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雨城中发生屠杀,此事震惊了整个万亭,因为尸首破碎不堪,难以辨认,许多受害者的家人甚至无法将死去的人好好安葬,万亭上下,无不震怒。
血染的矢雨城,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恢复到了正常,众臣再次聚集在叶归殿时,有些位置上的人已经空着了,哭声不断,群臣激愤,而王座上的贺武却也只能看着他们,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启禀陛下,此番妖后屠杀惨案里,御卫队十二人遇难,护卫五十五人遇难,侍女四十三人遇难,百官中有三十五人遇难,军队中有二十人遇难。其中,贵族后裔一百三十人遇难,平民出身三十五人遇难,臻氏一族十二人遇难,际氏一族出身六人遇难,伏芝一族三人遇难,其余十大家族均有涉及。陛下!如此惨案,民愤难填,若不极刑处置妖后,恐万亭再无宁日!”
官员回禀后,另外一名官员激动上前,悲泣着说:“上一次朝会还站在臣身边的朗源大人,他还答应臣……过两日一起去他女儿的周岁宴,可朗源大人死得如此凄惨,连尸首都无处寻找!如今他那满周岁的女儿再也见不到父亲了,连为她的父亲祭拜都做不到!陛下,朗源大人可是水利都统,这一次白白丧生的一百六十五人,有多少像朗源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啊!”
叶归殿上,群臣放声痛哭,此起彼伏地要求着贺武务必严惩。可贺武终究没有办法下此决心,他只能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王座,替纺烟接受群臣的审判。
最终,是大祭司替贺武下了旨意,判处纺烟火刑。
正在矢雨城中忙碌着各种善后工作的际靖凯,看到他的亲信匆忙跑着从叶归殿而来,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站立,虽然很急,却还是做了一会儿的准备才敢于开口,对际靖凯说:“纺烟王后……火刑,明日……浊立城南祈愿神坛前处决。”
“……”靖凯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那亲信着急地说:“大将军您快想想办法啊!纺烟王后是您从小到大的好友,何况庆宁长公主与她如此交好,若是真的让王后被活活烧死,这不是要了长公主的命吗?!这次的事您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向陛下开口,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怕继续得罪各家族了!”
靖凯低声回答:“大祭司既已下令,此事只能如此。”
“大将军……”
靖凯打断了亲信的话:“此事非同小可,最难过的不是我们,是陛下和那些罹难者的家人,陛下都已经下了决心,我们又如何能只顾一己私情?”
“可……”
正当亲信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时,一旁有名侍卫跑了过来,靠近了靖凯才压低了声音赶紧报告:“长公主病倒了……”
听到这,靖凯顾不上别的,快步赶去开车,急急忙忙赶回瑞安城去。
【瑞安城,安怀楼】
当庆宁醒来时,看到的是已经三日不见的丈夫——际靖凯。
见她醒转,靖凯悄悄松了口气,心疼地为她擦去额头的冷汗,责备道:“你若要怪,就怪我,何必不吃不喝折磨自己?”
“靖凯……纺烟呢,纺烟到底怎么了……你快带我去找她……”
“先不说这个,你快躺好,好好休息,好么?”
“你快带我去找纺烟!纺烟……纺烟到底怎么了,纺烟……”庆宁哭得满脸泪痕,挣扎着坐起来抓住靖凯的双手。
靖凯不忍见她如此,将她抱在了怀中,充满愧意地劝着:“你总要先照顾好自己,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好么?”
“纺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否则你不会把我关在这里,她被陷害了,是吗?你快去告诉陛下,她一定是被陷害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们不能这样……不能……”
“孩子?”靖凯惊讶地松开了怀抱,看着庆宁如此伤心的模样,急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她到底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我必须救她,求求你……求求你了靖凯!”
此时,际靖凯终于明白为何这几日受审时的臻纺烟如此矛盾,她一边恨自己做了如此泯灭人性的事,一边苦苦哀求着大家给她一条生路——原来,她想要保护腹中的孩子。可她不能开口,若一开口,她腹中的孩子也只会被认定是妖孽的后代,除了与她一起葬身火海,再无其他生路。
“若是如此……那另当别论了。”
“靖凯?”
他握住了庆宁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说:“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要冷静听完,好么?庆宁,纺烟需要我们。”
庆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抹干了眼泪,认真听着际靖凯与她详细讲述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他即将要做的事——悖逆国王与大祭司的事。
第二日清晨。
这一日的浊立城阴云笼罩,在行刑之前的一个小时,街上已经被人们满满包围。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对于矢雨城内的惨案并无太大的感触,因为死去的人大多都是高高在上的官员,并非与他们一样的普通平民,臻纺烟这个名字在他们的眼中还是曾经那个击退敌人、保护了万亭子民的英雄。
矢雨城内的恨意与恐惧并没有蔓延到城区,他们也只是听说,此时面对一个即将被行刑的王后,更多是不解,而非怨恨,人们大多是来送送她的,无论如何,参与这写在万亭历史上的一刻的机会不多,他们总要来看看。
刑车被身着浊立军军装的数十人包围着推了出来,铁笼里是位身着囚服,被绳索严密缠绕着的人,人们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那头黑发也不似平日里的美丽。
街上很是安静,即使围满了人,大家却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目送着刑车从眼前经过。一个小时的步行游街之后,刑车停在了祈愿神坛前已经架好的木架旁,大祭司不能离开矢雨城,今日代替她行刑的是其他三位祭司,那三人一身黑色瑶装,手持神杖,已经做好了召唤烈火的准备。
可当那铁笼的门被打开后,人们这才发现,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她的面上带着骄傲的笑意,似乎很是满意计划的达成。
“王后被掉包了!”
