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因被推搡着往前走。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他大概也搞明白这群把自己千里迢迢绑架到埃及陵墓里的人是什么情况了。
说实话,他从前觉得关于法老王的诅咒之类的事件都是天方夜谭,“被诅咒”的人有可能是沾染了什么病菌,或者是发生了其他一些什么不知名的意外,总之,唯物主义的赫因从不觉得诅咒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会真实发生。
直到他们进入陵墓之后,赫因的世界观才摇摇欲坠起来——绑架他的这伙人原本鼓着泡,好似染上了什么可怕的皮肤病的肌肤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得正常起来。
而这帮人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堪称诡异的变化,只依旧恐惧而麻木地推着赫因往前走。
赫因无法反抗,毕竟作为一名白化病基因携带者,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注定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斩鸡。
而白化病也正是他们把赫因绑架来的根本原因。
他不是第一个被带到这里的白化病基因携带者,也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根据赫因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每年尼罗河的汛期,都有不少和他一样的白化病基因携带者被这帮被诅咒了的人绑架过来。
是的,赫因现在相信他们是的确被诅咒了,毕竟现在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变化确实也无法用科学的办法解释。
世界范围内白化病的患病率约为1:17000,群体迁移率约为1:65,即平均每65人中,就有1人携带白化病致病基因,每17000人中有1人患白化病。
白化病在各种族裔发生,但发病率在不同种族以及同一种族的不同亚型间相互不同。近亲婚育也显著提高患病率。
这样庞大的数字,赫因无法想象这样的绑架活动被这伙人持续了多少年。
他们终于走到了主陵墓。
赫因被允许在这主陵墓的范围内四处走动了——“看,把这里的东西都看光!”
那伙人中的领头者厉声命令着。
在此之前,赫因和在场的几十个少年已经被强制命令学习古埃及的文字和图画,以及一部分已知的古埃及文明史。
说实话,一开始被逼着学习,赫因虽然无法反抗,却十分反感,但一个古老的文明至今还广为人知,它的魅力不言而喻,赫因很快就被俘获了。
那样古老而辉煌的文明,是个人都会产生好奇和向往,尤其是现在他知道了诅咒是真实存在的以后,就对此更加难以自控地着迷。
来吧,古老陵墓的主人,某位骁勇的上下埃及之主,行走在人间的神明之子,让我看看你的生平。
赫因走到了壁画前,着迷地用指尖摩挲着千年前的事迹,试图透过刻痕和斑驳的色彩,去触碰某位法老王的温度,几乎忘记了在场的其余所有人。
这位法老王似乎并不是任何拥有明确记载的法老王,但他的确骁勇。
也的确不幸。
幼年的王子因为某位神官的预言而被厌弃,从小发配到王宫的外围,活得不如一个奴隶。
直到遇到他命定的爱人,当时贝斯特神庙的神官储备。
这位神官储备和王子年纪相仿,地位崇高,常常将学习来的知识教授给王子,帮王子处理被欺辱留下的伤痕,给予他食物。
在古老的王廷里,两个年幼之人似乎相依为命。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老王年纪逐渐增长,变得昏聩,王子们开始了王位的争夺。上下埃及因为王子们的争斗而变得动荡不堪,外邦蠢蠢欲动。
当时还是王子的法老王早有野心,将当初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弑父杀母,屠戮兄弟姐妹,异军突起,夺得王位。
上位之后,这位王很快开始征战四方,将上下埃及重新统一,甚至扩大了埃及的版图。
但是因为性格太过暴戾,在被无上崇拜的同时,他也倍受攻讦。
尤其是,强占了神庙的大神官阁下,也就是那位与他从小相依为命的人,从前的神官储备。
在外人眼里,确实是强占没有错——这位法老王扼死了神庙的护狮,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无视因为他渎神的行为而冒死谏言撞死在大殿的大臣,将大神官变成了他的王后。
