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虽如此,徐见山拆开信的双手还是有些颤抖。
嗯,字迹格外“独特”,仿佛孩童初写的生字,的确是她的笔迹无疑。
信上只写了短短几句话,一切如常,读来亲切如昨,她轻笑的笑颜仿佛就在眼前浮现。
信不长,一是说她收到了影二送过来的鲜果与各色食材,感谢他的心意。
二是让他放心处理南洲府的事情,她会在青阳县等他回来,商议提亲之事。
读到最后徐见山呼吸急促,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信的最后的一句话。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美玉经雕琢而通透。你在我心中,比荷花更为天然纯粹,比美玉更加顽强通透,胜过世间其他男子千倍万倍。”
“我迫不及待要与你共度接下来的一生。”
直白而热烈的情话冲垮了徐见山最后一丝犹疑,胸中情意潮水一般涌来,将他彻彻底底地淹没。
他将手中的信纸紧紧地贴在胸口处,巨大的喜悦不知如何排遣,只得原地绕着圈踱步,等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咧到天上去了。
在知晓了徐家如此的肮脏事后,她仍然说,视他为世间最好的男儿。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她这样的赞赏。
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到青阳县城,好问问她究竟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他不能,手上的事情牵绊着,让自己不得脱身。
自为官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恨不得归隐的想法。
打开手边的窗子,凭栏吹了吹料峭的北风,徐见山这才整理好思绪,坐回桌前,喊影一同影三进来回话。
“这些日子你们在府衙同戴荃家中,可有观察到什么异常?”
戴荃,就南洲府的原知府,前两日他被发现横死在府衙后院之中,南洲府府尹曹鸿朗发现后,当即写文书层层上报到京城。
时逢佳节,一府之首,地方四品要员,竟死在层层将士守卫的府衙当中,这杀人贼子简直猖獗。
圣上震怒,当即点了还在除夕宴上赴宴的徐见山为此案钦差,以半月为限,要求徐见山破获此案。
如今到南洲府已经是第四日了,徐见山却一路轻车简随,避人耳目到了南洲府,也不立即去县衙,而是派了影卫暗中盯着府衙同戴家。
几个影卫日夜守着,终于在昨日,影一同影三得了一丁点的线索。
影三先来回的话,“主子,这几日我日日在戴府盯着,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戴荃的大儿子戴明主持葬礼,神色悲痛,人也憔悴不堪。戴荃的夫人许氏也在人前哭晕了好几次,可他的小儿子戴辉虽神色哀戚,在人后却毫无悲伤之意。”
“小的晚上蹲他的房顶,还发现这个戴辉,和自己的两个小妾同房,三人在房里胡闹得很。”
旁边听着的几个人都听不下去了,父亲死了,儿子得服二十七个月的重孝,期间不得婚假,应考,上任,更不得与妻妾同房。
徐无邪先开口,“他老子死了,他儿子还有心思宠幸小妾呢?
“这人要不就是恨不得他老子死,要不真就是个老色鬼。”
徐见山摇头否认,“据我得到的消息,戴荃与他夫人举案齐眉,两个儿子也都是正妻所出,父子之间感情极好。”
影三也否认第二种说法,“那戴辉一共就一妻二妾,看起来不像是个色鬼。”
影一出列,“属下也有事汇报,听说戴知府发现尸体的那日,府衙里头走水了,烧了存税收账本的库房,还烧伤了陆田陆通判。”
徐见山眸色深深,皱着眉头思考着,右手飞快地拨弄着左边腕子上的赤色铁金木。
房间里头寂静无声,这间客房原本是沿街的,平日里颇为吵闹。
可因着这几日南洲府全城追捕杀了戴知府的贼人,加强守卫巡逻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几乎没有声响。
可突然间,外头传来嘈杂的哀乐声,还有道士同和尚的超度念经声音,混杂着许多人的哭泣声慢慢靠近。
漫天的纸钱随风飞舞,几个穿着孝服的人低着头,最前头由戴明捧着牌位,一副由八人抬着的金丝楠木的棺材跟在后头。
因着没关窗,徐见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今日是戴荃尸身的发引日,戴家设灵棚吊唁已经七日了,眼下正要将戴荃送出城去,葬在郊外。
戴荃是鲁北人士,因是横死,没办法葬进戴家祖坟,于是在城郊选了块风水宝地下葬。
徐见山思量良久,唤过几人交代下去。
听了主子的吩咐,影二有些犹豫,“主子,咱们真要这么做?若是戴家人发现了,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啊?”
影三给了他一下,“主子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你那脑袋,再加上八个也不够主子耍着玩的。”
几人四散开来各自去完成任务,徐见山也收拾了东西,在面上伪装一番。
出了城门,戴家人的哭声渐渐小了,戴辉跟着哥哥后头举着灵伞,伸手捶了捶自己弯得酸麻的腰,小声抱怨道,“大哥,咱们还得走多久才能到啊?”
戴明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看了看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用哭得嘶哑的声音小声警告道,“你给我小心些,若是漏了馅,你看我不收拾你。”
戴辉瞥了瞥四周,出城走了大半个时辰了,往上山的路走,行人稀少,除了自家人以外,根本没有其他人。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些,这都没人,哪有人盯着我们!”
碍于双手捧着灵位,戴明腾不出手来揍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又警告了他一番,戴辉这才收敛了神色,继续皱着眉往山上走。
望到山上提前挖好的墓坑,眼见着事情快要办成,戴明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棺材下葬,这事就算大功告成了,再不会有人怀疑了。
可还没等戴明放下心来,打上山的一条蓬草丛生的小道上突然穿出来另外一家送葬的人家。
送葬的人哭声震天,尤其是前头捧着灵位的那个壮汉,哭得是快要昏厥过去了,勉强靠着另外一个壮汉的臂膀才能支撑住身子,没有当场倒在地上。
两群送葬上山的队伍在狭窄的上山山间小路上重叠了,不知是谁哎呦一声,脚下打滑,跟萝卜似的倒栽在山路上,哧溜溜地一路滚落下来。
后头的人承受不住前头滑下来的冲击,一群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摔成一片。
戴明心中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他刚想转过身去吩咐护卫护住爹的棺材。可还没等他回头,就听见戴辉的惊呼声,“大哥,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