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从柳烟桥入府以后,凤遇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翻了一番。
原本每日练功的地点是在后花园,但自从柳烟桥住进来后,某人练功的地点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自己的院子里,但对于凤遇竹这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孔雀开屏行为,柳烟桥还是给出了她想要的反应:
“好生厉害!”
某人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却还强装淡定,手中却是很实诚地切换着更大难度的招式。
一旁的青凌看得直翻白眼,当初圣上赐封时也没见嘚瑟成这样。
丢人现眼!他酸溜溜腹诽。
一旁的柳烟桥却是兴致满满,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凤遇竹的生活。说来也是可笑,她竟然才知道凤遇竹每日里有多刻苦繁忙。
卯时便起,练功至辰时用膳。
巳时去学堂习学,午时归。
午时用完膳后歇息片刻便继续练功,直至天色完全被暮色浸透。
晚膳过后凤遇竹也不放过自己,钻研完兵书后又要预习明日功课。
待到休憩,已经是亥时。
故而先前为何凤遇竹从来只在晚上去寻自己,柳烟桥有了答案,却也心中酸涩。
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这样舍得折腾自己?她对凤遇竹心疼又气恼,凤遇竹所做一切,她竟是到现在才自己发觉了。凤遇竹从来不会与她说这些,大概在凤遇竹心里,从来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傻。
这一边的凤遇竹在院里耍剑弄刀已然沉溺其中,柳烟桥在一旁看着,青凌很会来事地拎来一个小火炉,又放上一壶热茶,端上一盘橘子。
柳烟桥有些别扭,她还是不太习惯人的伺候,先不说在醉春阁早就磨没了她的小姐架子,如今她以丫鬟身份入府,本应伺候人的,却反倒被人伺候起来。她现在的身份很尴尬,说是主子,丫鬟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说是丫鬟,连青凌也待她恭敬。
无奈,凤遇竹自是不可能真的给她安排什么活计,她也只能顶着丫鬟的身份,在这府中做一个闲人。
终归是要习惯的……
最终柳烟桥给青凌留下个位置让他好取暖,自己坐了下来,她从盘里取出几个橘子,放在火炉上烤着。
橘子烤得差不多时,凤遇竹也正好中场休息,柳烟桥刚剥开一个,面前那人就死皮赖脸凑了过来。
柳烟桥无奈又宠溺地嗔了她一眼,掰下一瓣送到她嘴里。
“好甜。”
凤遇竹笑吟吟吃下,手上将柳烟桥剥开的橘子拿了起来,长臂一伸递给青凌,
“青凌你尝尝。”
青凌不疑有他,接过橘子就塞了一瓣入嘴。
然后凤遇竹瞧着他的五官逐渐狰狞,眼中笑意越发浓厚。
看着青凌一脸“欲骂又止”,柳烟桥霎时明白过来什么,乐出声,但笑着,又看着青凌手里的橘子,渐渐地,唇角又抑住。
这样的橘子,也只有胡沁思那样儿的爱吃了……
但还不等她思绪翻飞,凤遇竹倒是先出声打了岔:
“姐姐可想学?”
不必多说,问的自然是兵器。
这几日她练功时柳烟桥都会来观摩,凤遇竹只看一眼那晶亮的眸子,便知道她对此颇有兴趣。
“想。”柳烟桥几乎是没半点犹豫回答道。
她阅万卷文章,作千篇诗文。可幼年时书店老板一句“大好河山”却困住了她所活半生。作为女子注定被困在一方宅院,她终究是遗憾的,没能亲眼见识文中大好河山,她终究是遗憾的。
所以她总幻想着,假设着……
她总想着,若是她能有一身武艺,是不是也可以像男子一般行走于天地之间?是不是也可以不单单写文作诗,还能行侠仗义?