然而不论外人如何反对,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婚后他们确实也是平淡而幸福的。
从壁画中可以看得出,这位法老王十分爱他的王后,赫因有些钦佩和羡慕。
只可惜这段爱情的结局并不尽人意。
也许是真的因为渎神而受到了惩罚,法老王在婚后的第三年失去了他的一生所爱。
王后被刺客投放的毒蛇咬死了。
故事也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看到这里,赫因几乎能够想象到法老王的悲伤和绝望,他不忍再看下去,不得不转移视线走到陵墓主棺椁前的第一块石板前,想要转移注意力。
只是石板上刻画的东西却更叫他如鲠在喉,那是法老王在失去挚爱之后的悲鸣——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我的出生伴随着不详的预言,因此被发配到王宫的外围苟延残喘,我本可以忍受这无稽之谈带来的黑暗的对待,直到我羽翼丰满,拖着整个埃及陷入深渊以复仇,如果我不曾遇到他。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当他的手轻抚过我的伤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开始相信神明的存在了。他们称法老王为行走在人间的神明,我想可能的确只有神明可以配得上神明吧。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就正如我所谋划的那样,也正应和了那曾经将我打入深渊的预言,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但我并不为此而感到丝毫愧疚或者产生其他负面的情绪,我只感到快活,我知道我需要杀戮,我要统一上下埃及,甚至获得更大的版图,我要他。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我扼死了贝斯特神庙的护狮,他已经是大神官了,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可能吧,也许他也这么以为,但是他那么温柔可爱,还有些女神使徒所带着的矜持和顽皮,真可怜呐,明明可以严词拒绝我,但是只要我一提及那黑暗悲惨的过去,他的心就软了。我会让他爱上我的,哪怕用我一生。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我失去他了,这是神明的惩罚吗,尤其是作为他所供奉的女神贝斯特,您是否因我的卑劣的行径而震怒到将他召回,以作为对他的救赎,对我的惩罚?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我得到了亡灵之书。”
第一块石板完毕。
赫因走上了台阶,第二块石板,此时的他已经惊愕且感动于这位法老王的深情,但很显然这位法老王不属于自怨自艾地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里的存在,他得到亡灵之书之后下达了这世间最恶毒和浪漫的诅咒——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我无惧任何降罪!哪怕用炎热的太阳将我的皮肤晒到皲裂,哪怕黑夜的寒冷将我冻死在黎明之前,谨以亡灵书的所有力量,下达这世上最阴狠最强烈的诅咒!
以上下埃及之主、征战之王、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的名义!凡是进入我的陵墓之人,将我转世的王后带回我的身边,否则你们将遭受灵魂与肉体上日夜不休的折磨,直到冥神将卑贱闯入的你们带去冥河!
伟大的父神太阳神拉,夜之女神贝斯特……埃及所有拥有着神权与力量的神明啊,如果我有罪,请降罪于我。
我无惧任何降罪!哪怕我们全都失去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也会在这诅咒的作用下重新产生牵扯!
只要我还剩下一丝余烬留存于世,除非尼罗河的水干涸见底,他会于月圆之夜,星斗灿烂之时,在尼罗河的汛期重新回到这属于他的神庙!
神明啊,你给了他世间最纯洁的外貌和心灵,让他成为这上下埃及都难以企及的明珠,但他注定要沦陷于我的怀中。”
赫因捂着脸,心酸成一片,为什么我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这个法老王也太爱他的王后了!
