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俩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明明竹竿子就在身边,她却视而不见,完全不理会旁人的搭救,岸边还有家丁阻止他人下水,且水中返泥,可见水并不深。这摆明了,是想赖上那个叫凌不疑的。
夕辞沉思着,凌不疑,不就是那个抓了董舅爷的少将军吗?
桥上的人骑在马上,对下方的闹剧无动于衷,眼底甚至泛起一丝嘲意。无视了拦马之人,正打算继续前行时,目光无意间掠过了岸边,看见了那抹月色的身影,不由得顿了顿。
她为何会在此处?
耳边传来裕昌的叫喊声,凌不疑的脸色更冷了,目不斜视地走了。有黑甲卫的阻拦,裕昌郡主的婢女根本拦不住他。
夕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河里那个女娘摇了摇头,强求一个对自己丝毫无意之人,何必呢?冬日冷寒,她如此自伤也换不来那人一丝的瞩目,后果终是自己承担,会心疼她的,也只有本就偏爱她的人。
当真不智。
少商来回观望了一番,一时玩心大起,边上许多不知情的人都急着想要救人,没思考太多这其中的问题,这女娘明摆着是在耍这些好心人,她得给她一个教训。
想着,便走上前两步,打算动脚把那家丁给踢下去时,夕辞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阿姊,不要暴露自己。”她拉着少商远离了那个家丁,而后弹指射出一道劲力打在了那个家丁腿弯。只见他叫唤一声后便掉了下去,没扑腾两下就站直了身子,水深才到他腰间。众人看到一清二楚,裕昌郡主的脸色都快青了,也不扑腾了,站直了身子,看向那个家丁的眼神里满是刀子。
少商捂住嘴窃笑不止,正想问问夕辞是如何做到时,忽然听闻有人惊呼田家酒楼走水了。
“我的千里醉和灯笼!”她大呼一声转头就跑,“媖媖你在这里等我!”
“阿姊!”夕辞如何放心她自己跑向火场,不得不追了过去。
逆着人流,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少商的身影,她正一脸欲哭无泪的看着已经被火光包围住的田家酒楼。
“媖媖给我赢回来的灯笼,我的千里醉啊……”她心痛不已,连脚步都忘了挪开。
“阿姊你别站在那儿了。”见她如此,夕辞也是无奈了,快步走过去正想把她拉开时,余光瞥见之前那挂满了灯笼的架子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倒下来,顿时心惊了一霎,用力将人推开。
“小心!”
被推开的程少商连连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倒,这才后知后觉的抬头望去,大惊失色,“媖媖——”
推开了少商,夕辞已经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热意,正准备避开,忽然一双手抱住了她,迅速地撤离了架子倒塌的范围。
夕辞感受到那双手臂的力量,愣愣地抬头望去,映入眼中的便是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
“没事吧?”星目写满了担忧,凌不疑低头注视着怀中人,轻声问道。
“我没事。”她认出来了,这人便是之前在楼台上与他四目相对之人,也是先前河中那女娘所唤的‘凌不疑’。
“多谢凌将军相救,只是……”她垂眸看了看对方仍旧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耳尖微红了一霎。从来没有与外人如此亲近过的夕辞觉得十分不适应,方才那架子已经离得那么近了,他却还冒险冲过来。除了年幼时的老师,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在危难之境出手相救。
凌不疑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低声道:“此处不安全,程五娘子还是尽早归家吧。回去后,记得用碗安神汤。”
“凌将军……如何认识我?”她有些好奇,他们这才是真正第一次见面吧。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弧度,“猜的。”
猜的?
夕辞还未开口,便听见身后阿姊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媖媖,你有没有受伤?!”
她连忙转身去看少商,一把接住了对方扑过来的身影,“呜呜,媖媖下次别这样了,你吓死我了……遇到这种事你要先保护自己记住了吗?!”
被少商连哭带闹的叮嘱了一番,夕辞无奈的应下了,再扭头去看凌不疑时,原地已然失去了他的身影。
这时远处传来了程始着急的呼喊声,“嫋嫋!媖媖!你们在哪儿——”
少商连忙擦了擦眼泪,拉着夕辞远离了火场,大声喊道:“阿父!我们在这儿!”