柳烟桥有一个梦,一个荒诞的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个——侠客梦。
这个梦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凤遇竹。可眼下,凤遇竹竟将一个机会摆到她眼前来了。
但她还是有所顾虑:“可我若是舞刀弄枪,怕是惹眼。况且老爷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本来她进凤府用的丫鬟身份就是为了不过于扎眼,如今本就已经有别于其他人,若是再被人瞧见,怕是整个府上都要对她议论纷纷,别提什么扎眼不扎眼了,倘若传到凤父凤母耳朵里,还不知会不会对她有所成见。
“无妨。”凤遇竹摆摆手,虽整个凤府人多眼杂她不能完全保证,但她这院儿里就这么几个人,里面的事若是有人想传出去,或是嚼舌根子,也得好生掂量掂量,至少在这一方小小天地,她还是大得起胆子的。“姐姐宽心,我既敢问你,便是有把握的。”
但柳烟桥又摇摇头,“可我手生,怕是只会耽搁你。”
凤遇竹的眼角染上几分凝重,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连嘴唇柔和的线条也微微有些僵硬。可这表现维持的时间很短,她即刻又笑起来,打消眼前人的顾虑:“古人常言,温故而知新,能教姐姐,我也能从中获益。”
她向来会哄人的,明明年纪尚小,说出的话却只叫人心安。于是柳烟桥稍稍纠结,最终还是点了头。
见她应下,凤遇竹也不知道风风火火从哪儿寻来一柄木剑递到她手里:
“大刀这类……姐姐就算欢喜也暂且先放放,我们先练剑。”以柳烟桥的身板自然是抡不动什么锤子大刀的。
“自然,若要发挥出最大力量,除却技巧,自身的锻炼是少不了的,我学兵器前先练的是基本功,但姐姐就先以兴趣为主,我先教你两招,自身的锻炼日后再慢慢来。”
柳烟桥正色点头,挽了衣袖裤脚就随人到了庭院中。
就这样,凤遇竹一招一式教,柳烟桥一板一眼地学,院内景象和睦异常。
只是这就显得一旁的青凌有些多余起来。
好酸啊,桌旁的青凌默默掰下一瓣手里的橘子送进嘴里,仰面欲哭而无泪,跟他这悲催的人生一样酸。
很快便到了早膳时间,凤遇竹与凤父凤母作息不同,早膳向来是不在一起的,柳烟桥自然也就随她一同在院里吃了。
每到饭点,青凌总要在一旁默默咽口水,却不是馋的,而是惊骇。
这柳姑娘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怎么……胃口这样好?
柳烟桥胃口的确不小,但也不至于大得那样惊世骇俗,她不过是干干净净吃完自己碗中饭食罢了。青凌大抵是见多了女眷小姐每每有剩,所以觉得女子胃口皆是如此,见到柳烟桥这样的正常行为,反而是觉得奇怪了。
柳烟桥自顾自吃着,也不知道青凌在想什么。她是饿过肚子的,所以更珍惜一饭一粒。
她也从不遮掩自己的饭量,毕竟在她看来,女子饭量大从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不过,若真要比,柳烟桥定然还是比不过身旁女子的。
话归正题,用完饭,凤遇竹冲柳烟桥开口:
“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姐姐怕是无聊。”
“姐姐若想作诗写文,院中有书房,若是想出院,可唤小桃作陪,至于出府……”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
“目前只能委屈姐姐等我归家了。”盯着将军府的人不少,各府采买从来都是小厮,若是没有主子,一个丫鬟独自进出,怕是惹疑。
柳烟桥点点头,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如今,她算是彻底闲下来了。
凤遇竹觉得她眼底神采黯淡,知道她是想念醉春阁姐妹,可也无奈,片刻,她似乎是想到什么,拉着柳烟桥起身。
她打开书房门,带着柳烟桥进去:
“这便是书房。”
说罢,凤遇竹在桌上置好纸笔:“若是姐姐想给醉春阁的姑娘们写信,写好了交与青凌便是。”
她一系列动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看着眼前人,柳烟桥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若今生是前世的果,那凤遇竹大概是她前世造孽留下最大的福报。
柳烟桥浅浅应声:“好。”
凤遇竹挠挠头,环顾四周,又兴冲冲向眼前人献宝:“此处的书卷都是四方搜罗来的,想必也有合姐姐心意的。”
柳烟桥听了,目光也放到书架上。如凤遇竹所言,诸多她听闻过却不曾真正看过的,更有许多是她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书房,仅是到顶的书架就有十几架,一瞬间,她便被书卷迷了眼,不禁上手摩挲,似乎是恨不得将全部书卷都抚一遍。
见女子眼中有了光彩,凤遇竹才算舒展了眉眼,正感慨这书房也算是终于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可柳烟桥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她眼皮猛跳——
人总是会率先发现并注意到不同的东西。所以,当柳烟桥走过书架角落,看到那处书页泛黄,颜色与其他书卷不同的几册黄皮书时,脚忽然就停了下来。
人的猎奇心理作祟,她当即就要抽出来看看。
一旁的凤遇竹心猛地一滞,被她这一动作惊出冷汗。暗道一声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手忙脚乱地就将被她抽出的书角给摁了回去。
书架被她这动作震出一声巨响,书架前的女子还保持着抽书的动作,被凤遇竹突然来这么一下,也是有些惊到,却还是很快平复心情,转头望向身后之人。
“咳……”对上那双迷茫的眼睛,凤遇竹干咳一声,企图掩饰自己的心虚,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这书架有些不稳,我过些时日请人来修修。”
说罢还极其刻意地暗暗使劲拍了拍书架使其发出声响,以此来证实自己的话。
“姐姐近来就别碰这架子了,小心砸坏了你。”
怎么把这茬子给忘了!凤遇竹暗暗懊恼,若是今日被姐姐瞧见,她且就寻根绳子吊死算了!