“继续往前走!”身后的绑架犯看赫因感动成那副样子,凶狠地催促。
赫因吓得脊背一抖,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是被绑架了来着。
赫因只得遵从,又上了几级台阶。
最后一块石板了——“亲爱的,我亲爱的,上下埃及之明珠,往前走好吗,打开那位于最高处的棺椁,我就在那里,我捧着亡灵书翘首以待,我的爱即使穿越千年也恒久不衰,一如奔腾不休的尼罗河,看在我那么可怜的份上,看在我那样爱你,打开亡灵书,我的爱人,我是如此盼望着你能回到我的身边。”
“你看见什么了!”在所有人、除了赫因的眼里,那块石板平滑得只有些岁月侵蚀的痕迹,哪怕一个符号都没有,但没有人会在一块空白的石板前驻足并流露出怜悯的神态。
赫因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身后被诅咒的人闪着精光的眼睛里,他轻声道:“这块石板叫我打开棺椁里的亡灵书。”
“妈的,快去!”
亡灵书,什么亡灵书!他们之所以被诅咒就是打开了这个该死的法老王的陵墓!从此他们就被病痛折磨着,不得不想法设法地按照棺椁里的诅咒寻找线索自救。
终于得救了!三十五年了!整整三十五年!除非回到这里才能稍微缓解身上的诅咒,否则就会在三个月内死亡,从前一起进入这座陵墓的队伍里,他们中不少人忍受不了诅咒带来的折磨干脆直接就自杀了,只剩下他们七八个人。
诅咒一开始只是让他们处于发烧的状态,继而身上就开始长出鼓包,又疼又痒,仿佛被千万只虫子啃食一般。但是无论如何检查,透镜,都显示他们身上的鼓包就是普通的肉瘤,
就算用刀子切掉鼓包,也会重新不停地长出来!到了后来,医生逐渐了解到他们身上肉瘤的来源,看到他们就避之不及,生怕自己也被传染。
而破解诅咒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法老王转世的白化病王后!
天底下那么多白化病,还要在尼罗河汛期带进陵墓,谁知道能不能找到!
但是死亡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懦弱的人注定只能为破解诅咒而抓心挠肝地实行法老王的命令。
他们热泪盈眶,整整三十五年,他们似乎终于要解脱了。
赫因最后抚摸了一下最后一块石板,然后去开棺椁的盖子。
棺椁通体用黄金制成,雕刻了精美的花纹,镶嵌了昂贵的宝石,一分一厘都在彰显着这位法老王的显赫地位和古埃及文明的繁荣昌盛。
他本以为自己无法推动这沉重的棺盖,谁知道只是轻轻一推,后者就滑开了。
传说中的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就以木乃伊的形式出现在赫因的眼底。
他被裹成木乃伊,唯一可以看出的就是他一米九往上的身高。
一本古老的书静静地躺在他的腹部,而法老王的两只手轻轻搭在上面,好像在触碰爱人的指尖似的——尽管赫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从那简单的动作里看出,但他的确看出了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是期待着的,正如石板上所说的那样。
赫因抑制不住地难过。
这位法老王已经失去了他的爱人,现在还被打扰了安眠。
“快打开那该死的书卷!”领头的绑架犯看他不动作,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带动着去打开那神秘的亡灵书。
没有反应过来,赫因在强迫的动作之下,蹭过法老王的指尖,将书卷拨弄开了。
然后赫因在眩晕里看见在场所有绑架犯——除了自己和别的被绑架来的白化病少年——身上又开始长出可怕的包,那些包在惨叫声里破裂开来,带走了绑架犯们的生命。
活了个该,赫因丝毫不同情他们。
就是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只是一闪而过的思考也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他感到一阵晕眩,倒了下去,一头栽进法老王木乃伊的怀里。
原本被推开的棺盖在这之后飞速合上了。
陵墓里霎时间一片寂静,等过了三四秒,被绑架来的少年们失声尖叫地四散逃跑,毕竟见到这诡异的场景,求生是人的本能。
不过若是这时候有人可以撬动那严丝合缝的棺椁,就会看见里面发着光的书卷,而栽倒在棺椁内的少年也迅速被木乃伊法老王身上的白色绑带紧紧束缚起来,和法老王裹成一体。
这是属于法老王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的爱欲,一如奔腾的尼罗河,即使过去千年也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