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辞在凌府休养了几日,始终未见程家人上门。她有些诧异,却也担心萧元漪有心闹事会累及凌不疑,故而身体稍有好转便想要离开。
“女公子放心,程家人不知道我们在凌府。”兰心自幼与她一同长大,自然了解她的心思,在陪着她养伤的同时还一直关注着外界的消息。只见她眉眼带笑的说道:“许是那日凌将军来得及时,挡门的又被我解决了,所以程府的下人未曾见到我们上了凌将军的安车,这会儿还在外头到处找人。”
无论什么原因,他们不来也好,至少先让女公子养好了身体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为了凌不疑,女公子放弃了转换身份的想法,但秦家还是要回的,不然她们可就真没有落脚之地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凌不疑这里吧?
虽然兰心觉得凌不疑是希望女公子一直留下的,但这样于理不合,也有损女公子的名誉。哪怕这会儿因着程家的事情女公子或许已经背上了不孝的名头,但兰心还是竭尽心力的想要去维护自家女公子。况且,她也不觉得以她家女公子的性子会一直无名无分的留在凌府。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女公子养好了伤,万不能留下什么病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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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始惦记着幼女的名声,当日之事终是没敢声张,只暗暗加派人手寻找夕辞的下落。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那日媖媖夺走了他的佩剑一剑刺穿自己的胸口,剑身上流淌下来的血色何其刺眼,他就阖不上眼睛。
几日过去了,他吃不下睡不着,每日都强耐着焦虑暗中寻找。
因幼女之事,他与萧元漪再一次陷入了冷战中。程始的确偏爱萧元漪,也愿意为了她与儿女反驳阿母,可那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自己的女儿。在外征战十几年,他不曾插手家中之事除力不从心外,大部分也是因为家中之事多由萧元漪掌管。而他从一个大字不识的粗野汉子走到今日,也是付出了诸多心血的。他相信萧元漪心中有谋算,手头也有忠仆可用,总有办法照顾媖媖的。再加上媖媖终究是他的女儿,阿母当不会太过亏待他们的儿女,所以才没有过多担心小女儿在程家的生活,以为顶多是口头上刻薄些,只要他多寄些金银回去总能叫阿母满意,好多善待媖媖些许。可他却未料到葛氏与他阿母竟待他的媖媖至此,也让她寒了心,凉了血。
程始知道,这不能怪媖媖,是他这个阿父一直未曾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也是他太过自以为是,才会没有多关心些这十几年来媖媖是如何过的。
这几日他过得很煎熬,整个程府几乎都是如此。那日媖媖走后,归来的程颂与程少宫得知了此事,皆气红了眼,却碍于孝道,无法面对萧元漪,整日不是在外寻找,就是躲在房中不愿见人。
他们没能寻到她的去向,因为那日拦路的下人皆尽倒在了兰心的手下。他没想到小女儿身边的这个侍女竟有如此实力,显然,媖媖口中的老师并不简单。在她下落不明的这几日里,他想尽办法去寻找,却又茫然的不知该从何寻起。他与嫋嫋推测媖媖最有可能是去了她所说的那个老师那里,但那位老师究竟是谁,又住在何处,他们一概不知。最后,只能去往媖媖住了好几年的乡下庄子附近打探。
程少商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只要一闭眼,她仿佛便能看见那柄贯穿了媖媖身体的长剑被她甩在了阿母的脚边。
红的刺目。
找不到媖媖,她有些后悔了。那日她伤得如此重,她不该因一时之气便放她离开的,阿母再气人,那也抵不过媖媖的命啊!可她找不到媖媖,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只希望她能及时得救。
桑舜华私下与程止埋怨姒妇,媖媖性子吃软不吃硬,若非她总是处处针对,事事打压,她怎会剑走偏锋,这般狠绝的对自己下手,只为与姒妇断绝关系。只怕不仅仅是姒妇,媖媖连程府其他人也不想认了。除了几乎是时时陪伴她的嫋嫋,她竟是将所有人都舍弃了。程止也是感慨不已,媖媖一个小女娘,心性与手段却是连许多儿郎都不及的。
至于萧元漪,她似是被惊悸了般,叫那日的景象堵住了心,一时间卧床不起。程始偶尔去看她,二人也是相对无言,怕是在找到小女儿之前,彼此都过不了心里头的那道坎了。若是媖媖安好倒也罢了,可她若是没了……程始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妻子。
明明是他们最为亏欠的女儿,可自他们归来,妻子却像是着了魔般总看她不对,有时还会连同嫋嫋一并责备,全然失了曾有的公平。可他的媖媖又做错了什么才会遭此待遇?或许兰心说得对,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便是成了他们的女儿吧……
整座程府都被阴云笼罩着,就连一贯没心没肺除了金银与儿子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的程老夫人都有些噤若寒蝉,不敢放肆了。
兰心对程府的近况了如指掌,秦家的眼线一直盯着程家,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就连程始派人去庄子的事情也早已禀报了兰心。
程始与萧元漪的情况她并不在意,因为在她看来,他们两个都是造成女公子这么多年来受尽苦楚的帮凶,若非好运的碰到了老家主,只怕她们早就没命了。可程少商与程颂、程少宫兄弟二人的情况她却不得不在意了,尤其是程四娘子,她对女公子一贯偏爱,哪怕是对萧元漪也会为女公子辩驳几句,甚至此次她明知萧元漪会责罚,却还在那之前引走了女公子,独自面对萧元漪。若非女公子收到消息赶去,她怕是会被军棍打得不轻。
兰心知道程少商之所以在万府寿宴上设计那些女娘,除了想出口恶气之外,更多的还是气恼她们处处针对女公子。
故而得知了她如今因担忧女公子形容憔悴,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知女公子了。贯穿伤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女公子这才休养了几日,若非药好,也见不到多大成效。可若是告知女公子,她恐怕也无法继续安心养伤了。
