爷子重新坐下,“你们会有重逢的时候,只是还没到时间。”
……
赫因睡醒之后心情还算不错,相比起上次和赫原对着哭,这次他们讨论了一些有用的话题,至少他告诉了哥哥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至于一些比较羞耻的事情……赫因触碰自己的脖颈,他也不清楚希多尔给自己亲成了什么样子,以至于哥哥脸色那么难看。
赫因穿好衣服,打算找一面镜子,刚找到还没来的及看,法老王就已经折返。
他取下赫因手中的镜子放到一边,温声问他:“什么时候醒来的?”
赫因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理亏的法老王于是道:“……不要太在意这些。”
赫因睨他一眼:“说得轻巧,出门被人盯着瞧的又不是你,你下口的时候痛快,我现在不能见人了。”
“等着吧,我刚刚在梦里见到了哥哥,他看到我的脖子,脸色很难看。”赫因接着说。
希多尔闻言,淡淡一笑:“你没帮我说好话?”
“没有!”赫因没好气地说。
希多尔叹了口气:“我在想一件事。”
“我在想,”接收道赫因疑惑的目光,希多尔缓缓开口,“在你哥哥那里,我恐怕好也是坏,坏也是坏,有点坏和坏得彻底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抢走他的弟弟就是我的原罪。”希多尔道。
赫因闻言一下子乐了:“原来你知道啊。”
“如果你的哥哥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你会离开我么?”希多尔抱住了赫因,垂眸看着后者脖颈上的吻痕,眼底漾着的都是占有欲被满足的愉悦——就该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赫因和自己这样亲密。
“嗯——我考虑考虑吧。”赫因故意道。
“真的要考虑吗?”希多尔看着他,怀抱收紧。
赫因被他扣着,认错得很快:“别别别,不考虑,不离开你!”
“赫因,关于这一点,我想你该学会不把它当做玩笑,”希多尔无奈地说,“我受不了一点这样的可能性。”
赫因回抱住他:“你得习惯我开这样的玩笑,因为你不需要产生怀疑。”
“我比你想象中要更喜欢你,希多尔,”赫因说,“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是在你这里,我才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喜悦和难过,我告诉你不可以拿你悲惨的过去来获取我的怜悯和注意力,因为那样不是爱,”赫因道,“而你告诉我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日升月落一样自然。”
“你是我的学生,我的老师,”赫因低声道,“在我这里,你无需和任何人作比较,哪怕是我的哥哥,因为在我这里,他和你是两种不同的角色,但都同样对我很重要。”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无须为此试探我,”赫因抬眼,认真地对上恋人的视线,“因为我的哥哥十分尊重我的选择,退一万步,就算他反对我们相恋,我也不会因此而离开你。”
“我会向他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除非你不站在我的身边帮助我。”
顿了顿,赫因又说:“也因为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在恋爱中,我会有很不慎重的时候,会任性、会闹脾气,或许也会说出很伤害你的话。”
“如果是那种时候,你得知道我不是认真的,希望你可以原谅我,”赫因说,“可以的话,抱抱我、哄哄我,再告诉我怎么做,好不好?”
“你也是,”希多尔温柔地看着他,“如果对我有什么看法,或者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知道我有时候有些不知轻重,尤其在欲望方面,我承认我有点疯。”
“所以有时候,你得及时制止我。”希多尔啄吻赫因的唇瓣,语调带着笑意。
“那我力气又没你的大,怎么阻止你嘛……”赫因嘟囔,“你这个亲亲狂魔,还不知道把我的脖子亲成了什么样子呢,你都不让我照镜子。”
“怎么这么好啊赫因,”希多尔受不了了,不住地吻他,“这么乖,宝宝,可爱死了。”
“看吧,就是这样,”赫因边躲边说,“就是这样,有时候好好说着话呢,哪怕是很认真的话题,你突然就发疯亲我亲个不停!”
