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亭纪年 1958年,一月,矢雨城】
一般而言,浊立城的雪下得并不痛快,总是只落下一些雪白,零散地点缀屋檐,打湿了地面,只告诉你,这大概就是冬天。但今日浊立罕见地下起了大雪,将大地铺上一层雪白,孩童们甚至能打起雪仗,似乎是上天在用这一场纯白,来为今日登基的新王加冕。
今天是一月一日,新年的第一天,也是万亭国第六十三任君主诺嘉羽阳的登基大典。
万亭国刚刚从战乱中恢复秩序,新任女王并不愿在她的登基大典上耗费财力与人力,只是简单借用了新年的装饰,让这矢雨城稍显不同即可。但尽管如此,制衣局仍旧为她制作了盛大的王袍礼服,各领地的贵族要员也纷纷赶赴浊立,即使没有人组织,民众们仍是将矢雨城外围得水泄不通,只要可以遥遥望向矢雨城,可以向着女王加冕的方向行礼,他们便已满足。
那个二十岁的女孩,穿着繁复华贵的红色织金王袍,披着白色山猫绒围边的丝绒大袍,坐在那有着近两千年历史的白玉王座之上,由大祭司亲自为她戴上了镶满珍贵珠宝的沉重王冠,递给她代表着神明旨意的法杖。
她虔诚地双手接过了那与王冠一样沉重的法杖,随着法杖上的叮当作响,宣告着她正式成为了万亭国的女王。
群臣齐呼,矢雨城内,浊立城内爆发了久违的欢呼。
太久了,太久没有值得欢庆的时刻,但此刻,他们只想用欢呼来代替宣泄,喊出他们积压已久的不甘,喊出他们对新女王的期待。
加冕典礼完成之后,年迈的臻氏一族族长,女公爵臻南芗老夫人在臻紫晴的搀扶之下缓慢地走上了叶归殿的台阶,单膝跪在了女王的裙边,左手握住了法杖的一端,右手牵住了女王的指尖,庄重地宣誓道:“臣,臻南芗,代我夕华领地万民众臣,宣誓,将誓死效忠女王陛下。”
完成忠诚礼后,臻南芗老夫人被搀扶着走下了台阶。
随后是际氏一族族长诺嘉庆宁夫人,她提着裙摆走到了王座之下,以同样的礼仪宣誓道:“臣诺嘉庆宁,代我青墨领地子民、众臣立誓,必将誓死效忠女王陛下。”
庆宁夫人的礼仪结束,当她走下台阶时,羽阳看向了在叶归殿中央站着的伏芝夜风。
他一身纯白的华丽族长礼袍,那黑曜石般的双眼被那白色衬得更为夺目,俊美的容颜仍是那样耀眼,可他的双眼中却有着无法淡去的悲伤,他不愿羽阳担心,在对视之后,那样的悲伤被藏起了几分。
他低下了头,恭敬地一步步朝着最高处的王座走来,单膝跪在她的裙边,他不敢看向羽阳,小心扶住了被羽阳立在身旁的法杖,伸出手来,温柔地牵住了她的指端——就像第一次牵住她的手时一样,那样恭敬,那样小心翼翼。
“臣,伏芝夜风,代我赤域子民,赤域百官,在此庄严立誓,吾等将誓死效忠于您——我万亭国至高无上的女王。”
夜风松开手来,终于敢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她,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显眼地与他点了下头。他知道,她不敢太过偏袒于他,可她心中确确实实在意着伏芝家族,在意着他是否安好。
他不知应如何回应,只能是再次低下头,离开了王座之前。
随后,十贵族族长同时在叶归殿中行礼宣誓效忠于女王陛下,在进行了各种复杂的仪式之后,加冕典礼才正式结束。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们的新女王,期待这个二十岁的女孩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希望,带来再次强盛、获得自由的希望。
不过,他们的新女王在结束了一日的各种典礼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倒在了她的心胜宫中。
同样忙了一天,刚刚启程要回瑞安城的庆宁夫人,听到羽阳病倒的消息连忙赶到了心胜宫羽阳的房间里。
“出什么事了?”庆宁急忙走到床边,见她满脸通红,忙摸了摸她的脑袋,担忧地问,“怎么会烧成这样,之前不是好好的么?”
