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和宫——矢雨城中属于君王伴侣的宫殿,与君王独自拥有的心胜宫分别位于叶归殿的东西两侧,王后臻岚雪入住梓和宫已有二十年,而这个地方自她入住之后,国王诺嘉贺武从未踏足过一次,甚至,她很少能够在贺武的心胜宫中见到他,岚雪能见到贺武的地方,只有在那叶归殿的正殿与偏殿。
她自然会觉得可悲,可即使心中如此感受,她依然是这个国家的王后,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代表着第一贵族臻氏的荣耀。
当澜海赶到梓和宫外时,澜海的下属有些担忧地拦住了他,提醒他:“司令,我们没有许可,如果带着一队人擅闯梓和宫,后果不堪设想。”
澜海思考片刻,的确,只是神官口头说了施延在此,这样的理由并不足让他们得以被允许进入王后的宫殿。但事不宜迟,若放走了施延,他便也断了破解今日之事的线索,羽阳与夜莺很有可能已经丧命,那是储君和圣女,死在一场明显的阴谋中,难道要他就此放弃?
澜海并不能告知下属羽阳的身份,他往前走了几步,下属们见他真的打算行动,急切地喊住了他:“司令!不可!”
“所有人听令,原地待命,不准擅动。”澜海命道,随后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走进了梓和宫中。
澜海未曾想到的是,这梓和宫中并不存在任何阻拦他擅闯王后寝宫的人,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侍女侍卫。澜海幻出了他的大刀,摆好架势,随时防御着可能遇到的袭击。那施延是谁?这样的姓氏必不是贵族出身,为何有能力将这些拥有灵力的侍女侍卫如此轻松地斩杀?
正在他准备进入正殿时,突然一道身影抱着一个人从他面前穿过,速度极快,若是平常人根本无法反应,可他是际澜海,这样的行动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他极速回了身,只一挥动大刀,那身影便被拔地而起的一堵厚重石墙拦住了去路。
澜海看着眼前的人,他身上的瑶装只着了一半,因为打斗被撕得褴褛,身上还有几处伤痕和斑驳的血渍,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双腿被摧残得血肉模糊的女人,她一头花白的发,凌乱不堪的发与衣着,虚弱地半睁着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犹如一具死尸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他的眼中似乎并没有光,那是一种绝望且愤怒的眼神,他望着澜海,冷冷问他:“为何拦我?”
“你就是施延?”
“是。”
澜海看着施延怀中的中年女子,反问他:“你是为了救她才炸了石像,企图谋杀羽阳?”
“……羽阳?!”施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羽阳怎么会……”
澜海疑惑地看着他,问:“若不是你,石像怎会炸开倾倒,羽阳和圣女大人怎么会葬身石堆之下?”
听到羽阳也死在了神像下,施延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施延的反应出乎了澜海的预料,若他不是冲着羽阳而来,他想杀之人是谁?夜莺只是一个从十二岁起就未曾离开过伯曼神殿的女孩,他杀她作甚?
听到羽阳死去的消息,施延怀中的那个犹如死尸一般的女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虚弱但愤怒地抓住了施延的上衣衣角,用微弱的声音责怪道:“你……为何……要杀她?为何……”
施延急忙解释:“不,我没有……我只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安置好了符咒,我真的没有……您相信我,我……”
那女人的喉咙中摩擦出了奇怪的噪音,施延听着她那不规律的发声,自责得连连摇头否认,他看向澜海,恳求道:“澜海大人,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将母亲安顿好,治好她的伤,之后我一定回到这里,您与夜风大人要我如何,我再不逃避,好么……我别无所求,只是天下儿女,谁能如此看着养育着自己长大的母亲受此挫磨?我母亲性命垂危,还请澜海大人高抬贵手!”
施延言语恳切,澜海看着那女人如此不成人样,心中动摇,但若是为这单单一人的母亲而心软,酿成大祸,这世间又有多少儿女,多少父母将为失去至亲而哭泣?
他抬手,将那升起的高高石墙摧毁,再次用土灵力将施延身后的道路清出,就在施延以为澜海准备放过自己,正欲道歉离开时,他身后的浊立军即刻涌了上来,将武器对准了施延。
施延不敢置信地看着澜海,而澜海的眼神坚毅,对施延说到:“把你母亲交给他们,我会命人尽全力救治,而你,必须留下。”
听到这,施延怀中的母亲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抗拒道:“不,不可。”
施延看了眼母亲,抬头对澜海说:“我们无法信任你,澜海大人。”
澜海皱起了眉头,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他高高抬起手,准备给予施延以失去战斗力的一击,要他无法反抗,确保不会让他逃走。施延身为平民,却可以在短时间内杀掉如此之多的侍女侍卫,可即使如此,在身为王族后裔的澜海面前,施延仍然毫无还手之力。
可就在澜海准备出手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等一下!二哥!”