还是得早些还给陈家宝,她在心中拿了主意,免得夜长梦多。
柳烟桥想说些什么,但见眼前人神色变换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心中却有了猜想,这是不想叫自己瞧见。
不过柳烟桥心底只觉得凤遇竹纯洁无暇,哪怕想到什么,那念头还未冒出尖来就被她否决了去。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凤遇竹不想让她看,那她就不看,每个人总是有些秘密的。
见人略过此处,凤遇竹长舒一口气,偷偷摸摸又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将那几册黄皮书给塞进了怀里。要死……不如今日去学堂便还给陈家宝。
但左右一思量,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陈家宝那小子,去不去学堂还另说,若是这东西在学堂被人瞧见,那她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所以趁着柳烟桥在翻阅书卷的功夫,她鬼鬼祟祟自书房退了出去,丢下一句“姐姐我去学堂了!”便没了影,看似是回房添衣,实则是去藏那见不得人的东西。
然而她这小动作却是一点不落入了柳烟桥的眼,也不去拆穿,只嘱咐道:“路上当心——”
……
天朝男子及冠是二十岁,对于平常学子是何时高中何时毕业,而对于他们这些王孙公子,及冠后便可不再去学堂。虽然平日里也有许多公子哥逃学,譬如陈家宝这类纨绔,当然也不乏有凤遇竹这样的情况,因为参战直接耽搁一整年,可这毕业年龄却不会因此延后,且只要孩子在家中,还未及冠,父母定是要将他们送进学堂的,没有什么理由,自天朝之初便是如此,大家也就成了习惯。
凤遇竹到了学堂,不出所料未在一众世家公子中寻到陈家宝的身影。这倒也不稀罕,总之某人逃学或是称病不来学堂也不是一次两次。
所以她倒是没怎么在意。等到下学回府,她就又径直去寻柳烟桥,等用过午膳,柳烟桥将写好的信交给了青凌,青凌转身去做事,二人就留在了书房中。柳烟桥无意瞧着窗外梅花,说要作画。于是就当饭后消遣,二人干脆就着柳烟桥先前还未收拾的笔墨,又添了朱砂准备作画。
柳烟桥有模有样,一笔一划。
但她的刺绣手艺大概是和画工沾点关系,以至于最后成品——惨不忍睹。
柳烟桥看着自己面前的纸陷入沉默,还记得曾经做小姐时夫子给她一句评语:字如梅花,画如狗扒。
此刻觉得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还以为这些年过去,自己能有所长进呢。
“噗——”
凤遇竹也是很不给面地笑出声,于是柳烟桥就没有丝毫客气地要往某人脸上戳个墨点。
“姐姐饶命!”
凤遇竹一面躲闪一面讨饶,最后才躲过了那吸饱墨的毛笔。
她绕到柳烟桥身侧,笑嘻嘻接过女子手里的笔,笔走龙蛇在那画上改涂起来。
就这样,一幅惨不忍睹的画竟被她化腐朽为神奇,变得养眼起来。
“太过厉害了些——”最后的成果叫柳烟桥啧啧称奇,她看向凤遇竹,“你莫不是什么都会不成?”
“姐姐谬赞,”凤遇竹道,“除却舞刀弄枪,我也就丹青拿得出手了。”
“……”
“少爷——”
正当二人嬉笑打闹之际,新来丫鬟小桃的声音却自门外响起,
“有贵客来访——”
闻言,凤遇竹搁下笔,给了柳烟桥一个眼神后上前开了门:
“哪位贵客?”
“回少爷,是五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