士兵大喊着,那三名祭司急忙上前,果然,刑车里坐着的并非臻纺烟王后,而是一个矢雨城内的普通侍女。
而此时的浊立城南郊,一辆车子朝着青墨的方向疾驰,车上坐着面色仍是那样苍白的庆宁,以及被解开了绳索,浑身是伤的臻纺烟。
庆宁又气又心疼,小心用灵术为她疗愈身上和脸上的伤口,哽咽着骂道:“这些混账!你好歹是一国之母,怎么能这么打你!”
纺烟并不在意,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且消极,似乎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活力,说:“我应得的,还好我一直护着肚子,而且这些拳脚刀剑的事伤不到我的,你不要担心。”
“就算不会真的伤到你,你也会疼啊!怎么能……怎么能……”
看庆宁哭得如此伤心,纺烟很是不忍,为她抹去眼泪,宽慰着:“好了,别哭了,你不是说把我借出来见最后一面,这最后一面还只是顾着哭,岂不是遗憾?”
“我……”庆宁和靖凯一同骗她,说是要让她与庆宁见最后一面再送去刑场行刑,也因此纺烟才肯跟着靖凯从牢中逃脱,但此时看庆宁吞吞吐吐的样子,纺烟发觉了不对的地方。
“你……你和靖凯骗我的?”
“我们……我……”
见庆宁说不出个缘由来,纺烟抬手打了个响指,用火灵力燃断了车子的某个部件,车子缓缓停在了原地,无论司机如何打火,车子都动弹不得。
“纺烟!你做了什么?我们会被追上的!”
纺烟转头打开了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朝着北边的方向走去,庆宁忙跟在她的身后苦苦劝说:“我们当然要救你啊!我们怎么可能看着你被活活烧死?纺烟,纺烟!”
“……”纺烟没有说话,她能与庆宁见到最后一面已经算得上是圆了自己最后的心愿。
“纺烟!靖凯可是冒着悖逆陛下与大祭司之命的大罪把你救出来的!你回去的话,他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我自会告诉祭司们,是我自己逃走的,与任何人无关。”
“你这么说谁会相信!”
“只要我准时受刑那就什么事都没有,贺武不会怪罪于靖凯,更不会怪罪于你,若是我跑了,你们两人一旦被揭发,那便是陪葬。”
见纺烟铁了心要回去受刑,庆宁实在没有办法,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跟不上纺烟的步伐,她停在了原地,喘着气,用剩下的力气大喊道:“带着诺嘉王族珍贵的血脉去死,你要当万亭国的罪人吗?!”
“……”
纺烟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难以再往前一步。庆宁捂着肚子,艰难朝她走去,继续说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万亭几十年后的希望,你别忘了,你与陛下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任务还未完成,母王的强大灵力没能在陛下的身上显现,你臻氏一族也是等了近百年才等来一个你!万亭国,所有的子民都在等着,只等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再开创一个盛世!若是你死在了今日,万亭国的未来将如何?邻国虎视眈眈,能撑到下一个母王那么强大的诺嘉王族出现吗?!”
“可我……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
“你要赎罪,那更要为这个国家做出真正的贡献!臻纺烟,你要为那所谓的大义去做千古罪人,还是暂且担下逃犯的名头,去完成你最后的任务?!”
“……”
庆宁太了解不过纺烟,爱意,母性,生命的延续——这些伟大的理由都远没有“国家”与“未来”这四个字重要,她必须要让臻纺烟活下来,就算是把生育腹中的孩子称为任务也无所谓。
此时,后续队伍的车子开过来了,停在了两人的面前,庆宁上前抓住纺烟的手就往车门处走去,将她拽进了车里,捂着肚子说:“青墨那边我和靖凯已经打点好了,芊玉会跟着你去。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怕是追兵快到了,你先走,我来拦着!”
“庆宁!”
没等纺烟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庆宁甩上了车门,车子即刻朝着南方加速驶去,庆宁独自一人站在路中央,捂着肚子,勉强握紧了双手,用灵力在地上立起长达一公里的石阵,完完全全拦住了这条往青墨而去的必经之路。在这个时代,车子还是稀罕物,能驾车的道路本就不多,这么一来定是可以安安稳稳地确保纺烟不会再被追兵追上。
完成了最后这件事,庆宁蹲坐在了地上,浑身发寒的她突然觉得身上似乎不太对劲,低头一看,竟见裙摆处被鲜血染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