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婉闻言,急急言道:
“太后切莫如此,小女此番进宫乃是奉懿旨制作辋川宴,非是来告御状的。
如被台谏官得知,太后免不了落一个私心干预朝政之嫌疑。”
杨太后见她行事谨慎,越发心生喜爱:
“想不到你如此顾全大局,体贴老身。殊不知我此举非是为你,乃是为乾纲有序,律法清明。
老身一生并未诞育子嗣,如今皇儿朝务繁忙,有时欲与其说会体己话的工夫也未有。
不如你时常进宫来陪陪老婆子如何?”
一旁的玉蝶见怀婉意意迟迟不肯答应,遂在一旁提醒道:
“太后肯让你时常进宫,乃是莫大的恩典,姑娘还不赶快谢恩?”
怀婉被她一说,紧忙蹲了个万福道:
“民女谨遵太后懿旨,民女这便去为您准备辋川宴,还请太后稍待。”
言罢,便跟着宫娥去往庆寿宫中的小厨房。
杨太后望着怀婉袅娜的背影,不无感慨道:
“可惜了如此水灵的姑娘,本该被宠在金屋内享受荣华富贵,却不想还得要吃这般苦头?”
“太后娘娘,奴婢倒十分欣赏婉姑娘的风骨。
舍得下脸面,放得下身段,此非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玉蝶一边扶着太后躺倒软枕上歇息,一边言道。
“老身也很中意她,稍后多赏其些钗环首饰也便是了。”
“太后娘娘,您没见婉姑娘头上只戴着一只发钗么?
奴婢大胆猜测,她极有可能不喜这些物什。以奴婢浅见,倒不如赏些金银来得实在些。”
“嗯,细一咂摸,也是这么个理,那你便早早备下纹银百两。
不知怎的,我便见不得婉姑娘受苦。”
玉蝶用手揉着太后的双肩,打趣道:
“世人皆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未曾想咱的太后娘娘也未迈步过这一关。
不过那婉姑娘当真是美得令人思慕难忘。”
二人就这样聊得正起劲,各宫的嫔妃也陆续来到了庆寿殿,自然也少不了奉召待封的曹氏。
据说她天性聪慧,熟读经史,处事谨慎,敢作敢为。
不独如此,还崇慈尚俭,册封为后后,犹重稼穑。常带领众嫔妃于禁苑中种植谷物、采桑养蚕。
还颇有内秀,写得一手好字,犹善飞白书。
此时辋川宴业已备好,与各宫妃子同来的内厨、及御膳房的几位大厨起初还对怀婉嗤之以鼻,指指点点。
待用鲊、脍脯、醢(hǎi)酱瓜、黄赤色汁成的二十景物合成一幅辋川图小样时,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但见菜上见山水,盘中漾诗情。天然成野趣,巧夺造化功。
杨太后更是对照着宫娥手中后人所摹的王维《辋川图》样细细比对。
果然见轩榭楼台掩映于逶迤之峰峦之中,典雅静谧。
别业外,溪水潺潺,烟云缥缈,偶有舟楫过往,更添胜景。
《辋川图》中之人物,或投壶对弈,或品茗赋诗。皆身着羽衣,头戴纶巾,儒雅风流之资宛在眼前。
看到此处,不由得击掌赞道:
“婉姑娘构思奇巧,刀功精湛,底蕴深厚,真乃厨中女状元。”
一旁的沈太妃闻言,推推发愣的怀婉道:
“太后封赏,还不领旨谢恩!”
怀婉细一思量,猛然醒悟,当即跪倒磕头:
“民女谢太后赐名。”
“好,快起来。来呀,赏,除却银百两,再将先帝赏老身的那枚累丝金凤琉璃簪一并赏与她。
言罢,吩咐玉蝶取来一枚发簪。
要说这只发簪可谓是匠心独运,整体呈花瓶状,通体幽蓝色。
瓶中似有液体荡漾,瓶塞为一只口衔珠结的累丝金凤,精美绝伦。
怀婉手托花瓶簪递了回去:
“太后慈爱民女,民女不胜欣喜。然此物乃先皇御赐与娘娘之念想,民女又岂敢擅专?”
“婉姑娘,太后恩赐的,你便收下便是。我们即便想讨,她老人家还不肯与呢。
既然太后赏了妆盒,我见你不喜奢华,便赏你一个影青粉盒好了,与你那跟簪子正好相配。”
曹氏适时插言道。
随身的侍女青鸾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功夫不当,双手捧着一个釉色微带青色的瓷盒走了进来。
怀婉用手轻轻触摸表面,细腻温润之感划过指尖。
尤其是上面的凤戏牡丹图案上面还泛着一层玉质的荧光,竟宛若水波般潋滟。
各宫嫔妃见太后、未来的皇后皆有赏赐,也纷纷效仿。
这个赏一对金宝钿花,那个赏一对珍珠坠子。
还有的裳了一个博鬓,鬓上饰有花钿、翠叶之类的饰物。
总之,林林总总,足足铺满一个紫檀木的托盘。
正当后妃中有人见怀婉只做了一顿辋川宴,便赚得盆满钵满时,不禁窃窃私语,发出不满之言论。
不想怀婉捧着价值不菲的珠宝飘飘下拜道:
“民女多谢太后娘娘与诸位娘娘恩赏,民女还有个不情之请,伏请太后娘娘恩准。”
杨太后慈爱地看着她道:
“婉姑娘无需顾忌,但讲无妨。”
“太后娘娘,民女进宫前曾听闻范仲淹大人在苏州治理水患,因银钱匮乏,不得不以工代赈。
故民女恳请太后许民女将诸多恩赏悉数折换成银两捐与苏州百姓,还望太后成全!”
此言一出,格局高下立等可见。杨太后不由得喜形于色道:
“难得婉姑娘心系天下苍生,准,如何不准?
后宫的女子若皆如你一般体贴,我那皇儿也不至于日日苦恼了。”
一番话。臊得那些个平日里只晓得争宠吃醋的嫔妃们简直无地自容。
然虽有不满,却也只好小声咕哝着。
至此以后,世人皆知汴京城内有位仙姿佚貌的厨中女状元,甚至都忘记了她原本唤做洛怀婉。
诸多人家甚至不再重男轻女,而将洛怀婉奉为教女之典范。
纷纷从绣女、艺人、针线人之类的活计转为作厨娘。
其中不乏色艺俱佳者,也期待有朝一日也能获太后恩赏与钦赐之封号。
杨太后又留着怀婉说了好一会话,方依依不舍地放她回去了。
一到家里,怀婉发现二哥回来了,顿时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将此番去宫里之事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遍。
洛怀川摸着妹妹清瘦的面颊道:
“娇生惯养的婉妹如今也知道忧国忧民了,如此甚好。
对了,你那马图最近画得如何了?可有进益?”
“哦,二哥,你等着,小妹这便拿与你看。”
怀婉站起身,打从瓷瓶中取出一轴画卷,平展开,让他欣赏。
洛怀川背剪双手,伫立画前。
只见一匹肥马被系于一木桩上,正低头惬意地咀嚼着地上的野草。
不由得抚掌大笑道:
“婉妹,你确认这画的是汗血宝马么?分明肥得流油,看着与那普通驾车之马无二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