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子闻言,甚是感动,再一次作礼道:
“敢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待我改日寻了品相佳的,也好送到府上去。”
“我们小姐唤做洛怀婉,住在内城东南侧。
这位公子要是找不到,去极醉楼找我也可。小的姓魏,单字名胜。”
魏胜见怀婉羞答答的也不答言,遂替她答道。
那位公子微微颔首,一直伫立在原处,若有所思地目送着三人远去的背影。
“公子,别看了,那位姑娘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
公子抬起手,谈了他一脑瓜:
“胆大的奴才,竟敢开你主子的玩笑,你几时见我瞧那位姑娘了?
我是闻听那位小厮言说极醉楼三字,这才感了兴趣。”
小厮揉着脑袋,嘟囔道:
“逛了这许久,奴才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正好借主子的光,吃点新鲜玩意。”
“何止是新鲜,那简直叫美食盛宴。
你没听说极醉楼请来了梵正师父的传人,大摆辋川宴。
今日可是第一天,你我何不前去凑个热闹?”
“难不成要拎着这些物什去打牙祭么?这也太不成样子了吧,改日成么?”
“明日还有正事要办,你不妨先将这只狸奴送回去,着人妥善安置好了,再来寻我便是。”
再说怀川三人刚回到极醉楼,正与静贞师太围坐在一处吃茶聊天,便见刘管家来道:
“少掌柜的,楼下有一位公子说此番特意前来品尝辋川宴。
我告诉他辋川宴一日只开一席,想吃明日再来。
可他非不听,还说待见了少爷与小姐便走。”
“哦,那、那还不将此人请上楼来。”
时辰不大,刘管家将那位公子请到了二楼的雅室。
怀川一见,这不是在大相国寺遇到的那位贵公子么?
如何才一会子,竟跑来了酒楼?遂急忙起身迎道:
“见、见过公子,快请上座品茶。”
“茶倒不必了,自打进到贵店,便被这弥漫的香味勾得越发馋涎欲滴了。”
“那、那好,公子请移步隔壁玲珑阁落座,小子即、即刻吩咐人为您准备可口的饭食。”
谁知那位公子却将头一摇,颇不以为然道:
“鄙人不才,天下珍馐百味皆已品遍,炙凤烹龙之席也屡见不鲜。
独这道辋川宴听着稀奇,故特来一品。”
洛怀川闻听此言,顿时犯了难。
心里虽知眼前这位公子地位非同一般,不过也不能强迫着静贞师太打破规矩,今日再开一席。
怕她受累且不说,又如何开得了口?
正当他百般纠结时,却见静贞师太早已恭敬地站立起来,对着来人做礼道:
“阿弥陀佛,贫尼今日能在贵客面前献丑,实乃平生之幸。
请在此稍待,容贫尼安排便是。”
言罢,便拉着无择与怀月出去了。
怀婉见状,也欲跟着一道忙活,却被静贞师太拦了下来。
“公子,左也是等着,不妨坐下歇息片刻,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怀婉端过一碟点心,热情地招呼道。
公子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口中细细品尝:
“嗯,这五香糕吃起来似乎与别处不同,感觉多了一丝木樨的清香。”
“这是静贞师太在原来五味食材基础之上,以白砂糖合了木樨花榨成的汁液滚过,
才有如此淡雅之味,如今唤做六合木樨糕。
公子,你再尝尝这玉灌肺糕,据说当今天子最爱这道点心呢,故而称作‘御爱玉灌肺’”
“多谢姑娘,这式点心平日里倒是常吃,只未知是如何制出来的?”
怀婉又为他端来一盏茶,不无得意道:
“若公子问及旁的,小女真还不知。
只因我也素爱这玉灌肺的滋味,特意向师太讨教的。
乃以真粉、油饼、芝麻,松子、去皮核桃,莳萝六味研成粉末。
与白糖、红曲拌和,入甑(zèng )蒸熟。
取出后,切成肺叶一样的小块,用辣汁浇上即可食用。
加入莳萝,不但增添香气,还有食疗效用呢。”
公子闻听,顿时来了兴致,一边品茶,一边问怀川:
“二位今日去大相国寺匆匆便回了,是鄙人搅了二位的雅兴么?”
“哪、哪里,舍妹原是去买马的。不想马未买到,倒聘了只狸奴。
不想还被、被公子索了去,只好空手而回了。”
“哦,原来姑娘喜欢马?不知是用来骑射还是有旁的用途?”
