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还在一场噩梦中的夜风被敲门声给唤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花了足足两分钟才从床上坐起,他的近侍见他今日似乎不太精神,小声在他耳边询问:“您不舒服么?”
夜风缓了许久才困倦疲惫地回答道:“做了个梦,现在什么时间了?”
“不早了,您得抓紧些了。”
即使时间紧迫,夜风却还是很难清醒过来,只能是闭着眼睛下了床,直到梳洗之后才半睁开了眼睛,侍女侍者们上前为他换上了昨日已经备好的礼服,复杂又繁琐的白色瑶装礼袍,花了整整十五分钟才算是穿戴整齐。
夜风醒了,看着镜子,望着披在肩头的华贵披风,想起父亲伏芝苍月穿着礼服时的模样,想起了梦里的一些画面,他沉默着,这才真正地从梦里回到了真实中来。
夜风在镜前的软椅坐了下来,侍女上前为他整理好他的那头黑色短发,虽然他那柔美的面容更适合垂在眉梢的刘海,但今日是正式场合,他需要露出额头,显得更庄重些,他的五官也因此显得更英气了几分。
皓月城的礼官在一旁对照着礼服的图纸,确保服饰上没有失礼的地方,退至一边,对夜风报告道:“族长大人,您可以启程了。”
夜风站起身来,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房间,来到了楼前,上了车,朝着矢雨城门外的大广场而去。
天公作美,晴好的天气给浊立城带来了久违的阳光,因为这样的好天气,今日有比起登基大典那日有更多的民众来到街上,来到庆典所在的矢雨城前。夜风的车子到达矢雨城的一侧时,典礼还未正式开始,礼官与浊立军们为他在人群中辟出了一条道路,让他走到了高台的一侧,等待仪式正式开始。
即使站在角落,穿着如此华贵的礼服的伏芝夜风仍然是人群的焦点,那些本来正望着高台的人们不禁都看向了他,能欣赏到他那名动万亭的俊美容貌,这也是普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不愧是夜风大人啊,这模样女王陛下看了哪能不心动?”
“夜风大人如此容貌,才华又如此出众,实在难得。”
“若是能与夜风大人说上一句话,这辈子都值了!”
人们纷纷讨论着,话语中皆是关于夜风的容颜,而夜风再擅长不过风灵力,这样的话语他自然都能听见,但越是听人们猜测羽阳是如何迷恋于他的,他的心越是煎熬。
他抬头望向了那高台,仿佛在仰望那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他突然想到,如果她不是女王,她会不会放下对他的戒备,会不会就此喜欢上他?
他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得贪得无厌,他要做的事始终只有一件——即使再不能日夜在她身边,也要在远处守护好她的一切。
一会儿后,庆宁夫人的车子也到了,夜风远远地便驻足敬候,等她到了面前后微微躬身示意问候,庆宁夫人回以了躬身行礼,笑着说:“只有我们两人随行,是有些寂寥了。”
“臻老夫人高龄,确有不便,但我也担心……会不会让夕华的子民觉得老夫人不敬陛下?”夜风压低声音说着。
“倒不必担心此事,羽阳的身上流着纺烟的血,夕华人会把她当成自己人一样看待的。”
虽然庆宁夫人是如此说,但实际上她也担心此事,只不过不想让夜风觉得羽阳此次巡游处于劣势,只得说出乐观的话来,以防备夜风。
夜风也察觉到了庆宁所说的并非真心话,他只能是担忧地点了点头,他伏芝氏现今是三族最弱的一方,即使他有想法,也不得不暂时韬光养晦。
一会儿后,人群中爆发了激烈的欢呼,礼官也上前来,对两人说:“两位族长这边请。”
夜风跟在庆宁的身后,从搭起的阶梯走上了高台,在浊立城中,特别是矢雨城附近,谁都不得擅自使用灵术,即使是有权在危险时使用灵术的御卫,也必须在事后向御卫首领汇报。正因如此,两个灵术高超灵力高强的人,不得不同高台下的大多数人一样,用他们的双足走上那本来只需踏上一点风灵力便能到达的地方——如此的平等。
羽阳已经在此等候了,她从另外一侧的楼梯走来,站在了最前,站在了清晨冬日的风中。夜风望着她的背影,那红色的华丽绣金山羊绒大袍被高处的风吹动着,她笔挺着背,昂着头,威严地站在高台的最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下的众人,夜风望着她并不带笑意的凛凛侧颜,心中泛起了涟漪。
庆宁站在了羽阳身后的左边,夜风站在了右边,一切妥当之后,人群中爆发了比起之前更加震撼的欢呼,如山呼海啸般,甚至那高台都因此有些微微的颤动。
欢呼渐缓后,他们身后站着的十六位礼官一同大声诵读着新王巡游的敬辞——
“东方之曦,光明四海,
西方曜月,簇银灿星。
穆穆我王,假哉天命,
世之不显,我王以宁。
祈神庇佑,於昭苍茫,
赐我明君,福禄攸降。
神以君临,赫世无双,
闻难四方,却民劳苦,
唯吾王兮,德音昭昭,
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无弃尔劳,以为王休,
敬慎威仪,以近有德。
祈我万亭,千岁泰安,
祈我圣君,福祚绵长!”