希多尔大笑起来,抱着他转了好几个圈:“赫因,你不知道你就是认真的时候最讨人亲。”
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些很动人、很可爱的话来,搭配上一副认真的小表情,导致希多尔每次看见都想碰碰他、亲亲他,打断他的注意力。
“原谅我赫因,你认真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没有抵抗力。”希多尔又亲了赫因一口,这次亲吻发出的声音尤其响亮,“啵”的一声。
“干点正事吧!”赫因被他闹得没脾气了,“薇米儿后面去找你了,如何?”
他开启了正经的话题,让希多尔把他放下:“现在开始是认真工作的时间,不许亲也不能抱我!”
“好——”希多尔将他放下,然后回答问题。“薇米里特带着那个叫做麦德罕的刺客出去了。”
“带着城主府的账目,”希多尔又补充道,“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赫因,你是个好老师。”
“麦德罕的伤势已经好了?”因为麦德罕对下埃及各个城邦内的道路都很了解,所以即使希多尔将他打成了重伤,也还是将他带上了船。
只不过他的船和希多尔的不是一艘,用希多尔的话来说,为了避免他有事没事就过去把人揍一顿影响后续麦德罕发挥作用,隔开是有必要且明智的决定。
但是伤成那样,牙也被打掉了好几颗,赫因不觉得麦德罕能在短时间之内恢复过来。
“可以下床了,也可以说话,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希多尔沉着脸色,对于这个差点害死赫因的刺客,他无法用平常心对待,如果不是还有点用,麦德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会被他直接弄死,“何况随行的还有医官。”
“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被王室的医官救治,他该对此感恩戴德了。”希多尔冷声道。
“好了,不生气,”赫因安抚地拍拍希多尔的胸膛,“不过你得注意一点,麦德罕可不能死掉啊,还有用的。”
“薇米里特心中有数。”希多尔不是很关心麦德罕的死活。
说句实话,麦德罕有用吗?有用。
带着他可以快速了解城邦内的道路,但就算他死了,所造成的影响也不过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赫因道,“但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有预感,麦德罕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我不信你在打仗的时候,军队里没有这样的人,派去打探敌人的那种,”赫因说道,“在关键时刻,他们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你心里应该有数。”
“只可惜麦德罕走错了路子。”赫因说道。
无论是故意也好,无心之失也罢,赫因第一条时间线就是死在他投放的毒蛇口中,这一次要不是希多尔,自己也很可能醒不过来。
无论是多大的才能,都不值得原谅。
希多尔是如此,作为受害者的赫因也如此。
麦德罕发挥完他的作用,即使不死,下场也绝不会太好,这是已经不会改变的事实——人不能做错了事情而不受到任何惩罚,这对好人来说并不公平。
毕竟就连法老王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那千余年的时光,希多尔一直处于忏悔和赎罪之中,陪伴他的只有不知尽头的等待。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赫因每每想到就觉得酸涩难忍,即使他曾经遇到的那个未来的希多尔说过那样的话——“那几千年的时光里,我抓住每一丝与你的回忆和对未来你回到我的身边的期待,才得以保持了自我,所以我很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希多尔,如果你处在一场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等待里,你会感觉到难以忍受吗?”赫因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问的是作为自己恋人的希多尔,那场漫长的等待已经过去,即使是希多尔自己现在也不记得。
但赫因就是想知道,如果是没有这段记忆的希多尔,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回答。
“如果我知道无论多久,这场等待都是有尽头的,即使它看上去似乎漫长得常人难以忍受,我也会心怀感激。”
希多尔并不知道赫因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并没有在时空之门当中看到有关于自己的那场赎罪中的等待,不过这不妨碍他对此作出认真的回答。
“因为那场等待的尽头,一定有我珍视无比的存在。”
“而等待,是我迎接它的到来的机会和方式。”
希多尔看着赫因的眼睛,十分笃定地说道:“等待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事实上,等待和忍耐恰恰是我最擅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