正当她犹豫之际,凌不疑找上她,告知了他再过两日将要出行,请她继续在凌府照料女公子,莫要告知她程府之事,以免她费神。有了凌不疑这背锅的,兰心顿时心安理得的把这事儿给瞒了下来。但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暗地里命秦家的人悄悄给程少商递了信,告知她女公子无恙,正在养伤,好让她安心些。至于其他人,她懒得去管,且看程四娘子是不是会告知了。
自觉把事情都处理完后,兰心便笑眯眯地端着药走向卧室,准备去给自家女公子换药。既然程家人不知女公子在凌府,而凌不疑也要走了,女公子倒也不必急着离开。先好生养养,可千万别落下病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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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疑怀里揣着亲自买来的蜜饯点心送来夕辞面前,见她蹙着眉,将一碗黑漆漆的药一饮而尽,连忙掏出蜜饯递了过去,眼底满是心疼。
夕辞刚放下碗,便感觉到一个递到了唇边的蜜饯,不由得抬眸望去,恰好看见了凌不疑眼中的心疼。本想自己伸手接过蜜饯,谁知这人却固执的想要喂她。
“你有伤在身,最好不要妄动。”凌不疑说着,有些遗憾的看了眼药碗,若非这药太苦,夕辞不愿一口一口的受此折磨,他倒是想亲手喂她喝。
夕辞微微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我这不是在床上躺着么,又不是什么重物,倒也不至于如此。况且用得都是极好的药,这两日感觉都差不多快愈合了。”
“贯穿伤我有经验,你身子骨不及我这般强壮,自是要多养养。”凌不疑柔声道:“夕辞,再过两日圣上西巡,我必须随行护驾,你就在此安心休养,外头有黑甲卫守着,不会叫人来打扰你的。”
西巡……
程夕辞的眼眸微闪了一霎,想起了蜀地与冯栩郡的变故。深深地看了凌不疑一眼,“路上要小心些,别受伤了。”
凌不疑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话中深意,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喜欢的这个小女娘还是如此聪慧又敏锐,有些事情,他不用明说,她也能明白。
玄衣青年犹豫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握在手心踟蹰了片刻,递到了夕辞的面前。
“这是……”夕辞惊讶的看着他手心的那枚玉佩,这料子……似乎是上次他们一起在那个玉石铺子里看见的。她记得后来兰心去替她买的时候,伙计说已经叫人买走了。
“原来是你买走了。”她莞尔一笑,“兰心还抱怨是谁动作那么快。”
凌不疑温柔的注视着她,轻声说道:“我想了很多图案,但似乎都不是那么合心意,最后还是把它雕成了同心圆。夕辞,你愿意接受它吗?”
有人说,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大多数人会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但凌不疑幸运的遇见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他的心在看见她时,感到了满足与快乐。所以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他终究是不想错过,也不愿放开这个机会。
清冷如月般的少女坐在床榻上,美丽的面容上血色稍有不足,但此刻浮现在她面颊上的红晕却完美的弥补了这一丝不足。
她伸手接过了这枚同心圆玉佩,露出了极少见的柔软笑容,“若你平安归来,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夕辞看出了他的认真与诚挚,所以不想隐瞒他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若是将来她们走到了一起,秦家的事情总瞒不过他的,倘若无缘走到最后,以凌不疑的行事风格,也不会打秦家的主意。
既然夕辞选择了他,便想要更加坦诚的去面对这个几乎是绞尽脑汁努力在对自己好的男人。
见夕辞接下了自己的同心圆,凌不疑的唇角上扬,透着灿烂的笑意,眼中满是欢愉,握住了她的手,眉目含笑,“夕辞,等我回来。”
“好。”夕辞原本是想回秦家宅邸的,但此时凌不疑如此说道,她便也应了。
——
宫内,文帝激动地说道:“子端你说什么?!子晟当真藏了个小女娘在府上?”
“确实有这个可能,儿臣只是恰好撞见了他的副将采买了一些女娘所用之物。”三皇子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一脸严肃的说道。
没办法,他本不想拉好兄弟这个挡箭牌出来的,但文帝近日实在太过关心他的婚事了,整日变着法子催婚。可怜三皇子这个文帝眼中的大龄剩男一边要忍受来自亲爹的催婚,一边还要遭受亲妈的毒舌。为了摆脱这个局面,他只能拉子晟下水了。毕竟这么多子女中,也就只有子晟的婚事能将父皇的注意力拉走,让他喘口气。
虽然有点对不起好兄弟,但他都有心仪的小女娘了,那他顶多是推了一把,父皇迟早会知道的。不过三皇子心中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小女娘能让子晟动心?要知道他可是与他志趣相投的事业狂,居然也会有心仪小女娘的时候。
文帝摸着下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开眼笑地说道:“不管是不是,曹……算了,去把这竖子给朕喊来,朕亲自问他。要是子晟当真有了心仪的小女娘,朕也得见见才行。”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又瞥见了下方那个大龄剩男的糟心儿子身上,顿时又变得嫌弃起来,“子端,你看看你,就连子晟都有喜欢的小女娘了,你呢?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孤孤单单一个人?这像话吗!”
三皇子皱眉,失策了,他该等子晟也在时再捅出来的,现在倒好,子晟不在,父皇简直是在集火他一人。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父皇下一句就该给他安排相亲宴了。
这么一想,三皇子拱手一礼,“父皇,儿臣这就去找子晟,不耽误父皇办公了。”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出殿内,身后的文帝还在喊道:“哎!子端你跑什么?你等着,此次西巡你跟朕一起去!”
文帝气急,他就不信这一路还不能把这大龄剩男给念叨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