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需要一个在场的第三人,才能证明这不是我的某个梦境。
这很不寻常,因为詹姆斯·波特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他身边总是热闹非凡的,那种高昂的泄露出一整个生命力的氛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很难挤入,出于某种隐秘的心境,我自觉我并不是能一脚跨入那个世界的人。
此刻,休息室里的壁炉正燃烧得热烈,噼啪一声的火星在这个略显静谧的空间内有些突兀,不至于将人吵醒,却也足够将我的思绪拉回。
不是做梦么?我略皱了皱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外袍,这才发现我连手指都已经僵硬了。
我之所以需要如此反复确认,是因为我已经梦见过他很多次了,虽然从来没有一次他是这么安静地模样。
他正抱着一本大部头,整个人略显紧凑地躺在沙发上,那沙发相对于他的体格来说,小了一些。他安静地闭着眼睛,镜框没有摘下,似乎只是小睡一阵。我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脚下的地毯毛毛躁躁地摩擦着我的鞋底。我走到他面前,心跳得剧烈,小心翼翼地蹲下,额颞部感到一阵胀痛。
这都没有醒么?
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却好似神游般地想着西里斯·布莱克去了哪里?
他们不是一向好似连体婴儿么?
揉过太阳穴的手顺势转移到下颌的位置做支撑,我动作幅度很小,难免带上些每次梦醒后的情绪。
欢愉的,又怅然若失的。
梅林在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会遇到这么棘手的境况。
2.
他是个头发很丰盈的男孩子,我不止一次肖想过那头乱七八糟没有得到耐心梳理的头发。
触感一开始该是蓬松柔软的,可一旦施加压力后便会感知到那种硬茬的触感,只有粗硬的发质能够支撑起这样的外观。
我的另一只手蠢蠢欲动,但我只是生生按捺下去,坚持只让手指之间来回摩挲。
我并不希望自己是个变态,虽然在目前看来,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奇怪引人瞩目了,好在休息室内还保持着睁眼的人仍旧只有我一个人。
但我从来没有过,至少在现实中,与他有过这种单独的二人空间。
没有人不会被一个睡着了的波特吸引,没有人。
所以,我有了不想移动的妄念以及不愿将他叫醒的迟疑也是应该的。
这并不是尝试在为我的所作所为开脱,只是如同我前面所说,即使是光明正大如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棘手的境况。
感情的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两情相悦又或者卑微暗恋。
一道题,两个答案,很简单。
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后,才会知道,这他爹地比制作魔药难多了。
3.
“你在…做什么?索妮娅?”一道略有迟缓的男声从上方传来。
我眨了下眼,看了眼仍未见苏醒迹象的某人,随即昂着脑袋看向发声人,他一手撑在围杆上,身形挺拔地站在高处,因为逆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他略挑起眉头压低了下巴的模样,好似有些兴趣,又好似漫不经心。
“如你所见,在看安静下来的波特先生。”
我并没有压低声线,但即使如此,詹姆斯·波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偏了下头,最终向着西里斯·布莱克高声询问:“他或许是给自己施了个闭耳塞听?”
“哈,他只是太累了。”说着他便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甩了甩脑袋,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下来,利用身体舒展以对抗困倦的模样让人想起某种大型犬。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划过面前的那本书的封面,然后定格在了那封面上半撘的修长手指上,指节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新发的,然而他们这两天都没有进行魁地奇训练。
原来他们这段时间安静没作妖,是因为对高级变形咒感兴趣啊。
西里斯过来后没有半点迟疑地坐在了我旁边,也学着我的样子撑着脸看那躺在沙发上的人,他突然笑了一下,扭头对我说道:“带羽毛笔了吗?”
“没有,我这么早起可不是为了学习。”我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继续看詹姆波特,“不过如果你是想往他脸上画什么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只口红。”
“口红?”他果然又挑了下眉,目光隐晦地往我嘴唇方向扫。
我适时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我并没有用过,起这么早也不是为了约会。”
他似乎更惊讶了,但很快平静道:“怎么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呢?”
我微笑不语,没有说是因为观察了他们太久,连他们的脑回路都已经拆解得一清二楚。
“今天桃金娘生日,口红是拿给她挑色的。”我拍了拍口袋,“有很多只。”
我侧头瞧他,脸上是’dare you?’似的神态,“你可以随便选。”
他奇异地盯着我,大约是在想桃金娘一个鬼魂怎么能用口红吧?
我小幅度地笑了一下,这次换我挑眉了,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像抓糖一样摊到他眼前,他却跟个畏手畏脚好似闯了祸的小家伙一样,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靠近,手腕悬空,示指跟拇指来回游移,时而快速地瞟一眼我的表情,最终总算两指咬中了一个。
“布莱克,”我低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狗狗的气质啊?”
4.