少商心头叹道今晚真倒霉,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不过救了媖媖的那人似乎有点眼熟,好像是上回来程家的那个凌将军……
——
今日,程家开府宴请同僚与勋贵,少商和夕辞都被萧元漪几番叮嘱莫要惹事后,便与程始一道站在门口迎宾。万将军来时,程始特意喊了姊妹俩过去介绍,主要是夕辞,少商是认得万将军的,她和他的幺女万萋萋关系很好。
“哈哈哈,程老弟你可真是走运,有两个像小仙女似的女儿。嫋嫋就不说了,连媖媖也这么漂亮,幸亏不像你。”万松柏说着又笑了起来,他和程始关系莫逆,是战场上可以交付后背的那种生死兄弟,说话也就那么无顾忌了点。
程始却很得意,“我家嫋嫋和媖媖自然是最好的。”
万松柏大笑着拿出了一柄精致的匕首,递给了夕辞,“媖媖啊,这是万伯父送你的见面礼,嫋嫋有的,你也一样。”
少商笑得开心,“嘿嘿,还是万伯父了解我,我有的,媖媖也该有才对,我们可是最亲的姊妹。”
夕辞双手接过匕首,微微一笑,“多谢万伯父。”
万松柏拍了拍她笑道:“要是受了委屈,可以来找我,万家还是能住得下你们两个小女娘的。嫋嫋,萋萋也念叨你许久了,可惜她还没回来,等她回家,下次记得带媖媖一起来玩啊。”
万松柏深知萧元漪的性子,本身也有点看不惯,知道程夕辞这个小女娘这些时日恐怕也过得不大顺心,这才特意说道。
“我也想萋萋阿姊了,等她回来,我们一定前去拜访。”程少商很高兴,至少下回阿母再想罚媖媖,她也有个地方能带媖媖避一避了。
姊妹俩都是不爱应酬之人,看在是自家宴席的面子上,二人勉强挂着微笑迎客。
男宾和女宾是分席的,姊妹俩坐在程老夫人下方,少商略有些吃惊的看着大母头上的金笄,不可思议的说道:“这么粗的金笄,大母是何时打的?”
程姎压低了嗓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母足足加了二两赤金呢。”
“啊?堂姊你怎么没劝劝她?这多丢人啊……”
“我哪敢啊……”
夕辞看着也觉得十分辣眼睛,若是再粗一些,唤它金条也可。这么重的簪子,恐怕也就大母受得住了。
这时,新进来了两名勋贵之女,一进来还算规矩的行了礼,可礼毕后便立马原形毕露,一边嘲笑程家,还讽刺程五娘子无什教养,听闻她自幼被养在乡下,可见毫无规矩粗俗无比。
程姎十分羞愧,这都是她阿母的锅,鼓起勇气主动说道:“媖媖很好,是我阿母没有照顾好她,也未请夫子教导,不是她的错!”
程少商十分生气,这些女娘自诩高贵,这说起话来也没高贵到哪儿去,“女公子倒是好教养,都说客随主便,女公子到是过于随便了,站在主人家的院子里大放厥词不说,还无端指责祈媖媖来,当真是好教养。”
夕辞一贯是懒得与这些自诩高贵的蠢人争辩的,她嫌浪费时间,但堂姊和阿姊都开口了,她自然不会拖后腿。青衣少女坐姿端庄娴雅,抬眸颇为随意的望向王姈和楼缡,淡淡地说道:“女公子性子爽直,虽非为程家而来,夕辞也不希望二位期望落空。袁公子已至,二位自便。”
这话就差没直说这两人追着男人跑到别人家来撒野了,当真促狭的很。
夕辞早就瞥见了袁慎的身影,虽不知这人为何跑到女席来,倒也可以祸水东引,反正也是他招来的蝴蝶,那就自己应付去吧。
此时,门外唱礼声这才姗姗来迟,“胶东袁氏,袁公子贺万钱。”
风姿清隽秀美的文士从容的走进了女席,对程老夫人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便莫名的感受到两个小女娘过于灼热的视线,不由得僵硬了一霎。
坐了一个多时辰了的少商已经不耐烦再应付这群人了,以往她自由惯了,只偶尔被阿母管束,这一回来后规矩太多,她也有些烦了。与程姎低语了几句后干脆拉着夕辞回院子里去歇着,反正这里还有堂姊在,外头也有阿母,不缺她们俩。
也因此,提前离开的二人没有听见后面的唱礼,“凌将军贺万钱。”
袁慎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随意找了个借口脱身后便悄然追了过去。至于凌不疑,他只是扫了一眼,不见自己想见之人,干脆连进都没进席间,直接往内院走去。
——
姊妹俩坐在少商的院子里荡着秋千,一边闲聊着,“媖媖,你喜欢葡萄还是蔷薇?等天气暖和些,我们去找些藤来,正好可以绕着秋千架。明年夏秋时,便可以边荡秋千,边赏花或是吃葡萄了。”
“我都行,也可以一人种一样,等花开了,阿姊去我那边。待葡萄熟了,我再来阿姊这边。”夕辞淡淡一笑,神色轻松。
“这样也行啊,等我打听一下看看什么品种的最合适。”说着,少商有些憧憬起来。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笑意,“只怕到时候女公子还得跟蜜蜂一起荡秋千了。”
美梦被打破的少商脸色瞬间变黑,这谁啊?不请自来也太讨厌了吧!
