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羽阳赶到云若宫时,眼前所见的一切令她红了眼眶——齐青神兽躺在池中,让大祭司靠在它的身上,而大祭司一身白衣上沾满了鲜血,那张玉般的光洁面容与流淌着鲜血的双眼格格不入。
羽阳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倒在大祭司面前,无助地重复着:“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会如此……”
“星哲如何了?”大祭司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握住羽阳的手,刚刚失去视力的她似乎还需要通过触摸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克服对黑暗的恐惧。羽阳连忙上前,紧紧握住了大祭司的手,看着她那空了眼球后凹陷的双眼,泪水更无法控制。
“泠天燃出了烬石,星哲已经完全无碍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祭司如释重负地笑了:“还好有泠天在……”
“可是……大祭司……你何苦如此……”
“我不过是看不见了,却可以换得他长命百岁,这是件很划算的交易。”
羽阳不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你一定很痛……”
大祭司摇了摇头,问她:“星哲那边,你如何解释?”
“我说……是我救了他,他相信了,你放心吧,大祭司。”
大祭司笑了笑说:“他怎么可能相信,只是暂时先哄住你罢了。羽阳,你能不能帮我?”
“帮您?”羽阳忙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么?帮您治疗止血,还是……”
“我的伤不是你能治好的,需要一些外力。你到正殿门口去,往正中方向走十步,将脚下的地砖打开,里面有一些东西,你帮我取出来。”
“好。”
羽阳忙走到正殿门口,按着大祭司所说的,果然感觉到脚边的某块地砖触感不同,她蹲下身来,用灵力吸起那沉重的地砖,果然看到了地砖之下放着的一个古老箱子。
听到了箱子的响动,大祭司接着说道:“里面有一条冰冷的水蓝色缎带,你将它取来。”
羽阳看着箱子里的物件,大多都是一些看起来有一定年头的武器,甚至有一把不明所以的粗糙铁棒,断裂成了两半。羽阳翻找了一阵才在角落里看到一条残破的布条,羽阳想着这个脏布条定不会是大祭司所说的缎带,正打算把它抓开,好继续寻找,结果刚刚碰到它的一刻,它突然变成了冰冷的触感,湛着水蓝色的丝绸光泽,灵动柔软。
羽阳将缎带取出,将它交到了大祭司的手中,问:“就是它了吧?”
触摸到它的那一刻,大祭司露出了好看的温柔笑容,她问羽阳:“它很美吧。”
“嗯……”看着大祭司手中握着的那道清透耀眼的水蓝色光泽,羽阳真诚地称赞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颜色。”
“嗯,这样的水蓝色……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颜色了。”
说着,大祭司用缎带将双眼蒙住,在脑后打了个结,那缎带即使碰到血渍也不曾被沾染分毫。缎带剩下的部分还有很长,与大祭司的白色长发垂在一起,那样好看的颜色,衬得大祭司的白发更是如月光下的瀑布一般。
戴上缎带后,大祭司的双眼便不再流血了,羽阳好奇地问:“大祭司……缎带,将您的眼睛治好了吗?”
“是。只不过这样满脸血的,实在不雅,你能帮我擦干净么?”
“当然!”羽阳答应道,从身上找到了丝巾,沾上灵池中洁净的水,小心为大祭司擦去脸上的血渍。
触摸着大祭司那一点纹路都没有的皮肤,羽阳将心中那个隐藏已久的疑问说出口了:“大祭司,您认识祖母的时候,祖母只有十六岁吧?”
“嗯,应该说,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小女孩。”
“那您今年应该已经有七八十岁了吧,为何您看起来和星哲大哥年纪相仿?”
面对这个问题,大祭司没有打算隐瞒,她笑了笑,略微算了下,对羽阳说:“我今年八百二十三岁了。”
羽阳手中的动作被这个数字吓得停了下来,即使大祭司已经看不见了,仍然能猜到她此时惊讶的模样,她仍笑着,说:“希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应该与你现在的样子一样。”
“我……大祭司,您说的……是真的吗?”
“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神。”
羽阳点了点头。
“我见过神……不,不对,应该这么说,我是神创造的存在,我不是人类,也不是神。但……我是人类,也是神。”
“您是……半神?”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大祭司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说:“谁知道呢,但那个头发颜色和这个缎带一样的家伙,他说,我和他都是半神,他说是,那就是吧。”
“……”羽阳被惊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吃惊地望着大祭司。
“你刚刚在那个箱子里,是不是看到了许多早该作古的老物件?”
羽阳点了点头,点头过后才想起来大祭司已经看不见了,忙补充道:“是,很多……很有年头的东西。”
“那些都是我曾经的武器,有一些还有力量,一些早已经只剩下纪念的意义罢了。”
羽阳想起那日利司所说的话,她再一次提问:“大祭司……您真的就是阿查尔神姬?那个在七百多年前那场让一半万亭子民丧生的瘟疫里找到了疫病的源头,救下万亭国的女神?”
大祭司想了想,说:“我的确是历史上的阿查尔神姬,但……我只是普通的半神,用不上神姬的名号。”
再次感觉震惊的羽阳,此时只是更加疑惑,她问:“为何……您要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万亭?半神……是神派来拯救万亭的么?”
大祭司摇了摇头,说:“神只是另外的存在,他们没有职责保护人类。至于我……我不过是报恩罢了,我曾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好好走路的野人,是诺嘉王族曾经的一位国王带我回到了矢雨城,让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人。最开始,我希望他的后代,还有后代的子民都好好的,所以我做了一些事,留下了阿查尔神姬的名号,但后来……我认识了乐希,是乐希告诉了我,什么是朋友。”
“所以……您宁愿将自己困在云若宫中,也要保护万亭……”
“嗯,万亭,是希儿用一生保护的地方,我想好好地保护着这片土地。”
此时,羽阳想起那幅父亲诺嘉贺武生前为她揭晓的旧地图,她问:“大祭司若是已经在万亭生活了数百年,那您一定知道……真正的万亭吧。”
听到这个用词,大祭司松了口气,说:“我原以为,贺武走得突然,不一定来得及告诉你,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得到了大祭司的再次确认,羽阳的心中仿佛被压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大祭司问她:“你会害怕吗?”
