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川心里这样思量着,遂快步走了进来。
果然见孟瑾身着一袭雪白的襦裙伫立在寒风中,赢弱的身躯在夜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孤寂。
孟瑾也听到了脚步声,回过身来一见是怀川,顿时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道:
“川儿,姑姑可算见着你了。未想到我远嫁宿州才短短数月,
家里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真是人生无常啊!”
“姑姑,外、外面寒风刺骨,你穿的如此单薄,还是快随我进屋暖和暖和吧。”
言罢,洛怀川上前扶住孟瑾回到了厅堂。
怀月早把汤婆子递了过来,又取来一床鹅绒被裹在她腿上御寒。
“姑姑,如、如何未见姑父与你一同回来?”
孟瑾见侄儿相问,再一次以绢帕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少顷,方才止住悲声,哽咽着道:
“倒是一同回来的,不过他被吕公子邀去饮酒了,便也借故住在了吕府。”
“那、那小姑姑缘何啼哭?想来必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既然回至家中,不妨倾诉出来。侄、侄儿不才,或许帮着开解一二。”
洛怀川见孟瑾愁容满面,心里也大概猜出些许原委,只待进一步求证。
“川儿,你素来了解姑姑秉性,一生不羡功名富贵,唯求一知心之人与之相偕。
原以为张先才情过人,对情感之忠贞自然也胜旁人。殊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我们初到宿州后,才发现他家里早有两房妾室。
一位原是歌姬,另一位竟然曾是其友人家的侍妾。
这倒也还罢了,家里除了这二位每日里变着法子挤兑我以外,
京城那些个名妓也频频登门拜望,只为向他索要一阙好词。
他呢倒好,凡来者不拒,悉皆与之歌舞弹唱,旦夕不倦。
他倒是风流快活,可曾想到我孑然一身,孤枕难眠的滋味有多难捱。”
洛怀川闻到此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张先醉意微醺,拥歌狎妓,随口吟出便是妙语连珠,艳诗一首的场景来。
据说张先有一首《醉垂鞭》,便是他在朋友之酒宴上“勾搭”一位貌美的舞姬时所作:
双蝶绣罗裙,
东池宴,
初相见。
朱粉不深匀,
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
人人道,
柳腰身。
昨日乱山昏,
来时衣上云。
诗作中将那种才子倾慕佳人之缱绻情意描述得淡雅朦胧,不由惹人遐思幽远。
想到这里,怀川不免劝慰道:
“姑姑,那、那些伶人便是靠着出色的歌舞来取悦沉缅于风月场所之人。
之所、所以来姑父这索词,无非是籍此抬高身价罢了。而姑夫也需要她们之传唱来为自己扬名。
实、实乃是各取所需,无有真情实意,故无需介怀才是。”
怀川一番话,属实让孟瑾平静了不少,沉吟片刻道:
“川子,话虽如此,然此并非姑姑所期待的日子。
张先纵是才高,然也多情;当初我便是被他忧郁哀婉的词风所打动,
方才不顾年龄之悬殊毅然随其去了宿州。
然其放逸与潇洒却也同时叩开了所有女子的心扉,在那里漾起一池春水。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非要与她们挤在一处争春呢?”
“姑姑,不如干脆离开那个负心汉,薄情郎。
回来与我们一起重温往昔的快乐时光,岂不更好?”
怀月闻言,心中之气早便不打一处来,遂在一旁怂恿她与张先分道扬镳。
孟瑾被她一说,也没了主意。想起自己初到张家,张先对其百般呵护,体贴入微。
可以说是柔情似水,甜如甘蜜。谁曾想,短短数月,往昔之温馨不再。
留与她的,只有冷雨敲窗不成眠的伤感与孤寂。
可若要她与张先和离,怕是还未有此等勇气。
怀川见姑姑面露纠结之色,知晓她一时半晌还拿不定主意。
况此等事情也不好强人所难,遂转换话题道:
“姑姑,既、既然如此,先不去理他便是。
这处院落虽不比洛府大,却也宽敞。爹故去后,娘便忧、忧郁成疾。
你回来了,正可籍此多陪陪她。”
孟瑾默默地点点头,算是应允下来。忽又问道:
“川儿,狄青与怀亭可有消息?在军营里可否受人欺凌?”
“姑姑,表、表哥与哥哥皆身手不凡,骑射了得。
便做了御马直的骑兵,据说过些日子尚有机会升做散直呢。
他二人不欺辱旁人也就罢了,谁、谁人还敢触那霉头。”
孟瑾总算听到一丝好消息,不由感慨道:
“他二人如今也算因祸得福,有机会能为朝廷效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三人便这样聊着,不觉夜已深了。怀川遂催促着孟瑾前去安寝,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怀川用罢饭食,照例来到西施豆花店的角棚里准备继续与人占卜测卦。
莫嫂见他来了,满面春风道:
“恭喜兄弟,贺喜兄弟,昨白矾楼那位燕婆婆来这里买豆腐脑,与我透露个天大的喜讯。
言说白老爷有意将珍珠姑娘许你为妻。你说,这算不算时来运转?”
洛怀川闻言,却无异于晴空霹雳。
他虽屡番出手襄助珍珠,皆出于对其不幸遭遇之同情,全无半点非分之想。
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以至于让白老伯误解了呢?
倘若是这样,自己岂不成了别有用心之徒而受人诟病。”
莫嫂见他并未现出想象中的兴奋,反而是一脸愁云的样子,不禁问道:
“兄弟,莫非你不愿意么?”
“莫、莫嫂,但愿珍珠姑娘目前不晓得她爹这份心思。
因其目前状况将、将稳定,实在不易再受刺激。
稍后我还是去趟白矾楼,与老伯讲清楚比较好。”
“莫嫂、莫嫂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