庆宁看向了在一旁守着的小青和负责护卫羽阳的泠天,小青忙跪了下来,解释道:“回夫人,陛下昨日就高烧不退了,怕影响了大典,用水灵力勉强撑住了自己,但陛下本就是劳累过度,如此一来只是更严重罢了。”
“不是说过让你们看着她在登基之前好好歇息,怎么会弄成这样?从战后忙到现在了,半年的日子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再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夫人教训得是……”
夫人心疼地握着她滚烫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后才站起身来,再次交代:“泠天,你别忘了,你的职责虽是护卫和助手,更有提点与规劝的责任,要好好帮她打点政务,也要让她及时休息,别让她这么劳累,明白么?”
泠天自然明白,但也只是点头答应,随后便催着夫人离开心胜宫,让同样忙碌的她早点回瑞安城休息。
当泠天送走了夫人,刚刚回到房间便与羽阳的视线对上了,此时房内没有旁人,她看着泠天,露出了疲惫的笑脸,小声说着:“是我不好,害你和小青挨骂了……”
泠天走到床边,坐在了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握了握她的手,担忧地说:“烧成这样,冷么?”
“有点……但你放心,以我的恢复能力,明日就好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的身子受伤后可以很快地痊愈,所以疲惫也无所谓,反正身体很快就能修复完全?”
羽阳点了点头:“这么好用的本事,不用可惜了。”
泠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错了,精力是灵力的根本,没有精力,灵力便无法运转,若是你真的可以随意劳累,为何会发烧烧成这样?”
“你这么说……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不是道理,是事实如此,你如果不好好保重自己,我便去找谷家学催眠灵术,让你日日都能睡饱。”
羽阳愣了一下,噗哧笑出声来,与他说了说话,一下便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她看了看一旁的水杯说:“泠天,我想喝水。”
泠天想了想,似乎她不太好自己坐起身来,可能需要将她抱起才能喂她喝水,他问:“你起得来么?”
羽阳摇了摇头。
“那我去叫小青。”泠天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去。
见泠天走了,羽阳有些着急,小声问了句:“不能你来么?”
泠天没有听清,回头问她:“你刚刚,叫我么?”
“我说……”说到这里,羽阳把被子往脸上遮了一些,仍是小声地说,“不能……你喂我喝么……”
“……”泠天愣了一下,顿时羞红了脸,忙背过身去,提高音量僵硬地说:“我去叫小青……”随后便抓紧脚步朝屋外走去了。
见他如此反应,羽阳笑了起来,但心中也有些小小的失落,病中的她特别想依赖在他身边,好像如此就能好得快一些。等了一会儿,小青还没来,烧得滚烫的她眼皮直打架,不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新年的第一天,成为女王的第一天,羽阳就这么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了,经历了半年的忙碌,在她竭尽全力的努力之下,万亭国总算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平静,还好赤域境内的战场多在荒漠,没有对民众产生太多的影响,羽阳帮着新上任的伏芝家族族长伏芝夜风,只花了三个月时间便重新整顿起了新赤域军,为恢复赤域的秩序做了很重要的贡献;除了几乎没有被影响的夕华,损失了四万士兵的青墨军元气大损,庆宁夫人在青墨停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帮助青墨重回正轨;浊立虽面上早早地恢复了秩序,但其中的残党却屡屡生事,新任的浊立军司令带着重振旗鼓的浊立军日夜忙碌,才在女王登基之前将骚乱控制下来。
一切都在缓缓地回归曾经的模样,但大家对于女王的期待不只是回到过去,诺嘉羽阳,她的身上背负着的名号比她的祖母诺嘉乐希更加响亮,她在战场上用数秒的时间消灭了三千敌军的故事在万亭的各个角落传颂着,也让人们对她的期待越来越高。正因为她知道自己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她才会如此勉强自己,逼自己像个机器一样,日夜不停地工作。
这一日,羽阳足足睡了有二十个小时,再次醒来时空荡荡的肚子率先抗议,让她不得不揉着饿扁的肚子从床上坐起。
“小青。”
羽阳一唤,门外的小青马上赶来了,因为羽阳不喜人多,小青便独自一人服侍着她。
小青扶着羽阳起身,羽阳问她:“有什么好吃的么?”
