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立 瑞安城】
就在这一日的正午,离开瑞安城数日之久的庆宁夫人总算回到了瑞安城,车一停稳她便自己开了门,赶着进了安晴楼,上楼进了房间便看到正抱着孩子的书染,书染见到庆宁,眼睛都亮了几分,正要行礼,被庆宁拦下了。
“还好……还好把你留下来照顾孩子。”
书染小心将孩子交到了庆宁怀中,望着那熟睡中的小生命,庆宁再忍不住泪水,忙又把孩子交还给了书染。
书染抱过孩子,心疼地对夫人说:“夫人,节哀……您一定要保重自己,万亭国还需要你。”
夫人抹着那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泪水,望着书染怀中的孩子,在书染面前,她才可以短暂地做回自己,她哽咽着对书染说:“长沁不知道身在何处……陛下……陛下又……书染,我一直以为,陛下对于我而言只是君主,只是至高无上的国王,可……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的哥哥……从小疼我到大,从未因为我是养女而瞧不起我,甚至把我当亲生妹妹一般对待的哥哥……可我……我直到他死了,都不曾叫过他一声……哥哥……王兄……”
书染将孩子交给一旁赶来的芊玉,抽出怀中干净的手帕,细心地为夫人擦拭着眼泪,她安慰夫人:“陛下泉下有知,一定会知道,您已经叫他一声哥哥了。夫人,您就好好地哭一场吧,您有陛下这样为了子民舍弃自己生命的王兄,您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我当然为他骄傲……可是……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们说他化成了白骨,他该有多痛啊……”说到这里,夫人的泪水更加汹涌,“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纺烟一样……在痛苦中死去……我以为我恨他的,我以为我讨厌他……讨厌他害死了纺烟,讨厌他夺走父亲一半的关爱,我以为我从小就讨厌他……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原来……”
书染轻轻抱住了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静等待着她,等待她把悲伤都说出口来,去好好消化失去亲人的痛苦,即使这个亲人只是义兄,即使她在他生前从来不愿意承认他是哥哥,但陪伴不会说谎,那个人,就是陪着她长大,照顾着她长大,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亲人。
许久之后,夫人终于平静一些,然而芊玉怀中熟睡着的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夫人忙过去接过孩子,熟练地哄着哭泣的孩子,询问书染和芊玉:“可是饿了,乳母什么时候喂过?”
书染看了看芊玉,似乎在询问对方,要由谁开口去说那件瞒着她的事情。
夫人见两人没有回答,看了看她们,再熟悉不过她们两人的夫人便知道她们有事相瞒,便问:“说吧,有什么事?”
芊玉上前一步,下蹲行了大礼说:“请夫人恕罪,但四少爷要求我们不得告诉夫人,如今您回到瑞安城了,也怕是瞒不住了。”
夫人皱起了眉头,把再次安静下来的孩子交给了书染,对芊玉说:“你说就是。”
“大少爷,病了。”
夫人一听,急忙提起裙摆便朝着安礼楼跑去,当夫人匆忙赶到安礼楼中星哲的房间时,与刚刚起身脚步缓慢朝门外走去的星哲撞了个照面,夫人忙问:“你怎么了?星哲?!”
星哲愣了一下,见她一双眼哭得红肿,知道她刚刚才为贺武的牺牲而哭泣,眼下又来担心自己,他摇摇头对夫人说:“我已经无碍了,倒是夫人,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难过了。”
“我……”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双金鱼一般的双眼,低下了脑袋,不敢直视星哲。
星哲不太能支撑着站着,便走到一旁坐下,夫人也坐到了他的身边,星哲问她:“我正要去矢雨城找夫人您,他们说,殿下亲自率军到前线去了?”
“嗯……”
“那泠天呢?”
“羽阳让他驻守矢雨城,最近不会回瑞安城了。”
星哲略一思考,说:“还请夫人告诉我,殿下如何安排众人?”
“好。”
夫人将羽阳在殿上的话复述了一遍,星哲听过之后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思考,这般的沉默让夫人以为星哲身体还是不适,担忧地问:“你还好吗?若是不舒服不要勉强自己,快回去休息。”
星哲摇了摇头,仍旧在思考着,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对夫人说:“或许……我真的需要去一趟矢雨城了。”
“你连站都站不稳,去矢雨城做什么?”
“我哪有站不稳,不是都好好的么?夫人,让我去吧,我需要见大祭司一面。”
听到星哲要见大祭司,夫人的身子往后靠了一点,挪开了看着星哲的视线,心虚地问:“你……去找大祭司……做什么?”
