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因顿时就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大祭司。
因为一个疑点的存在,赫因的脑海中快速地思考着大祭司之前所说的话之中还有没有别的漏洞。
第一条时间线,他是古埃及土生土长的人。
按照之前梦境中的细节,大祭司应该没有说假话,他在第一条时间线中似乎是从小就被阿伯尼爷爷收养了,还被带着参加希多尔的生日庆典,身份毋庸置疑,应该也是被阿伯尼爷爷当做神庙的继承人培养的。
至于后面因为意外去世这一点,如果考虑到他的第二条时间线,那么那个“疯子”为了让自己“死而复生”,所以召唤了这条时间线当中的自己,让自己从原本的世界回到了古埃及,也就是造成了他的“穿越”。
大体逻辑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是实施起来难度有点太高了,就算是赫因所在的世界,科技那么发达的现代,也没有说任何一种可知的手段可以让人穿越时空,因此在之前赫因一直以为自己的穿越是一场偶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天上都能同时出现三个月亮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真实发生,好像有人能把自己召唤到古埃及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就假设一切都是真的,赫因觉得自己得先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到大祭司口中的那个“疯子”,然后问出他召唤自己的目的。
人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能在一个人死后还希望他死而复生,这个“疯子”肯定是出于在乎,就是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在乎了。
要么是自己有什么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达成的事,而这件事对于这个“疯子”来说非常重要,以至于他愿意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要么就是这个人很恨自己,以至于无法忍受自己不是死在他的手上。
再又或者,是出自于爱?
只有这三种可能了,总不可能仅仅就是为了好玩才这么做的,那就很没必要了,除非他真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听大祭司的语气,这个“疯子”之所以被称为“疯子”,大概率就是他做出了召唤赫因这件事,而这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
还有就是梦里的那只古怪的猫。
那只猫戴着黄金的项圈,很有灵性,赫因几乎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自己来到古埃及的原因除了那个“疯子”之外,还和梦里那只猫息息相关。
问题是大祭司完全没有提及那只猫的事情,让他连猜测都无从猜测。
还有就是自己可以回家这件事情,如果按照大祭司所说的,他就只在三段时间线完全融合之前有机会。
可是不等到三条时间线完全融合,他就没办法完全知道自己穿越到古埃及这件事情的始末,而这种未知也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万一呢?万一等自己知道了一切之后,反而觉得留在古埃及才是对的呢?赫因心底隐隐不安——那么如果他选择回家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又或者一切并不如赫因所想,回家才是正确的选择,而自己因为没有完全知道事情的始末而错过了回家的机会,他的哥哥又会多么难过。
哥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赫因的脑子和心都因此而绞成了一团。
“其实你怎么选都有可能会后悔,”似乎是看出赫因的纠结,大祭司难得表现出一个长者的温和,“如果你选择回家,那必定要舍弃这里的一切,当然也就包括所有你在意的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想如果我当时留下,就不用离开他们了,如果你选择不回家,那么在每个家人团圆的日子,你又会想起你的哥哥,想起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家人,你不在,这样的日子他会有多么难过。”
“无论选择哪一方,对于你来说都很艰难,”大祭司道,“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无论是对于法老王、小伯尼这些人,还是对于你的哥哥,赫因,你清楚地知道,他们都只有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赫因,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大祭司说着,叹了口气,似乎也很为此感到遗憾。
他说完这句,又嘀嘀咕咕打算回屋:“哎呀,老头子我困了,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很容易觉得累,你要看月亮就看吧,我去休息了。”
眼见着大祭司就回屋去了,薇米里特也心情复杂,其实她很想让赫因选择法老王,但是同时她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这么建议,因为选择法老王的代价是让赫因永远离开他的家人,薇米里特自问如果自己是赫因,现在一定感觉很痛苦。
于是她只是轻声建议:“殿下,确实已经很晚了,要不您也休息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收拾出一间屋子,再弄点热水给您洗漱。”
她甚至不敢提及或许还在外面等待的阿伯尼大神官等人,以及按时间来看,法老王应该已经知道只有自己和白狮跟随殿下进到了这里,现在一定很担心——自从殿下来到王宫,法老王还从来没有和殿下分开过,这个晚上又会有多么难熬呢?