这句话并不是在骂人,要知道我评价一个人像狗,大多数时候是在进行着正面评价,我喜欢狗,非常喜欢的那种,家里就养了一只边境牧羊犬,叫皮波,所以我大致还算对犬类生物较为了解。
布莱克并非热情的人,但有些犬类的确是很高冷,自我意识非常强盛,自有主张,比方说皮波,它更喜欢跟喜欢的人玩耍,而非自己的同类,有些时候我都怀疑它认为自己不是狗,咳,扯远了。
所以当我说布莱克像狗的时候,他忽然瞪大了双眼,灰色的眸子显露无疑,瞳孔放大,我甚至恍惚觉得他真的有一双立耳,假想之中,此刻该是偏成了一对飞机耳。
我下意识就想抬手,像以往那样跟小狗打闹一样,胡乱地揉两下再将毛发梳理整齐。
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耳边又传来一声困倦的男声,“唔…”
刚醒,像是脑子没有跟上趟一样,然后下一秒,他的脑子启动了,整个人小幅度地在沙发上弹跳了一下,紧紧贴住了沙发靠背,朝外的那只脚往外一掀,脚踝打在了我右腿的腓侧区,沿着外侧缘贴合地划过,落定在地毯上,我咬了下唇,并不痛,只是心快要跳出来了,就在喉咙那里,因为这是有温度的,我常年低体温,便感受得更为深刻。
“你们…在干嘛?”
不愧是布莱克的好兄弟,问的问题都如此相似。
“梅林啊,拉米雷斯你的腿,冰得像是条蛇!”
但也非常不同,因为詹姆斯察觉到了我的体温,而且他从来只会叫我的姓氏而非教名。
5.
蹲得太久了,我已经察觉到两条腿的麻木,于是整个人往后一坐,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腿,龇牙咧嘴的模样,或许是挺可笑的,并非贬义,他们便有意思地笑了笑。
对比起我来说,显然一个布莱克值得获得一个波特的更多注意力,我待在原地静默听了会儿他们说话,等缓解过来后就打算去二楼的盥洗室,桃金娘还在那边等我呢。
“真的吗拉米雷斯?”男孩的声音正憋藏着笑意,但显然并不成功,我迷茫地抬头看他,刚才在发呆,忘了他们谈到哪里了。
“你说什么?詹姆斯?”我并未及时意识到自己刚才念了他的教名,而是在左边那声略有不服的少年音开口抗议时才暗道糟糕。
“嘿!”西里斯·布莱克提高了音调,“索妮娅这不公平!”
我抿着嘴巴作怪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只是个名字啊…用不着太介意。”
“哈,”他冷哼一声,双手环在胸前冷笑起来,“哦是吗?拉米雷斯小姐。”
…我嘬了嘬嘴,细品后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的西里斯,我懂你的意思了。”
这是人在松弛的环境下露出的破绽,感谢梅林,面前这两位并非如同女孩那般心思细腻,我从未在第二人在场的情况下叫过詹姆斯·波特的教名,之所以说是第二人,是因为我只在心里偷偷叫过,詹姆斯,詹姆,我还听见过他母亲亲昵地喊他詹米,这当然换来一个他的瓮声抗议,【别再那样叫我啦妈妈!】
我当时所处车厢的窗户正好在他们旁边,我在拉开车窗通气时听到了这声略带撒娇性质的埋怨,当时只觉得,真可爱,男孩子果然就算再调皮,在长辈面前也藏不住那样的小奶音。
于是我在毫无自制力地情况下跟着小声喊了一句:【詹米…】
这当然让眼前刚准备步入二年级的男孩,他正处在一个想要形成男子汉特质的年纪,瞬间抖动了一下,他火速转过身来,绷着脸,来不及收拾好自己脸上的惊愕和羞耻,因此颇有些滑稽,他手指碰了碰自己的镜框,企图营造出一种’哦我都不知道你刚才在喊谁?’的毫不在意来。
【是你呀,拉,拉米…】后面那两个音被他给吞了,我敢确定,他并不能完整地记得我的名字。
【是拉米雷斯,波特先生。】
6.