“害怕?”
“有时候,最令人恐惧的事,就是自己曾深信不疑的事情突然变了模样。”
大祭司的话让羽阳突然很是感慨,她一声叹息,说:“我曾经以为,年平岛就是万亭的模样,当来到浊立,我以为浊立就是万亭的模样,每一次变化都让我很不安……所以当我看到父王掀开的那张地图,我……才知道什么是恐惧。”
“你想要重现真正的万亭么?”
羽阳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守护好眼下的万亭,保护好我所珍重的一切。”
说到这里,羽阳看向了大祭司,再一次向她致谢道:“大祭司,谢谢你。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失去星哲大哥会怎么样……”
大祭司听着羽阳低落的说话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说:“在遇到乐希之前,我的生命中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我没有品尝过陪伴,所以不懂孤寂,只是日复一日过着平淡的日子,自从遇到了乐希,我的生命好像多了很多的色彩。羽阳,你知道么?今天是我漫长的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羽阳已经看不到大祭司的眼神了,但她能看到大祭司发自内心的笑容。
与此同时,在皓月城接到夜空电话的夜风甚至来不及换上族长的服制,驾车便赶来了叶归殿偏殿,刚刚来到偏殿就听到屋内庆宁夫人放声大哭的声音,愣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要吓死你的母亲才甘心?际星哲你这个逆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夜风仔细一听,似乎这个哭声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他走到偏殿的房间门口,远远看到庆宁夫人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星哲只能将她抱着,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一旁瘫坐在地的允深也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澜海则是被吓得不轻,撑着一旁的桌沿正喘着气,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跑来。
看了房内一圈,夜风并没有找到羽阳和泠天,联想到星哲明明已经被宣告死期为何突然间好了起来,夜风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正准备去寻找泠天,突然,他听到了一旁的小房间里似乎有呜咽声传出。
夜风连忙赶到了房间内,见泠天瘫坐在地上,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挣扎着咬着牙关,却也无法忍住手心的剧痛,发出了呜咽之声。
“泠天?!”
听到夜风的声音,泠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实在太痛了,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夜风忙跪坐在他身旁,抓过他的左手,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双手,还有他左手手心上那两点仍在不停灼烧着的红点。
夜风伸手要去触碰那红点,还未完全触摸,就已经被那极热的温度烫伤了手指。
泠天担心地看着他,夜风忙安慰他:“我没事,你忍着点,我用冰试试看。”
泠天点了点头,他知道要用灵术才能扑灭燃烧的手心,但他没有任何水灵力,又不希望羽阳担心,他没想到,夜风竟会出现在这里。
夜风集中了精神,在指尖汇聚了极强的坚冰,按住了泠天手心里的燃点,痛得泠天忍不住喊出声来。
“抱歉……会有点痛,你忍忍。”
大概过了漫长的半分钟,夜风才放开了手,此时再看,泠天手心里的两个红点回到了正常的温度,可却是被烧穿了两个缺口。
终于停下了手心的燃烧,泠天总算能喘一口气。夜风抓过他的双手,用水灵力为他修复着手上的伤口,手上没有重要的器官,夜风的水灵力还能起一点作用,效果却也只是微乎其微,只能勉强止痛。
十多分钟后,泠天总算有力气说话了,但声音仍是微弱,对夜风说:“以前训练受伤都是你替我治疗。没想到……这辈子最痛的时候,你来了。”
“为什么不叫人帮忙?若我没来,你怎么办?”
泠天笑了笑,无奈地说:“当时只有羽阳在,我手上的伤口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没办法,只能来这里躲着,原以为一会儿就好了,没想到越来越痛,最后居然这么痛……”
夜风继续为他治疗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而且我还要你帮我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今天替我治疗手的事。”
“……你倒是霸道不讲理,我大可现在就走,不管你的死活。更何况你的手心肯定会留下明显的伤疤,怎么可能瞒住?”
“是左手,藏得住,放心吧,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关乎星哲的未来,答应我,好么?”
夜风看向了泠天,看着他眼中的恳求,便知此事关系重大,说:“保密可以,但你手心的事要怎么办?”
泠天想了想,问:“你能马上完全治好么?”
“别人可以,你的话,做不到。”
“如果不行,那你能帮我擦掉手上的血渍么?”
“……你要硬抗?”
“嗯,只要不被他们发现就行。”
“……”夜风无言,他大概能够知道泠天手上的伤是为了救星哲弄的,但泠天总是如此,总是想着要保护他人,从来不管自己如何,对于他这一“缺点”,夜风总是无可奈何。
为他的手再用水灵力尽可能修复一会儿后,夜风取出身上的巾子,幻出带着灵力的净水沾湿了巾子,小心为他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渍。
看着他手上细碎的伤,夜风说着:“还好,只有那两道伤口比较严重,其他的伤口养一养都能好。”
“多亏你了,要不是你,今天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为他擦干净手上的血渍,夜风丢掉了那巾子,看着他满头汗水,叹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先保护好自己?”
见夜风关心他,泠天笑得露出了白牙,一下觉得手心也没有那么疼了,许久未见到夜风,从小到大从未曾与他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如今见他却是消瘦了一些,泠天有些心疼。
许久未见,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有很多话不能说,他只能是在这个挚友面前不再压抑心中的伤悲,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可……我真的不能再失去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