听到声音,澜海停下了正欲出手的灵力,只见泠天从不远处跑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忙说:“羽阳与莺莺都无碍。”
“真的?!”澜海不敢置信地看着泠天,直到泠天再次点头与他确定,澜海才松了口气。
听到这个消息,施延怀中的女人挣扎着,欲从施延怀中脱离。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下……下来,我有……话……”
施延连忙跪在地上,小心以不会让母亲再受到伤害的姿势将她安置在怀中,泠天见施延的母亲一直望着自己,忙往她身边赶去,见她伤得如此之重,心中不忍,可无奈自己除了火灵力外几乎什么力量都没有,泠天看向了拥有水灵力的澜海,澜海再明白不过自家弟弟的性子,他叹了口气,挥手要身后的浊立军退后,他则是来到了施延母亲的面前,施展着水灵力,减轻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带来的痛苦,也为她护住血脉,让她免于失血过多而亡。
施延见澜海为母亲治疗,心中已然有些动摇,他的母亲也似乎好受了许多,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拉住了泠天的手,泠天吃了一惊,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开口与他说话。
“羽阳公主……真的……没事?”
“嗯,请您放心,羽阳没事。”泠天不明白,施延的母亲为何如此关心羽阳,为何似乎很信任他的样子,又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且为何明明已经如此虚弱,一定要与他说话。
“是……我……逼死……王后……我……”
“母亲!”听到母亲开口说了这样的秘密,施延急忙阻止,可她却并不为所动,坚持说完:“羽阳……是……陛下的……女儿……”
泠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如此秘密,她为何知道?又为何说自己逼死了王后?泠天正欲询问,施延大喊道:“够了!”
施延的母亲看着他那样的神情,知道自己的孩子愿意为她说出一切,她露出了笑容,随后便安心地晕睡了过去。
“母亲,母亲!”施延急切地喊着,澜海忙喊来了人,浊立军早已找来了御医与担架在一旁候着,众人将施延的母亲小心挪到了担架上,由澜海的亲信与御医们带去治疗,连母亲都选择信任泠天,这一次施延没有再做反抗。
众人退去,施延仍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渍,他用愤恨的声音哽咽着低声说着:“臻家的人……都该死……臻岚雪……臻纺烟,都必须死……”
“为何如此说?”澜海激动地要问,泠天忙拉住了他,看着他摇了摇头,示意澜海让施延把话都说出口来。
施延愤恨地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压住了石砖做的地面,接着说:“若不是臻纺烟,若不是她杀了我的父亲……我与父母,我们三人,我们……是何等幸福的一家人……”
“你的母亲,为何知道纺烟王后已死?”泠天问他。
施延抬起头看向泠天,眼中仍有无限的怨恨,却也不得不为母亲而向泠天坦白:“是我的母亲,受臻岚雪与一个神秘人之命前往年平岛,原应杀光那年平岛上的所有人,杀掉羽阳,逼死臻纺烟,才算完成任务。她恨透了臻纺烟,杀了她自然没有什么,可……可母亲不知为何,偏偏要对羽阳仁慈,若她不对羽阳仁慈,完成任务,至少母亲在今日事情败露时不会受到此等非人的折磨……”
“原来……”泠天从未想过,施延的母亲竟就是他们在找的重要人证,“那神秘人你可知道是谁?”
施延摇了摇头,说:“只有母亲知道。”
听到这,澜海深知施延母亲的重要性,对泠天说:“我去跟着那边,她是重要的人证,定要无事!”
话毕,澜海抓紧脚步赶上了走远的队伍,这里只剩下泠天,施延心中的信任多了一些,他冷静下来,对泠天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这么信任你,但……事已至此,我只能选择能让母亲活下去的路走。泠天大人,你能否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我的母亲,让她不被判处刑罚,让她身上的伤好起来,让她能安稳度过以后的日子,好么?我施延,愿意为你……不,不对,我施延,愿意为未来的君主,诺嘉羽阳做任何事。”
泠天无法理解,施延刺伤了羽阳,差点要了她的命,此刻却宣誓为她效忠,施延的母亲明明被纺烟王后杀死了丈夫,可当年却愿意背负风险,保住羽阳一条性命,如今也愿意说出一切,为羽阳的身份作证。他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感情,而羽阳似乎可以——此时他想起那日在雨中羽阳说的话,或许,羽阳比他更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是复杂而深刻的。
“我答应你。”泠天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