其实这很正常,一年级的时候男生跟女生很难有交集,我们没有什么交集,更何况这两个家伙当时可讨人嫌弃了,伊万斯那时在饭桌上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布莱克跟波特又给学院扣分了。她是个有着强烈学院荣誉的人,成绩很好,上课很积极,教授们都很喜欢她,尤其是魔药教授。
斯拉格霍恩教授每次看过她的作品后再看看我的,他总要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一摸,我怀疑他是想拍自己的脑袋,但由于做出来太不稳重且没有教授的威严,便改为了两指轻敲自己的下颌,然后叹气,【拉米雷斯小姐,你该多用点功。】
然后他就把旁边那桌的西里斯·布莱克指给我了,布莱克这个姓氏,在他眼中教导一个稍微有点学习障碍的学生完全没有问题。
我跟西里斯搭档了一个学期,他有多嫌麻烦我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叫我教名,纯粹是因为这样喊出来,会比拉米雷斯更有气势,毕竟少一个音。
比方说,只需要稍稍压低尾音,【索妮娅,鼻涕虫并不会转过头来咬到你的手指头,当然要是另一个品种那就不一定了。】
【水仙根的粉末应该再碾磨得细一点,索妮娅。】
【…你就不能再多用点力气么?】
【…算了,我来。】
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伤不了我分毫,如果换做其他女生被他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待,早就要哭啦,没办法,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个典型的布莱克,别管他是不是格兰芬多,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无法从他身上完全抹除,他在对待自己不耐烦的事情上面,与斯莱特林的布莱克小姐如出一辙。
高傲的碾压势态,虽然在笑却是漠然的。
好像又扯远了是吗?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怎么叫对方的名字,在我看来并不怎么重要,叫了教名也并不代表俩人更加亲近,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这只是个习惯的问题。
所以,我其实不太明白布莱克在介意什么,甚至觉得他太夸张了,在我看来,他一年级的时候都不至于这么不稳重。
7.
“我是说,你真的,真的打算给桃金娘化妆吗?”詹姆斯抬了下镜框,一条腿往回收,放在沙发上,一手压在膝盖上,一面倾身从我袍子边上捡了一管口红。
他脸上带着笑意,看见他感兴趣的事时他眼睛仿佛就在发光,榛子色的眼眸在某些角度时会散出细碎的金光,那是虹膜上更为浅色的条纹的反光,就像此刻一样,“酷,你要怎么给她,用什么魔法道具?能让我也去看看吗?”
一连三问,我总是能被他这幅模样迷得头昏眼花,但我只是笑了笑,像逗小狗一样反问他:“你想知道啊?”
他快速点头。
我双手撑地站起来,活动着膝盖,这样的姿态使得我的视角略高于他,于是我伸手,手指头点了点他的镜片,“很简单,用这个。”
8.
“你不是说会给我带10个颜色么?这里只有8个啊。”桃金娘瘪着嘴道,冰冷的空气包绕在我的后脖颈,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我偏过头躲过她的作怪,拨弄着剩下的口红,“有两个男孩对口红感兴趣,忘了拿回来了。”
“男孩?”她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一般,“是谁?长得好看吗?”
我点头道:“嗯,挺好看的。”
“但你靠近他们肯定会被捉弄哦。”
“皮皮鬼在一周前已经败下阵来了。”
她旋转着飞到了天花板,“哦我知道是谁了,跟你同年级的波特跟布莱克嘛。”
“哈哈,他们长得是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成熟点的男孩子。”
我从镜子里回视她,“成熟点的?你又去了级长盥洗室了?”
她捂着嘴唇咯咯地发笑,“你知道的,只有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肌肉线条是最好的。”
“而且有时候他们会在里头,哈哈你知道的。”她笑得像是在打嗝。
“但愿可怜的级长们不会被你吓得萎靡。”我一言难尽地由衷道。
“说起来,你已经三年级了,去过霍格莫德了么?”她不知怎么地兴奋得来回飘荡,“哦,要跟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去才行呀。”
“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大概很难分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有意思的女孩?”她点着嘴唇慢慢飘近,脸上有种蛊惑的情绪,“索妮娅,你有喜欢的男孩吧?”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道:“他喜欢你么?”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只是想找点乐子来做,我把口红一字排开,挨着在镜子上试色,“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9.
十三四岁的男孩或许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喜爱,但注意力却是极其直观的表现,这不用挑明,只要起了心思,他早晚会发觉什么叫做’喜爱’。
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我曾经,非常希望詹姆斯·波特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到我身上来,当我开始关注他时,我就知道他的注意力到底集中在礼堂的哪一个方位。
前面说了,莉莉·伊万斯成绩非常优秀,同样地,她也十分出挑。
人群之中,她的发色是最为张扬的,我一年级时曾经利用那一抹红色来指路,要知道从一个课堂转战到另一个课堂是整个霍格沃茨走廊最为混乱的时候,高年级的人就像一堵人墙,转眼你就会被推着走错路线,当然后来,我又找到了一个更为有效的办法。
听声辨位,你只要朝着有人高喊着’嘿,伊万斯!’的方向走去就行了。
这永远不会出错,这令我相当得意自满,我真的很聪明。
只是二年级的时候,这种自满便渐渐转成了一种自苦的情绪。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二选一的答案,两情相悦又或者卑微暗恋。
而我最终能得到的答案,取决的对象并不是我本身,而是另外两个人。
所以我才会说,我的恋情,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