一听她要吃东西,小青开心极了,带着她往浴室走去,说:“陛下终于知道要吃东西了?最近这段时间陛下几乎没怎么好好用餐,小人和泠天队长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好,今日陛下终于有胃口了。呐,您先洗漱更衣吧,午餐热一热马上就好。”
“午餐?”羽阳疑惑地皱起眉头,往屋内的时钟一看,懊恼地说:“我怎么睡到了下午……”
“这是陛下好好地补觉了,还没跟陛下说呢,昨夜您就退烧了,但您睡得很死,谁都喊不醒您,便只能一直让您睡到现在。”
听小青如此说来,羽阳才感觉到,仅仅过了短短一天时间,她的身体竟然已经完全恢复了。
“哎……我果然是怪物……”羽阳压低声音感叹了一句,便跟着小青走进了浴室。
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简单瑶装,羽阳觉得就像复活了一般,刚到寝殿的侧殿,望着一桌自己平日里爱吃的食物,加紧脚步走到了餐桌前坐下,正准备好好大吃一顿时,门外的御卫进门传话道:“陛下,君戴真大人求见。”
羽阳看了眼那一桌美食,又看了眼御卫,只好咽下了口水说:“让大人到书房稍等,我这就来。”
“是。”
御卫走了,羽阳委屈地看向了小青,小青见她如此表情,噗嗤笑出声来,悄悄跟她说:“戴真大人等一会儿不要紧的,陛下先吃两口?”
“那……好吧!”羽阳说服了自己,狼吞虎咽啃了几口最喜欢的卤鸡腿,又匆忙扒了几口米饭,吃了几口炖得软烂的南瓜泥,喝了口汤,便随手用巾子抹了嘴巴,赶着朝书房去了。
在书房等待着的戴真听身后似乎有动静,回头一看,与小跑着朝他赶来的羽阳对上了视线,羽阳愣了一下,忙放慢脚步,做出得体端庄的模样,稳稳地朝书房走去。
“臣君戴真,拜见陛下。”
“大人请起吧。”羽阳入了座,问,“大人找我……找……找本王有什么事么?”
虽然已经听了他们称呼她为“陛下”半年,今日才正式即位的羽阳却是第一日改口自称,很是别扭与不习惯。
戴真半躬着身子,咬字清晰,节奏舒适地对羽阳汇报道:“禀陛下,新年期间,民间多采购新的生活物件,铁制品厂、玻璃制品厂虽都开足了马力,但即使如此,供货仍是紧缺。”
羽阳努力从脑子里搬出相关的知识,好不容易才想起一些,忙接话:“嗯……那……那是原料方面的问题,还是?”
“臣细细盘查询问,总体而言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铁料,铁料开采多在赤域,但战乱之后,赤域几座重要的铁矿至今未能完全恢复;二是砂石,砂石虽开采容易,但战后运货用的卡车紧缺,价格也水涨船高;三是人工不足,因为动乱,许多人开始拖家带口搬离浊立城,干活的人自然也少了,一些店铺甚至需要从别的店铺调转人员过来才能勉强开张。”
羽阳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她略显尴尬地开口问:“戴真大人……那个……铁制品与玻璃制品的售卖,都是王室授权的店铺在销售吧?”
戴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