礼官放下了手中的布卷,高台之下的众子民便按着既定的礼仪纷纷跪下,这片偌大的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直到所有人都跪在了原地,夜风与庆宁也跪在了羽阳的身后,在场除了羽阳之外的所有人,随着礼官三呼道:“祈我万亭,千岁泰安,祈我圣君,福祚绵长!”
“祈我万亭,千岁泰安,祈我圣君,福祚绵长!”
“祈我万亭,千岁泰安,祈我圣君,福祚绵长!”
震耳欲聋的高呼之后,浊立城就像被暂停了时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没有人移动一分,他们需要等待女王的旨意,才能结束他们那谦卑崇敬的跪礼,而羽阳并没有马上命众人起身,她伫立在风中,看着眼前的一切,静默着没有言语,就这么等待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这一分钟里,羽阳将记住这真空般的寂静,从而感受到她所背负的责任。而这一分钟,更是她对于万民百官的规训,只有等待,才能有更深刻的铭记。
“出发。”一分钟后,她开口了,夜风与庆宁起身,高台下的子民们也缓缓站起身来,欢呼声再次回到了耳边,他们高呼着“女王陛下”,目送她走下高台,坐上属于她的车座,穿过大道,朝着北方夕华而去。
与羽阳同车的是坐在她身边的夜空和在前座方便随时侍奉她的小青,车队在浊立城中缓慢驾驶着,羽阳想打开车窗与街两侧的民众问候,却被夜空按住了手:“陛下,不可。”
“为什么?若是为了安全,街两侧不是都有浊立军么?”
夜空微微低下头,惭愧地说:“是七寒骁司令大人的命令,让车队经过街区时不要开窗。”
羽阳疑惑不解,正准备多问几句时,在他们前方的某一辆车突然被几块飞来的大石块砸中了车顶,人群中冲出了十数人围上了那辆被砸停的车,正在羽阳惊讶不已时,她所乘坐的车子突然一个转弯进了一旁的小路。
“出什么事了!”羽阳急问。
夜空还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对羽阳说:“稍后我再与陛下解释,请陛下安心。”
“……”羽阳只得也集中注意力,万一有什么危险,她不止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夜空。
而就在此时,刚刚那辆被石块砸中的车子旁,泠天伸手抓掉了披在身上的红色王袍丢到一旁的御卫手上,右手上握着的燚牙枪还冒着紫色的雷电之光,那十数个叛贼身上穿了各式各样大小的空洞,肉体仍被炽热的高温炙烤着,却不曾见一点明火。
一名浊立军官上前,恭敬地对泠天汇报道:“禀大人,被消灭的叛贼与线报所说的人数相符,已经无事了。”
泠天问:“谋划者呢?”
“已经按计划捕获了,还好有大人在,否则如此多民众在此,不能尽快解决他们,怕是会伤及无辜。”
“……”泠天沉默着,环顾四周,发现一旁仍心有余悸的民众在向他行礼,他暗暗松了口气,对军官交代道,“剩下的交给七寒骁。”
“是!”
泠天收起了燚牙枪,穿过人群中崇拜的目光回到了他的车上,上车跟上了已经走远的车队。
浩浩荡荡的车队总算驶出了浊立城区,夜空这才松了口气,颔首恭敬地对羽阳说:“启禀陛下,昨日浊立军司令七寒骁大人前来御卫队,告知臣与泠天队长,明日将有逆贼妄图袭击陛下的行动,御卫队与浊立军一起准备好了对策,让队长在车内披上红色的王袍,在车前挂上了王旗,修改了车队出发的顺序,让贼人误以为队长所在的车子就是您所在的地方。之后……”
“那泠天会不会有危险?!”羽阳还没等夜空说完,赶紧询问。
“请陛下放心,区区几个贼人,不可能是队长的对手。”
虽然对泠天的能力很是信任,但羽阳仍是担心,她想了想,又问:“那夜风和夫人他们呢?”
“他们的车子与我们一样,准备了绕路的对策,稍后将会跟上我们。”
听到他们没有危险,羽阳松了口气,但仍是担心着泠天,又不好表露太多,只能是一路提心吊胆。
车队往北而去,夕华领地的首府凌州远在夕华腹地,夕华领地十分辽阔,由此而去需要近一日半的日程才能到达凌州,他们将在今日入夜前到达路上的小城凛山,休整一夜,再继续出发。
车队离开浊立时还是晴好的天气,到了午后,进入了夕华领地,天空中竟突然飘起了雪花,羽阳坐在车里,望着那素雪包裹的山丘,心中想着——原来,这就是母亲臻纺烟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