星哲笑了笑,说:“关于护国结界一事,我有可以帮助万亭的方法。”
听到星哲说的事情与他被封印的灵力无关,夫人松了口气,继续问他:“什么办法?”
“我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还需要告诉大祭司,让大祭司判断。夫人,让人送我到云若宫,好么?”
夫人想了想,虽然不舍得脸色尚还苍白的星哲如此奔波,但如果星哲的办法可以拯救万亭,她也没有理由拦着星哲。
“好吧,我让人送你去。”
星哲站起身来,虽然还有点不稳当,但他仍坚持不需要人扶着,以此来证明他真的恢复了许多。当他走到安礼楼门前,坐上了车,夫人仍是放心不下,敲了敲车窗,让星哲摇下了车窗,问他:“你……真的可以吗?”
“嗯,夫人放心,我一切都好。澜海还在危险中,允深也在去救他的路上,羽阳也马上就要到达战场,长沁不在,我是他们的大哥,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保护他们的。”
“可你……”
“夫人,放心。”
“……”
星哲不再多说什么,留给了夫人一个微笑,回头关上了车窗,命司机启动了车子,离开了瑞安城,朝着矢雨城而去。
车子开到瑞安城下时,星哲回头看了眼那巍峨的城池,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这里,但他知道,他必须见到大祭司,越快越好。
【赤域腹地 临时军营】
当所有重要人员都集结完毕后,羽阳临时让人挂在墙上的地图也已经展开来了。
她看向大家,见大家都做好了准备,便开始完整叙述她的战术:“总的来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提前闭合结界,逼迫苏罗伊卡大军退军。眼下,萨勒森断了一臂,如果我猜得没错,苏罗伊卡国没有可以治愈贵族的医术,他只能靠水灵力硬撑着,但以他的能力而言……很遗憾,他还会继续好好活着。”
说到这里,允深不悦地哼了一声,被羽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与他对视了片刻,两人自矢雨城一别还未说上话来,羽阳有话要对他说,他也明白,他辜负了羽阳与他的约定。
短暂的对视之后,羽阳将视线收回到了地图之上,她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两道荧光——那是她所发明的灵术。
“这两道光是目前结界终点的方位,还有八天,我们的国境之门大开,若是让所有苏罗伊卡军全部进入我万亭护国结界之内,后果不堪设想。以我们目前的状态,竭尽全力也只能应付三分之一的苏罗伊卡军进入结界之内,而三分之一的苏罗伊卡军进入结界只需要三日,所以,明日,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明日?”一名浊立军的高级军官问,“殿下,您的意思是,我们明日将与他们决战?”
“嗯,正是如此。”
“你能闭合结界么?”允深问。
面对这个问题,羽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允深接着问她:“若是不能闭合结界,后果如何,你明白的。”
夜风上前一步,对允深说:“殿下自有办法,我相信殿下,一定可以成功闭合结界。”
“什么办法,卖命么?”允深反驳道,“我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允许你做出如此冲动的选择。”
“允深!陛下他……”夜风正要反驳允深,被羽阳拦下了:“夜风,允深说的对。”
羽阳走到了地图之前,说:“这一战,关键在我,所有的责任在我,但成功的条件不只是我,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众人安静地望着羽阳,羽阳明白,他们都是可以信得过的才能之人,她退到一旁,指着地图上的各个方位,介绍道:“我们应该庆幸,赤域的西南方只有大片荒凉的沙地,才让我们有了这种作战的可能。现在这个时候,北方的五万夕华军已经压在我们北面两百公里外的地方,展开了长阵,南方的十万青墨军也是如此,我已与两军约好,明日一到午时,他们便会跟着结界封闭的方向大举前进,将所有进入结界之内的苏罗伊卡军赶到赤域边境的羚舟丘,那里将会是结界闭合的终点。我们浊立军与五万青墨军的责任,就是正面面对苏罗伊卡大军,还有逃散的赤域叛军。如此解释,大家能明白么?”
羽阳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一个赤域军归降的军官笑出声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抱歉,我只是觉得,殿下的战术和我们牧民赶羊一样样的。”
羽阳也笑了,对他说:“嗯,你说的对,我们要做的不是杀,而是赶,用恐慌逼迫他们,让他们只看得到眼前唯一的路,离开万亭。如此,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听到羽阳如此说,其中一个军官愤慨地喊道:“我们不杀那些狗娘养的苏罗伊卡人,哪里能报仇雪恨?!”
羽阳回答道:“比起让敌人死,我更希望,我万亭的子民能好好活着。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真理,那就是……战争没有赢家。”
听到此话,允深抬起头来,他看向了那个他最看不起的王位继承者,此时却突然多了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