那位公子似乎对此话题十分感兴趣,不由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舍、舍妹欲学画马,买来做、做观摩用,故需品相好的。”
“这倒巧了,鄙人也有此好。
只是不晓得姑娘喜欢哪位名家之作?鄙人倒可以给出一些好的建议。”
怀婉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小女对画马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闻听公子之言,似乎颇为擅长,何不指点一二。”
公子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盏,不无得意道:
“前朝有位画马名家,唤做陈闳(hóng),他笔下之马重在写实,臻于神妙。
然鄙人更喜他的弟子唤做韩干的,说来此人还与这辋川别业的主人有些关联呢。”
“竟有此等巧事,公子何不说来听听。”
怀婉以手托腮,饶有兴致地问道。
“相传韩干年少时,曾为酒肆雇工,与这店里的小厮一样,受人驱使。
后机缘巧合遇到了王维。王维赏其才华,遂资助其学画。
经十馀年,果艺成。此人所画之马重在神似。
一改前人画马之螭颈龙体、筋骨毕露、姿态飞腾之‘龙马’作风。
反而匹匹膘肥体壮,神态安详,取例精准,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界。
姑娘大可选其《玉花骢图》、《照夜白图》、《洗马图》、《八骏图》等任一副细细揣摩。
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洛怀川闻听这位公子对画马娓娓道来,瞬间联想起宋仁宗也素喜画马。
细看他神态祥和中属实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再比对一下他的年龄,
不由得当下大喜过望,心中暗道:
“愿不得静贞师太对此人礼敬有加,原来早窥天机。”
想到此处,当下拉着怀婉道:
“公、公子,何不也效仿摩诘居士,收下舍、舍妹为徒?
也就此留下一段佳话。婉妹,怀不快近前拜见恩师。”
怀婉被二哥的举动先是惊得一愣,虽有意拒绝,
却见他一个劲地使朝自己眼色,便知其此举定有深意。
再想到有位师父也不错,况这位公子器宇轩昂,性情宽厚。
于是端起几上的茶盏道:
“师父在上,请饮了这盏香茶,收下劣徒。”
原以为那位公子会拒绝,不想他却呵呵一笑。
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随即言道:
“鄙人可是收下了令妹,却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在、在下洛怀川,舍妹洛怀婉。”
“怀川,胸怀锦绣山川,这名字起的好。
看你年纪与我相仿,何妨以兄弟相称,如何?”
洛怀川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不过表面上却故作推辞道:
“小子出身商贾之家,如何能、能与公子这样的贵人称兄道弟?”
“贤弟此言差矣,想那刘备乃汉景帝刘启之子中山靖王之后。
尚与卖草鞋的张飞与四处避难的关公结为兄弟。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将相、公子王孙还没有一二挚友。
贤弟不必多言,愚兄说是,即是。”
“如,如此,小子便高攀了。”
言罢,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竟小了那位公子一岁,遂恭敬地躬身施礼道:
“如此,小弟便高攀了。”
公子见状,心情很是愉悦,连连微微颔首道:
“好好好,如今你我既是兄弟,为兄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贤弟应允。”
“兄、兄长但有所请,愚弟无不应允。”
“爽快,愚兄平素除喜画马之外,犹爱占卜预测,以打发沉闷之时光。
适才在大相国寺,我见那号称‘神眼窥天’谢大师皆甘愿拜在门下受教,足见贤弟之高才。
我已收下令妹,贤弟如再收下我,岂不是两好合一好,正好。”
洛怀川万万没有想到,仁宗皇帝如此平易近人。
自己一不小心竟成了他的恩师、兄弟。
看来穿越到明朝时,在洛家祠堂看到的族谱诚不欺也。
想到此处,便挺直了腰板道:
“那、那贤弟便随兄长所愿,不过这拜、拜师茶便免了吧。
对了,你我即是兄弟,兄长可否方便透露一下高姓大名?”
那位公子手里盘着那块羊脂白玉蟠龙把件,沉吟半晌,方才缓缓言道:
“鄙姓李,名寿春。”
“寿、寿春?这倒使贤弟想起崔敦的一句诗‘奉觞更喜嘉宾会,同祝吾皇万寿春’。”。
不想李公子闻言,却眉头一皱道:
“哦,愚兄也算饱读诗书,如何未曾听过此句?
这崔敦又是哪朝、哪代人士?”
洛怀川见他发问,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
一时不小心,竟将南宋名臣崔敦的一句诗溜了出来。
正不知如何回复时,却见李公子的小厮急匆匆走了进来。
附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再看李公子眉头微蹙点了点头,站起身道:
“贤弟、婉妹,愚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烦请与静贞师太言语一声,改日再品佳肴。”
话音未落,人已迈开大步便往外走。此时已是明道二年(1033年)七月。