姊妹二人起身望向院门,少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原来是袁公子,家父与家兄皆在九骓堂待客,袁公子怕不是走错了地方。”
袁慎愉悦一笑,“并未,我是特意来找女公子的。”
夕辞微微蹙眉,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谁第一次来就随意乱闯?这里是阿姊的院子,故而她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少商,用眼神询问着她的意思。
“不知袁公子找我所为何事?”少商假笑道,今天是程府的大喜之日,我忍。
袁慎摇了摇扇子,转向夕辞笑道:“不知可否请五娘子暂且回避?善见有话想单独与四娘子说。”
这人好不要脸!
夕辞的眼底已经隐隐冒出一丝寒意了,袁慎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少商怕是少不了被说闲话了。然而夕辞虽恼,可这终究是少商的事情,只得目光示意她。
程少商额角的青筋都快要蹦出来了,好在她还记得身边还有一个夕辞,为了维系住自己这个阿姊在夕辞心中的形象,她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媖媖,你先回院子里等我,一会儿我们再一道去席上。”
“……阿姊若是有需要,便高声唤我。”经过袁慎离开时,夕辞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姑且算是警告。
袁慎心中一凛,这五娘子恐怕与传闻相距甚远,不说其他,单以她方才那凌厉的眼神来看,就不是个简单的。
待夕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少商也收起了假笑,做好了随时怼袁慎的准备了。
——
程夕辞独自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却意外的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凌将军?”她迟疑的唤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往内院里乱走?
“五娘子。”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凌不疑身上原本冷冽的气息陡然间缓和了下来,回身望向少女,唇边带着一丝清浅的弧度,“抱歉,席上有些喧闹,我出来躲清静,初来乍到走错了路。”
夕辞微微一笑,“无事,我唤小厮来给您领路吧。”
“不必麻烦,五娘子一会儿给我指个路就行。”他又不是真为了吃席来的,只是想来见见她罢了。
“那日回来,五娘子可有被吓到?”他似是漫不经心的提起了上元夜之事。
夕辞心中微暖,很少会有人如他这般细致的关心她了,“劳将军担忧了,夕辞无事,那日也多谢凌将军出手相救。”
虽然……她并不需要,但凌不疑的好意,她心领了。
“无事便好,五娘子不必客气。”凌不疑的手背在身后,他素来寡言,此时面对少女心里难得有些紧张,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才好。
恰好此时程少商与袁慎先后走出了院子,正好经过,见两人在此,皆有些惊讶。
“媖媖。”少商快步走了过去,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凌将军。”
“程四娘子,袁公子。”凌不疑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少商其实对这个冷面将军心里发怵,但考虑到上回是他救了媖媖,也不好避人如蛇蝎。顶着巨大的心里压力,她还是走到了夕辞的身边,眼神询问般的飘过去。
夕辞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恰好袁公子也在,不如二位一并返席吧。时候也不早了,应当差不多要开席了。”
“也好。”凌不疑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又冲少商点了点头,便走到了袁慎身边,“请吧。”
袁慎的眼神探究般的扫过了程夕辞与凌不疑,微微眯了眯眼后,笑着颔首道:“凌将军请。”
待二人走后,程少商终于松了口气,问道:“凌将军怎么也来了。”
“出来散心吧。”
“罢了,希望那些女公子能维持住自己的贵女风范,媖媖,我们也该去席上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