薇米里特想着,转身选了一间屋子进去收拾,她清楚自己就算收拾干净了赫因今晚也不一定会有心思休息,可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给她做了。
况且她也不清楚殿下会在这里留多久,总不能连个休息的地方也没有,迟早也是用得上的。
如她所想,赫因现在并没有任何心思睡觉,本来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大祭司为他解决问题,结果到了现在却反而给自己又找了一堆问题。
不得不说如果这是大祭司给他的下马威的话,那他成功了,并且是很成功。
但赫因知道这并不是,大祭司没有必要给他添堵,他思路清晰逻辑通顺,除开隐瞒了一些事情之外,他告诉给自己的一切真实性都很高。
这也就意味着赫因的烦恼是切实存在着的,他必须得在古埃及和自己的世界当中做出选择。
这很艰难,但是他必须想清楚,不能任由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因为不作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选择。
如果他选择不作为,就等同于选择了古埃及,等同于放弃了他的哥哥。
假如他不知道他还有机会可以回家,那他再也见不到哥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实赫因原本也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毕竟他离开哥哥,来到这原本无比陌生的古埃及已经四年有余了,一开始他还抱有幻想,觉得自己能回家,可是随着和古埃及的牵扯因为时间的延长而渐深,他已经学会只在无人打扰的清晨和深夜去怀念。
现在告诉他,他是有机会可以回家的,这无疑是命运给赫因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从前赫因听过一个故事,被关在瓶中的恶魔许诺谁将他放出来就可以获得无尽的财富,可是直到过去很长时间也没有人将他从瓶子里放出来,于是他决定谁将他放出去就将谁杀死。
以前的赫因不明白为什么恶魔会变卦,如今再回想,他自己却变成了这“瓶中的恶魔”。
恶魔本来渴望自由,因此许诺财富,可当他已经放弃希望,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居住在瓶子里,甚至爱上了生活在瓶子里的安逸,这时候将瓶子打开,对于恶魔来说无异于破坏了他原本已经习惯的一切。
他原本的世界很好,他的哥哥也很好,如果他不曾来过古埃及,又或者只是短暂地停留在古埃及,那么他最爱的还是他的家,根本不用为选择而犹豫。
可是四年多,整整四年多,赫因已经在古埃及生活这么久了,他已经对这里有了感情,他有了很爱自己的阿伯尼爷爷,有了神庙里的朋友,还有一些会抢自己零食的猫,有了照顾自己的侍女们,有了会挡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薇米儿,还有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王子赫拉提。
这些人,和这些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已经让赫因一想到要离开古埃及就感到无比难过。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古老而瑰丽的文明的掌权者,这个国度的君主,这上下埃及所有生灵的父亲,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
赫因想,他因为我生病了,直接让阿伯尼爷爷来陪伴我,他和我奔跑过热闹的街头巷尾,品尝过同一块香甜的面包,他送了我蝴蝶的饰品,只因为我放走了捉到的蝴蝶,他和我相拥而眠,度过了很多个静谧的夜晚,他说我是他的猫,会抱着我走来走去,他称赞我的聪慧,让我参与政事,给予我庇护。
他还将自己同法老王的身份割裂开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我过得好不好。
现在还为了我向本应该恨之入骨的大祭司低头,只因为我的梦境带来了一块伤疤。
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仇恨,但是他将能给予的优待和照顾都给了赫因。
赫因无法忽视希多尔给予自己的一切,尽管他害怕这一切,害怕自己因此而沉溺,因此被掌控,因此变得不像是自己,或许有和他的父亲落得同样的结局的可能。
不可否认的是,即使希多尔一个字眼都没有和他表露过,赫因却先于他的言语,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呵护备至。
又或者换个说法,赫因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爱着自己,是的,他一个“爱”字也没有和赫因说过,那是因为他也不懂得什么是爱,可是爱不用言语吐露出来便不存在了吗?
赫因抬起手,从指缝中看那硕大的月亮。
三个月亮,三条时间线。
这荒诞的一切都无法遮掩一个事实,一个赫因经过思考之后无法忽视的事实。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希望自己死而复生,那么那个人不作他想,除了自己的哥哥,就只剩下希多尔。
那个大祭司口中的“疯子”,只可能是希多尔。
赫因猛地站了起来,他转身进去大祭司的屋子,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这个已经有了答案的猜想。
原本嘴上说着累了,应该已经陷入沉睡的大祭司正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只护身符。
他兀自把玩着那只护身符。
护身符已经很老旧,像是辗转经过了很多个人的手一般,但是在大祭司的手指的摩挲之下,上面的痕迹渐渐消失了。
大祭司看见赫因进来,脸上和眼底都带着不可忽视的笑意,那笑意带着一种早有预料的笃定,似乎此刻赫因闯进他的房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位看上去比他的阿伯尼爷爷要年轻很多的老人,此刻才显露出冰山一角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只要他想,他能知道一切想知道的事情。
大祭司——神的代言人。
直到现在,赫因才真的对这个称谓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不能用科学和常理解释的东西是存在的。
那只护身符被递到了赫因面前,承托着它的掌心有着深深的纹理,让人看了就能感觉到这只手的粗糙,感受到手的主人的苍老。
“物归原主。”大祭司笑着说道。
他又把那只手往前递了递。
赫因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伸手将那个护身符拿起来,透过漫入这个房间的月光,戴着项圈的小猫身上深深镌刻着月亮女神、猫神的名字“贝斯特”——和赫因在梦里亲手戴到年幼的十七王子,如今的法老王脖子上的那个没有丝毫差别。
在他送出这只护身符之前,那个人还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在自己的肩膀上留下一个即使过去了很久也无法忽视的疤痕。
“尽管我现在依旧没有办法作出选择,”赫因暂时将那只护身符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让贝斯特的名字落在自己的心口,“但我打算交给时间。”
无论是选择古埃及也好,选择回家也好,他现在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但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想着,其他什么也不做。
离三条时间线完全融合还有一段时间呢,不如挨到最后一刻,然后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现在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他要回到希多尔的身边,他们没有分开睡过,这个晚上已经够难熬的了,一个人难熬不如两个人一起。
大祭司收敛了目光,又恢复成他之前说要回房间的时候的状态,嘴里嘀嘀咕咕的:“走吧…快点走……走了好啊,还有一只狮子呢……我可没有肉给它吃,养不活养不活,我就是个只能种菜养活自己的囚犯,哼哼。”
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正常的老人了。
“叨扰您了,大祭司爷爷。”赫因忍俊不禁地转身,打算让薇米儿别收拾了,要趁夜回去。
殊不知因为他的称呼,原本已经躺倒要睡觉的大祭司瞪大了眼睛,睡意直接散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